直到一名叫小春子的小廝走到肥胖男子身邊,作了個請的手勢,才讓他從那聲音的迷障中清醒過來。
“大…大爺…今晚要。要。要換人,換…換你!”他激動到結巴。
梅姑輕哼一聲,似笑非笑,“大爺,紅樓姑娘不陪客,您請自便!”
她說完,優美身形先轉,頭隨後慢慢轉過,如電影鏡頭般的慢動作。
她的眉尾拉長至鬢角,深邃分明的側顏,嫵媚英氣,帶着歷經千古紅塵的滄桑,讓人清楚感受到她低垂眼眸間,流露出的孤冷清傲與百轉千回的柔情。
這一瞬間的風情,如致命的毒藥般,奪去了所有的呼吸與靈魂,只剩下庸俗的肉體,像被操縱的木偶,呆滯的眼光,隨着梅姑的身形移動而移動。
肥胖的男子沒有動,同所有人一樣,陷在梅姑強大的氣場裡,一動不動。
看來事情解決了,莫安生動身向另一間雅間走去。
“不過是個人人可騎的青樓女而已,花樣可真多!”寂靜下來的大廳,突然傳來違和的嗤笑聲。
“楚二少。”
那男子一出聲,不少人回過神,開始低頭竊語。
楚二少?莫安生微一凝神,在腦中搜索這個人的資料。
楚朝,揚北有名的紈絝,出身沒什麼,但有個有錢的嫂嫂,安氏商行的安月眉。
安月眉水性揚花,給自己的相公楚暮戴了一頂又一頂的綠帽子。
而楚暮之所以沒有離開她,是因爲安月眉自己在外面玩,所掙下的銀子,卻大方供楚家揮霍。
兩夫妻各自拿着銀子各自瀟灑,聽說甚至有各自帶着各自情人把酒言歡的場面。
是真是假,估計除了當事人,沒人知道。
但最少證明一件事,安月眉與楚暮各玩各的,絲毫沒有羞恥的那種。
最近有傳言,安月眉勾搭上了當朝太子軒轅庭,安氏商行的地位水漲船高,向來在背後對着楚家兩兄弟指指點點的衆人,收斂不少。
楚朝一出聲,所有人自動讓開一條道,讓他走到前面來。
楚朝穿着一身藏藍色錦袍,腰間佩着上好的羊脂玉,寬腰窄臀,生得倒是身形高大,面孔斯文,只是眼裡的陰險與猥瑣的神情,破壞了他整體的長相。
“二爺我見過會裝的青樓女,還沒見過這麼會裝的青樓女。”他笑得不屑,從袖中掏出幾張銀票,輕佻地扔向梅姑,“瞧你這歲數,也不是個雛了,這裡一千兩,買你今晚!”
“小春子。”梅姑優雅轉身,保持着嘴角似笑非笑的神情,眼波一轉,又媚又傲,“將這一千兩收下了。”
切!果然,這青樓的女人哪有不賣的,端看你出的價碼夠不夠高!
一千兩銀子,可以買個差不多的小花魁的初夜了,如今買個不知被睡過多少次的一晚,這不就巴巴應下了。
楚朝神情得意又輕蔑,場中衆男子的面色,有失望者,有可惜者,有躍躍欲試者,精彩得很。
“小春子,拿着這一千兩銀,帶這兩位爺去東街梨春院,再貼五百兩,請幾位上好的姑娘,小意伺候這兩位爺。”
“是!”小春子響亮應道。
梅姑沙啞的聲音中帶着漫不經心,一字一字像繡花針一樣,輕輕繡着“做夢”兩個字。
楚朝被生生打臉,面上得意還未散去,瞬間轉成朱肝色。
他從鼻中重哼出聲,面孔猙獰,“你個臭婆娘,給你兩分顏色,你還蹭鼻子上臉來了?
真當二爺看上你了?既然你個臭婆娘給臉不要臉,行!二爺我就撕了你這張臉!”
楚朝伸手從袖中掏出一大疊銀票,往桌上重重一拍,高聲道:“這裡是每張面額一百兩的銀票,誰要是上前來,當着二爺我的面,扇這臭婆娘一巴掌,二爺我賞一百兩,扇二巴掌,二爺我賞兩百兩!”
他說話的時候一隻手舉起,下巴揚起,雙眼睥睨看着梅姑,好似在用鼻孔說話,手指隨着話裡的意思不斷點動,一派頤指氣使的囂張樣。
今晚因爲不收入場費,來的客人,不少是來看熱鬧的,有很多家裡條件一般的。
聽到這話,不少原本看不慣他行徑的人,心動了。
有人從人羣中鑽到前面,眼神閃爍,一時看看桌上的銀票,一時盯着梅姑神秘嫵媚的臉蛋,臉上表情糾結,下不了決心。
最後銀子戰勝了愛美人之心,跑到前面的男子咽咽口水,眼裡露出兇光,拳頭一握,走到梅姑面前。
楚朝放肆地無聲笑,一臉看好戲的神情。
“小春子,去拿盤金子過來!”清脆悅耳的聲音,如叮咚的泉水,在這沉寂下來的空曠空間裡,動聽得讓人心曠神怡,好似被泉水從頭到腳清洗過一般。
“是,小姐!”小春子得令,登登登地往三樓跑去。
衆人的眼光彙集到了此時從在二樓欄杆處,緩緩步行而來的少女身上。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她一身桃紅色拖地煙籠百水裙,像蝴蝶一般輕盈,寬大的袖口走動間,隨風擺動,飄飄欲仙。
頭上插着支紅寶石雙鸞點翠步搖,靈動的前後閃動,此時她還未到轉角處,衆人大多隻能看到她的側顏。
高挺的瓊鼻,櫻桃色的嬌脣,線條優美的下巴,本就白皙的皮膚,被那身桃紅色襯得更是如雪般晶瑩剔透。
慢慢的,她行到拐角處,纖纖玉手扶着樓梯欄杆逶迤而下,令場中男子,恨不得化身爲她手下的大紅朱漆欄杆。
當整張臉露在衆人面前時,所有人的眼光,都被那雙又黑又亮的眸子吸引。
那雙動人的眸子,比這世上任何的寶石都要璀璨,純真,狡黠,淡然,又帶着奇異的巨大力量。
莫安生沒有下樓,而是站在了樓梯中間,懶懶地倚靠着,俯視着下面的芸芸衆生。
小春子很快就下來了,他手上捧着一個盤子,上面蓋着大紅色的綢子。
“小姐!”他站到莫安生下面兩級的樓梯上,高舉盤子,遞到莫安生面前。
莫安生素手一揚,掀開大紅綢子,頓時金光流動,整個大廳,光亮起來。
她拿起一錠金子,拿在手中玩味把玩一陣,頭微垂,輕啓紅脣,音量不高不大不緊不慢,卻霸氣十足,“敢來我紅樓灑銀票撒野?你找錯地了。”
莫安生擡頭對着場中淺淺一笑,“各位客倌,誰要是上前打楚二少一巴掌,本小姐賞一錠金子,打二巴掌,賞二錠金子!”
一錠金子耶,那可足足有一千兩銀子!
揚着手準備打梅姑的男子停住手,猶豫着是繼續打下去,還是考慮拿一錠金子打楚二一巴掌。
他沒有思考許久,便選定了立場,因爲對比來不知來歷的紅樓中人,楚二是明顯得罪不起的!
男子正想打下去,先拿一百兩再說,場中少女清脆聲音又起,“誰要是敢動我紅樓中任何人一根汗毛,本小姐定讓他十倍百倍奉還,要是敢打一巴掌,本小姐就重金顧人廢了他雙手!”
霸氣的話一撂下,男子立馬放下手,灰溜溜遁到人羣中。
楚朝先是被驚豔,等莫安生一出聲,又被氣得面孔通紅,一巴掌一千兩,他總共才帶了三千兩,哪能比得過?
但輸人不能輸陣,楚朝張嘴:“二爺我…”
“我,我來打!”一道響亮的女聲快速響起,衆人隻眼一花,還沒看清,一道纖細的身形已從二樓飛躍至場中。
她上前一把揪住楚朝的的衣襟,沒等他回過神,“啪啪”左右兩下脆響,接着又是“啪啪”兩下,一連打了不知好幾下。
衆人驚呆了,沒想到真有人敢打,沒想到這麼快就被人打了,沒想到打人的,是個這麼年輕美麗的女子!
有人在心中默默數着數,“一錠元寶,二錠元寶,三錠元寶…”
臥槽,居然一次就可以拿十綻金元寶!
打人的正是封嵐!
她力氣不小,楚朝被扇得頭嗡嗡作響,兩眼昏花,整個人懵住,回不了神。
“敢拿銀子欺負女人?本女俠看你是活膩了!”封嵐打完後,鬆開抓着楚朝衣襟的手,豪氣的兩手一拍,脆聲道:“剛剛本女俠打了十下,八下算送的,收兩錠金子就成!”
“小春子,送三錠金子給那位女俠,兩錠是報酬,一錠是小姐我送的。”
“是,小姐。”
小春子將盤子放到莫安生腳邊,拿起三錠金子,蹭蹭跑到封嵐身邊,高舉過頭,“女俠,請收下。”
封嵐毫不客氣,一把接過塞入袖中,朝場中衆人一拱手,“謝了!下次還有這種事,記得找我封女俠,當仁不讓!”
楚朝這時才稍微回過神,那張斯文的臉,此時已高高腫起,嘴角淌着血,十分嚇人。
他顫抖着手,對着封嵐怒目而視,“你…”
緊接着,又有兩道人影從二樓飛身而下。
陸辰年見到小胖子,自然不敢搶先,主動站在一邊,讓小胖子先。
小胖子心裡冷哼兩聲,敢欺負安生的人,活得不耐煩了!
楚朝你你你了半天,後面的話還沒說出口,臉上又被啪的一下。
這一下比之先前更痛,半邊臉麻了不說,裡面牙齒鬆動,從口中飛出。
小胖子只打了兩下,這兩下比之封嵐狠了不少。
封嵐打了之後,楚朝的臉看着嚇人,養些日子就好了。
小胖子打了之後,楚朝嘴裡的牙齒碎了一半。
莫安生的獎勵還沒發,陸辰年對着楚朝當頭一拳,啪啦,好似門牙也掉了。
再一拳,鼻樑骨斷了,楚朝當場直兜兜地往後倒去。
沒勁!陸辰年收回拳頭。
“小春子,給兩位少俠一人送三錠金子!”
小春子得令,快速給陸辰年和小胖子一人三錠金子。
那盤子原本里放着大概二十錠左右,如今一下子去了一半。
場中衆人心慌了,往楚朝的方向一擁而上,開始拳打腳踢。
反正楚朝已暈了過去,到時候是誰打的,誰也說不清,先搶了金子再說。
開業第一天,鬧出人命不好,眼看着教訓得差不多了,莫安生出聲阻止,“好了,謝各位仗拳相助!”
衆人這才停下來,眼巴巴看着小春子手中的金子。
“小春子,去將這些金子換成銀子,今晚客人人人有份,且酒水全免!”莫安生道:“請大家回座,繼續欣賞表演!”
雖然沒有金子,不過有銀子還有免費酒水也不錯。
衆人齊聲歡呼,紛紛回座。
這時,一名身着素色長袍,頭簪竹簪的中年男子,從二樓蘭閣走出,身後跟着兩名年輕男子,一位氣度相似,另一位,赫然便是剛剛動手打人的一位少年。
他一現身,渾身讓人折服的非凡氣度,讓底下衆人立馬停頓。
莫安生順着衆人眼光往上一瞧,見是木千秋,忙轉身上前。
兩人在樓梯處相遇。
“莫小姐,謝謝款待,時候不早,老夫告辭。”木先生拱手:“下次再得閒,定會前來紅樓捧場。”
“多謝木先生光臨敝樓,招待不週之處,還請見諒。”莫安生矮身行禮,然後一側身,姿勢優美地揚起右手,“木先生,這邊請,小女親自送您出去。”
木先生?那不凡的氣度還有在大雍少有的姓氏,讓場中衆人立馬聯想到了當朝國師木千秋。
有人驚呼出聲,“是木國師!”
木國師不僅是如今深受大雍大王器重的國師,更是天下聞名的第一人諸葛空的弟子。
如今居然能在這紅樓裡遇見,不少猜出其身份的人,激動不已,齊齊拜倒,“參見木國師!”
“都起吧,老夫今日只是一閒人,閒來無事前來聽聽曲而已。”
木千秋隨意一擡手,高雅瀟灑。
衆人不敢起,仍匍匐在地,直到他身形消失在大門口。
有人想起了紅樓外面那塊牌匾,署名好像是木千秋。
原來紅樓早就搭上了木國師這條線,怪不得有恃無恐,敢對楚朝大手出手。
不少人抹抹額頭的汗,心中慶幸還好剛剛沒有爲那一百兩衝動,否則如今躺在場中昏迷不醒的,就是自己了。
楚朝很快便被擡走,音樂聲起,一曲歡快的舞蹈,很快就讓場中人,沉醉在優美的歌舞中,將剛纔那場鬧劇拋之腦後。
封嵐捂着袖中的金子,三兩步就上了樓,直奔菊閣。
一進去,她將袖中金子掏出,在衆人面前一揚,得意道:“瞧,這是本姑娘剛剛掙下的,厲害吧?”
琴心呂小花順着她的意,紛紛豎起大拇指道賀,“封女俠,剛剛好樣的!”
“封女俠,佩服佩服!”程天和拱手。
“封女俠,掙了這麼多銀子,下次請俺吃頓好吃的。”朱大牛羨慕地咽口水。
“沒問題!”封嵐神彩飛揚,“十頓都成!”
朱大牛咧着嘴,樂呵呵地笑。
封嵐眼光一轉,只見呂小云頭往邊轉,嘴邊掛着不屑神情。
切!什麼人,八成是嫉妒本姑娘能掙錢子!封嵐心裡同樣不屑,收回眼光,興高彩烈講起剛纔掌摑楚朝的英勇事蹟!
菊閣能看到舞臺,也能看到大半大廳,但大廳中人多,都擠在一起,幾人瞧得不是太清楚。
如今封嵐主動講起,除了呂小云外,個個聽得津津有味,甚至連外面的歌舞都顧不上欣賞。
不知不覺,已至子時,紅樓歇業。
剛剛還燈火通明的紅樓,一盞燈一盞燈依次熄滅,瞬間隱入黑暗。
只屋頂的琉璃瓦,在星光照耀下,閃着點點微光,向揚北顯示着它的存在。
紅樓裡的姑娘們很興奮,個個回到梅宅後,還嘰嘰喳喳個不停,講着今晚紅樓裡的盛況,講着楚朝被掌摑時的解氣,講得最多的,是對莫安生的欽佩,“小姐好霸氣!”一個二個眼睛裡發着光,像星星一樣。
直到梅姑挨個園子挨個園子檢查,讓大家早些休息,明早還要起身練功,嚴厲的語氣,讓姑娘們個個吐舌噤了聲,然後在心裡加了一句:今晚最美最有風情的女子,當屬梅姑!
——
紅樓開業前,沒有做任何宣傳。
這一夜之後,紅樓之名,響遍揚北,包括紅樓裡不少各有千秋的姑娘,梅姑,薔薇,小鹿…
只要看過其歌舞表演的,無不舉手稱讚,道其舞姿天上有,曲音人間無。
木千秋的出現,讓所有人知道,紅樓不是青樓,說不接客就不接客,裡面的姑娘只能捧。
而豪擲千金的紅樓主人莫小姐,欲輕薄樓中姑娘被人痛打的楚朝,亦成爲揚北人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早上莫宅裡衆人,莫安生陸辰年封嵐幾人圍在一起,準備用早膳,不見程天和與呂小花。
自二人成婚以來,衆人早已習已爲常。
要麼晚到,要麼不到,能準時到的日子,只有那麼幾天。
程天和臉皮厚,不到也好,晚到也罷,面上露出令人極度討厭的笑容。
呂小花則常常羞得乾脆不出來。
只是她若不出來,程天和也不肯出來,呂小花無法,只好邊嗔怪地瞪程天和,邊紅着臉垂着頭,小媳婦似地來到用膳廳。
今早亦是如此,兩人出來的時候,莫生生等人已坐定。
“對不起,小姐,對不起,各位,讓你們久等了。”呂小花紅着臉,聲如蚊蟻。
莫安生了然,“坐下吃吧。”
封嵐卻偏偏不肯放過她,促狹着眨着大眼,“小花,怎麼又晚了?今兒個才初四,這個月你四天都晚到。”
她這話一出,呂小花的臉都差點要埋到碗裡去。
呂小云雖不滿程天和對自己妹妹這麼不憐香惜玉,更不能忍受封嵐這般調侃自己的妹妹,讓她失了面子。
“小花,快點吃,別理那些不知所謂的人的胡言亂語,你天天宅子裡忙進忙出,不像有些人成天往外跑!”
呂小云擺出好大哥的樣,夾了個包子放到呂小花盤子裡,“白天累了,睡得久些很正常。”
前面的話還好,後面累了兩個字一出,呂小花如坐鍼氈,忍不住狠狠瞪了程天和一眼。
程天和笑得像偷腥的貓,“來,小花,大舅哥說得沒錯,累了睡久些正常,多吃點。”
呂小花被他別有深意的一調侃,氣得咬牙,垂着的左手就往程天和腰間捏去。
程天和哎呀一聲,身子故意往呂小花方向躲,然後趁機抓住她的小手,摸啊摸。
呂小花用力抽不出,只得讓他捏着吃豆腐。
程天和剛纔故意地哎喲一聲,引得桌上衆人齊齊望來,朱大牛傻傻道:“天和,你怎麼啦?”
莫安生輕咳一聲,一語雙關,“大牛,吃豆腐。”
呂小花一口粥噴出,被程天和握着的手想抽出,卻被他握得更緊不說,還故意在她手心時摳啊摳。
她的臉一下子豔若飛霞。
這邊還沒消停,那邊封嵐發火了。
她將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放,叉腰對着呂小云,“呂小云,你剛剛什麼意思?是說我不知所謂?說我成天往外跑?”
“你要自動對號,我不攔你。”呂小云淡定吃着包子。
“我成天往外跑關你什麼事?你有什麼資格說我?”封嵐氣得人仰馬翻,“安生都沒說啥,你憑什麼?”
“小姐人好,我人不好。”
這言外之意是,莫安生人好不跟你計較,不代表你是對的。
封嵐被氣得站起身,要不是師門有令,不許同不懂武功者動手,呂小云早不知死在她手下多少回了。
莫安生忙站起身,攔住快要發瘋的封嵐,“封女俠,你下午不是要出去嗎?等會我給你一百兩銀子,買多點好吃的給那些乞丐,就當提前讓他們過端午!”
封嵐悻悻坐下,只用眼睛不時向呂小云飛刀子!
呂小云視而不見,悠閒地喝粥。
封嵐瞪得眼睛都累了,看到她喜歡的肉包子只剩下一個,而對面的呂小云正要伸筷子,她猛地起身,將肉包子搶在手中,然後衝着呂小云得意一挑眉,這才覺得心裡舒坦不少。
呂小云好似沒看見般,筷子伸向一旁的菜包子。
已經吃好的白芊雨,聽到莫安生所言,道:“封女俠,我今天休息,我陪你一起去。”
“好啊。”封嵐滿口應下,“你之前去過兩次,那些小乞丐們對你可是念念不忘,我每次去,他們都問我,那個漂亮的仙女姐姐呢,爲什麼沒來?一臉失望的樣子。”
白芊雨被稱讚,面上一熱,嘴角卻忍不住翹起。
隔着呂小云,陸辰年看得心神盪漾。
封嵐吃完包子,抹把嘴,抱怨道:“話說回來,我長得有那麼醜嗎?爲什麼他們從來都不叫我仙女姐姐?”
“總算是有點自知之明。”呂小云頭微仰,道了句。
這話又成功挑起封嵐的怒火,“我又沒問你,你搭什麼話?”
“我又沒跟你搭話,你問我做什麼?”
封嵐:“…”
莫安生嘆口氣,放下碗筷,起身,“封女俠,跟我去拿銀子。”
一百兩銀子隨便叫個丫鬟送來就成了,莫安生不過是想分開兩人。
這兩人如火星撞地球,撞一塊就吵,剛開始兩人都能將對方氣得夠嗆,很快直腸子的封嵐就成了單方面被碾壓的那一個。
莫安生曾一度懷疑,兩人會不會是歡喜冤家的那種,可她觀察了好久,呂小云面上看不出端倪,平平靜靜的,封嵐則是真的被氣到,恨不得暴打呂小云的那種憤怒。
莫安生左右看不出情況,隨他們去了,私底下管他們怎麼吵,當着面就在封嵐快爆發前稍加阻攔一下。
封嵐哼哼跟在莫安生身後,拿銀子去了。
莫安生出門前,呂小云道:“小姐,咱們在大明國上月的收入出來了,總共是一千八百九十萬兩銀,還是一樣分批存入大明國的錢莊嗎?”
“照舊。” ——
這邊封嵐和白芊雨用過早膳後出了門,先去外面買了幾大筐生的糉子,讓人送回莫宅。
又讓丫鬟幫忙煮熟,放涼些後,用包裹包了兩大包,出門往城西乞丐和窮人聚集地走去。
白芊雨不好意思空着手,想幫忙拿一個包裹,封嵐壞心眼地給她一個,重得差點讓她摔倒。
見到她的狼狽樣,封嵐哈哈大笑,直笑到白芊雨面紅耳赤,才從她手中拿過包裹,往肩上一抗,灑脫道:“走吧,時候不早了。”
兩人再出門的時候,是午膳過後,封嵐平時一人出門,喜歡自由自在,不喜坐馬車,今兒帶着白芊雨一起,也沒想得太周全,所以白芊雨一路小跑跟在她後面。
拎着兩個大包裹的人,輕鬆自在,反倒是後面的人,跑得小臉微紅。
不少經過的路人紛紛側目。
封嵐大大咧咧,完全無所謂,白芊雨終是大家小姐出身,被瞧得有些不好意思,不時用袖子遮住臉。
西街是揚北窮人聚集地,乞丐小偷賭棍二流子流妓,混雜其中。
整條街殘破不堪,屋子歪歪倒倒,偶有些商鋪,也是懶懶散散的。
兩人剛到西街,就有些不懷好意的眼神,不停往她們身上瞟,那目光淫穢得令人作嘔。
白芊雨心裡害怕不已,走快兩步,拉住封嵐的袖子。
她之所以很少跟封嵐一起來,正是因爲這條街上,那些男子令人作嘔的眼神和氣味。
封嵐眼神犀利地掃過那些人,那些人認出是她,悻悻摸摸鼻子,走開了。
封嵐剛到揚北,來這西街的時候,不少男子見她孤身一個女子,想佔她便宜,結果便宜沒佔着,反倒被打得鼻青臉腫,後來所有西街的男人,都知道封嵐是個惹不起的母老虎,只要見了她,便都躲得遠遠的。
今日她扛着兩個大包,擋住了臉,一時沒被人認出,纔有了那些人站在路邊放肆盯着她們瞧的情形。
等她一露臉,街邊的男子,嘩啦一下散了。
白芊雨鬆口氣。
兩人沒走兩步,突然前邊拐腳處,跑來一個小乞丐,邊跑邊興奮大喊:“封女俠!”
他這一喊,嘩啦一下子出來了好多小乞丐,圍到封嵐和白芊雨身邊,簇擁着二人向前走。
“這不是仙女姐姐嗎?”有個小乞丐認出了白芊雨,開心道:“仙女姐姐,你是來看我們了嗎?”
小乞丐們的手和身上都很髒,雖然都儘量不挨近封嵐和白芊雨,但人一多擠來擠去,不可避免的與二人接觸。
兩人身上的衣裳,很快出現一些髒髒的印記。
白芊雨主動牽起一個小女孩的手,溫柔笑道:“是啊,明天端午,我和封女俠提前給你們送糉子來了。”
“哇,太好了!”小乞丐們一陣歡呼,“有糉子吃囉!”
有幾個看起來同封嵐相熟的,問道:“封女俠,糉子什麼餡的?”
“有紅豆餡,有綠豆餡,有花生餡,有五花肉餡,有雞肉餡…”
封嵐剛一開口,就有小乞丐的肚子發出咕嚕聲,後來聲音越來越大。
她大笑道:“別急,我已經煮熟了,等會一到地,就有得吃了。”
“快點走快點走!”有些等不急的,小跑着往前帶路。
封嵐順着他們的意,扛着兩大包往前跑去,後面的小乞丐歡呼着跟在後面跑。
可憐了白芊雨,追得氣喘吁吁。
小乞丐們住在一處破廟裡,裡面還有一些年老病弱,無法外出乞食的老乞丐。
見到封嵐,乾枯的老臉上露出笑容,“封女俠,你又來了啊!”
“是啊,古伯,明兒端午,我給您們送些糉子來!”
“封女俠,你有心了。”這裡好些老乞丐,基本靠封嵐定期送過來的食物生活,一看到她就忍不住流下感激的淚,“菩薩保佑,好人會有好報的。”
封嵐笑着打了招呼後,將包裹放下打開,小乞丐裡面有幾個歲數大些的,各捧了幾個糉子,先給那些老乞丐送去。
這是封嵐來這裡第一天定下的規矩,不許搶食,不許獨食,先給老人,再給最小的。
這些小乞丐們,都很聽話,乖乖照辦。
老乞丐們得到了糉子,對着封嵐感激一笑後,開始拆開糉葉吃起來。
接着那些小乞丐們,也一個個開始搶着吃起來。
白芊雨挑了兩個,細心拆開,給兩個只得兩三歲的小乞丐餵食。
封嵐左看右看,發現有兩個熟悉的身影不見,問道:“阿君和阿路呢?”
坐在她身邊的一個小乞丐道:“前幾天來了一個奇怪的老頭,說是有東西給咱們吃,讓阿君哥和阿路哥去拿,結果他們一去就沒有再回來了。”
這裡的乞丐來來去去,有的找到好去處離開了,有的去了別處乞討,大家都習以爲常,沒有人會特意去尋找離開的人。
但封嵐對二人的離開,感覺有些奇怪。
在她看來,阿君和阿路作爲這羣小乞丐們的頭頭,在這個地方待了兩三年,怎麼可能說走就走了呢?
“阿君和阿路走之前,有說什麼嗎?”封嵐摸着旁邊小乞丐的頭。
小乞丐擡起頭,茫然搖搖頭,“當時就交待咱們說別亂跑,他們去去就回來,然後就沒再回來了。”
封嵐心裡疑惑更深了。
白芊雨喂完兩個小孩子,擡頭看到封嵐難得深思的樣子,不由問道:“封女俠,怎麼啦?”
封嵐搖搖頭,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沒事。”
這時門外突然跑來一個小乞丐,“封女俠,仙女姐姐,有人找你們。”
誰會來這個地方找她們?兩人對望一眼,均從對方眼裡看到詫異。
不一會,兩個身影出現在廟門口。
“小師姑。”陸辰年哈哈笑着跑過來,他跑向的是封嵐,眼角餘光看向的卻是白芊雨。
“阿年?你怎麼來了?”封嵐驚訝問道,她瞟一眼正從門口慢悠悠晃進來的呂小云,哼了一聲,當沒看見。
陸辰年笑嘻嘻道:“我不放心小師姑你,所以來看看。”
封嵐切了一聲,明明是爲了芊雨而來,偏要拿她作藉口!
不過莫安生曾跟她說過,阿年的身份和芊雨估計沒什麼可能,所以就算她們都知道阿年的心事,也要當作不知道。
封嵐於是默認了陸辰年的藉口,嘴朝着門口一呶,陸辰年明白她的意思,道:“我本來是想叫天和一起出來,可他回了莫宅後,就說要陪小花,不肯出來,大牛說肚子餓了要吃東西,我只好求呂大哥陪我一起來。”
陸辰年一個大男人,又有功夫在身,哪需要人陪他來?他不過是找個藉口,封嵐同呂小云容易吵架,兩人吵架的時候,他便可以在一旁偷看白芊雨。
封嵐不知他心裡的小算盤,“時候差不多了,咱們走吧,再不走誤了大牛的晚膳,他肯定跟咱們急。”
她出聲招呼白芊雨,“芊雨,時候不早了,走吧,下次再帶你來。”
說完也不理呂小云,當他不存在。
白芊雨捏捏兩個抱着她腿,不讓她走的小傢伙的臉,柔聲道:“姐姐要回去了,過兩天再過來看你們好不好?”
小傢伙們不肯,拼命搖頭。
幾個懂事些的,便兩兩抱着兩個小的站在一邊,害得兩個小傢伙差點哭起來。
白芊雨面露爲難。
封嵐最受不了這種場面,帶頭往外衝,“快走快走!”
她一走,陸辰年幾人便跟着往外走。
出門剛兩步,便見到封嵐渾身緊繃,神情戒備地站在那一動不動。
陸辰年一擡頭,看到前方站着兩個人。
前面一人是個瘦小的老頭,灰色布衣短打,約五十左右,小圓臉,綠豆眼,髮際線往後,頭頂上扎着個小鬏鬏。
他身後站着的,是一個身形異常高大的男子,前面小老頭的身高只到那男子胸前,就像一個成年人與小孩子的區別。
大夏天的,那名男子卻穿着一件黑色的斗篷,從頭罩到底,全身遮得嚴實,臉被斗篷擋着,看不清樣子,但能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的、異於常人卻又說不出的危險氣息。
陸辰年只瞧一眼,便能明白封嵐全身警惕的原因,那小老頭有沒有危險不得而知,那男子明顯感覺非善類。
裡面的小乞丐,見幾人站在門口沒離開,跑出來一看,啊的一聲,指着老頭道:“封女俠,阿路哥和阿君哥就是跟他走的!”
封嵐本就對兩人一去不復返感到懷疑,如今見到帶他們走的人,不客氣地大聲問道:“老頭,你將阿路和阿軍帶到哪去了?快交出來!”
老頭一雙綠豆眼不屑一瞟,很快轉到封嵐身邊的小乞丐身上,露出怪叔叔式的笑容,“小傢伙,跟爺爺走,爺爺給你買好吃的。”
小乞丐看看老頭,再看看封嵐,下意識往她身邊躲。
封嵐將他藏在身後,眼露兇光,“老頭,有我封女俠在,你休想再騙人!快將阿路阿軍交出來,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老頭嗤笑一聲,似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他閉上眼晃晃手指頭,在他身後高大的斗篷男子,突然快如閃電,朝封嵐身後一抓。
封嵐早有戒備,拉着小乞丐快速一閃。
老頭咦了一聲。
男子再次出手,陸辰年見狀,立馬加入戰鬥。
白芊雨將小乞丐互在懷裡,呂小云站在兩人面前,盯着綠豆眼老頭。
老頭站在那一動不動,面上帶着詭異笑容,也不看呂小云幾人。
雙方你來我往幾下拳腳,封嵐便知自己功夫同那人差距太遠。
再打下去,討不了好,封嵐趁着喘氣的空檔,“阿年,帶芊雨他們先走!”
陸辰年的功夫比封嵐差太遠,若不是封嵐護着,早就吃了好幾掌。
他明白自己幾人留下來,不但幫不了忙,反而拖後腿,“小師姑,你撐着點,我去找安生!”
在封嵐的掩護下,他快速退出戰鬥圈,招呼白芊雨和呂小云,“咱們走!”
呂小云將身後的白芊雨一推,“你們先走!”
他一個大男人,讓女人打頭陣已經很丟臉了,還要扔下她自己先跑,實在是沒臉!
而且還一個老頭,總得有人盯着他使陰招!
白芊雨被呂小云大力推得踉蹌兩步。
陸辰年顧不上呂小云的想法,遇到高手打不過,去搬救兵纔是上策。
綠豆眼老頭不耐煩了,陰森森道:“速戰速決!”
場上斗篷男子突然加快攻勢,掌風如疾風驟雨,封嵐更加無法阻擋。
男子一個虛晃,封嵐正要防備,卻見那男子身形攸地朝白芊雨飄過去。
他的目標是她懷裡的小乞丐。
“啊!”白芊雨一聲尖叫,將小乞丐抱在懷中,閉上眼轉身,渾身瑟瑟發抖。
“芊雨!”陸辰年想也沒想,朝白芊雨衝過去。
斗篷男子被阻,惱怒,突然一掌,陸辰年擋不住,轉身伸開雙臂抱住白芊雨。
咔嚓一聲,似骨頭斷裂的聲音,他的掌擊中了陸辰年的背。
“阿年!”封嵐趕到,在斗篷男子欲再次出拳的時候,使出全力擋了下來。
“將這丫頭帶走,活的!”綠豆眼老頭不知爲何改變主意。
陸辰年嘴裡噴出一口鮮血,身體一軟,緩緩向下倒去。
在陸辰年抱住白芊雨,替她擋下一掌的時候,白芊雨已感覺到,她一轉身,見到陸辰年向下倒的身子,哽咽大叫:“陸公子!”
綠豆眼老頭改了命令,原本欲置封嵐於死地的斗篷男子,減緩功擊力度,兩三下輕易抓住封嵐。
“啊…!放開她…!”這時,呂小云不知從哪裡撿來一根手指粗的木棍,高舉着朝斗篷男子跑過來。
在他身後,跟着一羣拿着棍子鞋子破碗的小乞丐。
綠豆眼老頭本想殺了礙事的呂小云,但若殺他,恐怕會誤殺後面一羣小乞丐。
這羣小乞丐現在對他還有用。
麻煩!綠豆眼老頭翻個白眼,“一起帶走!”
他轉身就走,呂小云還沒跑到斗篷男子身邊,就被一股暗氣擊中頸部,昏了過去。
倒地之前,感覺自己像被拎雞仔般拎起。
被斗篷男子抓住的封嵐,趁這空檔想偷襲,結果被他識破,反被一掌劈暈。
綠豆眼老頭,還有斗篷男子,抓着暈迷的封嵐和呂小云,很快消失不見。
陸辰年昏迷不醒,嘴角淌着血,面上沒有一絲血色。
白芊雨整個人癱坐在地上,嚇得失聲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