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安生心裡冒出這個理由。
她覺得很奇怪。
一個將她抓來,威脅她不放她離開的人,卻又如此細心對她!
莫安生心裡隱隱有絲不安,有些念頭冒出來,又讓她給強行塞回去。
不管是與不是,都不是她能迴應的事情。
她努力斷了心裡的念頭,腦子裡卻越來越亂。
莫安生開始在屋子裡小跑。
都說腦子亂的時候,要麼運動,要麼睡覺。
她現在睡不着,就用運動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吧。
跑了幾圈,身上微微發熱,頭腦果然靜了下來。
莫安生將外衣一脫,直接上了牀。
晚上吃得少,沒睡一會,就餓醒了。
她披上外衣,下了牀,徑直去了廚房。
廚房裡同樣點着一盞燈。
莫安生掀開鍋蓋,一股熱氣迎面而來,像剛剛煮好的飯菜。
從晚膳到現在,這麼長的時間,鍋裡的飯菜還這麼熱,說明有人時不時過來加把柴。
莫安生面無表情,盯着飯菜良久。
然後用一旁放着的乾淨的布,包着手,拿了出來。
重新加熱的飯菜,沒有新出鍋時那麼好吃,但味道仍然保持得不錯。
莫安生不是一個挑嘴的人。
這頓飯如同嚼臘般沒有滋味,只是單一地填飽肚子。
她吃得不快不慢,沒一會,飯菜便吃完了,沒有一點剩。
她站起身,拿起碗筷,就着剛剛鍋裡的熱水,開始慢慢清洗。
一句現代愛情劇裡,經常出現的臺詞浮現腦子裡:丈夫說,結婚後我洗碗,因爲我捨不得傷了你的手。
她想起第一天用膳時,風澈曾說,本來分工是他煮飯她洗碗,不過還是他洗碗吧。
當時莫安生沒放在心上,現在想來,卻是別有深意。
莫安生再將之前的事情回想一遍,忍不住嘆口氣。
有件事,她一直不想說破,但現在,她覺得她應該說破了。
莫安生將廚房收拾乾淨後,將油燈吹熄,回了房。
在她離開後,有道身影從黑暗中慢慢顯露出來。
單薄,寂寥,清冷。
莫安生心裡有事,第二天很早起了牀。
廚房裡風澈早就活動開了。
早膳是白粥鹹菜和蔥油餅。
莫安生自動坐在竈膛前,熟練往裡面添柴。
不過幾次,她已經掌握了訣竅。
風澈沒阻止她,也沒出聲。
兩人相對無言,卻配合默契。
用完早膳後,莫安生主動洗碗,風澈由着她。
可看向她的眼裡,又慢慢有了冷意。
洗完碗出來,兩人在院子裡慢慢散步。
莫安生垂着頭,似乎思慮了許久,終於出聲,“風澈,你知道我是誰吧。”
她不喚他秦王殿下,也不喚他阿澈。
她喚他風澈。
風澈盯着她。
莫安生擡起頭,因爲對着光的關係,半眯着眼,“大明國蘆葦鎮的事情,你還記得嗎?”
…
“我便是當日讓毒醫楊救了你的人。”
…
“那時我服了易容藥,樣子跟現在不一樣。”
“所以呢?”風澈冷冷道:“你想要我還恩於你,還是還命於你?”
“不是!”莫安生道:“我想告訴你,當日在大明京城,偷溜上你馬車,用匕首挾持你的人,也是我!
當時你救了我,所以後來我才救了你,我們兩不相欠!”
“是嗎?”風澈揹着光,身後的陽光在他周邊形成淡淡的光暈,像個帶着光的男子,可是他的聲音卻很冷:
“那我也告訴你,在大明京城的時候,我曾經派人暗殺過你,是寧王爺救了你。
後來你挾持我,讓我帶你離開大明京城的時候,我讓巨衛回頭去殺過你,沒找到你的人!
在錢陵,我同樣派人殺過你,最後被夜九歌出聲破壞。”
莫安生:“你想說明什麼?說明你欠我,所以你現在是在補償我?”
風澈:“不!我只是告訴你,你不欠我什麼,我也不欠你什麼!
當日我派人暗殺你的時候,不曾後悔過,現在將你關在這,我同樣不後悔!”
莫安生猛地伸出手,將袖子往上一掀,露出半截藕似的白嫩手臂,還有那隻刺眼的鐲子。
“風澈,這隻鐲子,在北夜煙雨樓的時候,你見過吧?九哥當時說過,這是他外祖母親自給我戴上的,代表着對我身份的認同!”
“不要再說了!”風澈突然高聲制止。
“這個鐲子,我曾經憤怒之下想要取下,九哥怕我受傷,幫我取下來過,後來我又主動戴上了…”
“不要再說了!”風澈突然衝過來,一隻手大力捏着她的肩膀。
莫安生仰着臉,無所畏懼,“我重新戴上了,你知道這代表什麼意思嗎?代表着我心裡有九哥了,以後也只會有九哥一人!”
“那又如何?”他兩隻手抓着她的肩,面上是固執和殘忍,盯着她的雙眼是壓制不住的熊熊烈火,“我根本不在乎!”
“那你爲什麼要生氣?”莫安生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的謊言,“如果不在意,你爲什麼要生氣?”
風澈死死盯着她,眼裡風暴漸漸凝聚。
他的聲音比冰還冷,“安生,你很聰明,可你知道一個男人對着一個女人,心裡不痛快了的時候,會做什麼嗎?”
陽光下,莫安生猛的一身冷汗,“風澈,我好歹也救過你的命!”
風澈譏諷的一扯嘴角,“你不是說兩不相欠嗎?咱們誰也不欠誰!現在又想拿恩情來說事?”
莫安生咬着脣。
她的本意是想告訴風澈,她雖然救了他的命,可前提是因爲他先救了她,她纔會出手相救。
因此不希望他因爲救命之恩,而對她另眼相看。
可是他完全不按她的套路來不說,還好像被她激怒了。
一個被激怒的快要失去理智的男子,會不會突然失控,對她做出什麼不理智的事情來?
莫安生盯着風澈,心裡忽然間不確定起來。
最少現在的風澈,眼裡的怒火,面上的怒容,渾身的陰冷,讓她有些後悔剛纔的衝動和不顧一切。
只是她實在太想離開了。
莫安生咬着脣惴惴不安地看着風澈。
他雙手緊緊抓着她的肩,讓她無法動彈。
這樣的姿勢下,兩人靠得很近。
莫安生能感覺他雙手在慢慢用力,他的頭似乎越靠越近。
他不會是想…親她吧?
莫安生忙伸出手,擋在兩人之間,用力推他。
她面上力持冷靜,“風澈,你弄痛我了!你先鬆開,有話慢慢說。”
肩上的手沒有放鬆分毫,甚至能感覺到力量還在增加中。
對面男子的呼吸,帶着略微地喘,噴到她面上。
莫安生扭開臉,雙手撐在他胸前。
她面上神情寫着抗拒,心裡更加驚慌。
“王爺!”
莫安生暗中鬆口氣,從未如此感謝過巨衛的出現。
“說!”風澈沉着聲道,張開嘴的瞬間,氣息掃過她鬢角邊的髮絲。
“王爺,緊急事件!”
風澈陰着臉,盯着近在咫尺的莫安生的臉半晌,鬆開了她。
得到自由的莫安生,飛快往自己房裡跑去。
一進屋,便將門閂得緊緊的。
她捂着怦怦直跳的胸口,整個人無力下滑,坐到地上。
風澈站在園子中間,目光隨着莫安生的移動而移動,然後定格在竹屋上。
巨衛從入口處進來,恭敬遞上一封信,“王爺,大雍國來信!”
風澈收回目光,接過信,取出裡面的信箋,一看之下,面色大變。
“軒轅戰不是要攻打北夜,而是葉耶?爲什麼會這樣?”
“王爺,大雍大王本來是要攻打北夜,並且在北夜國君登基後沒多久,還試探性地發動過一次進攻,最後以失敗告終。
原本我們的人,已經說服大雍大王繼續攻打北夜,並讓他認爲北夜之所以勝利,只是取巧而已。
但五天前,大雍大王不知從哪聽到消息,後宮裡大雍第一美人、他最寵愛的蘭妃的畫像,流落到了葉耶君主耶秋君手中。
葉耶君主之好色天下聞名,曾揚言要睡遍天下絕色,而見到蘭妃畫像後,更是贊其蝕骨銷魂,天下絕有!
蘭妃認爲受到了極大污辱,大雍大王亦惱怒自己的愛妃被人如此言語輕薄,認爲葉耶君主大大傷了他的尊嚴,因而決定對葉耶國發動進攻,挽回他的尊嚴。”
“進攻的日子定在什麼時候?”風澈沉着臉。
“大約在本月底。”
“本月底?不足十天?”
“是,大雍大王向來奉行兵貴神速,又早有進攻北夜的意圖,糧草軍隊暗中備得十分齊全!”
“本王知道了,下去吧。”
“王爺,那咱們的計劃…”
“軒轅戰突然改變進攻對象,所有人都措手不急!暫時靜觀其變。”
“是,王爺!”
風澈往竹屋方向走去。
進去後,他看了眼莫安生的門,嘴角露出一抹極淡的諷刺的笑。
他能猜到那道門,是關得如何的嚴實!
這下你滿意了吧,你的夜九歌這次安然無恙!
天快黑的時候,園子裡還沒有食物的香味。
莫安生心中暗想,難道風澈因爲生氣,所以今晚打算消極怠工?
那她今晚要餓肚子了?
莫安生摸摸肚子,心裡糾結。
她不想看到風澈,可肚子不爭氣。
既然風澈不煮飯,那她自己煮點東西吃,總不能活生生讓自己餓着。
廚房裡意外地點着燈,莫安生在廚房門口探探頭,裡面沒人。
她大方地走進去,在裡面翻來翻去,尋找簡單易煮的食物。
“等一下就能吃了,先坐會。”
風澈的聲音從廚房門口傳來,嚇了她一跳。
莫安生扭過頭,風澈雙手捧着菜籃子,上面還滴着水。
看來他剛剛在外面洗菜,但因爲天黑,莫安生沒瞧見。
他朝竈臺走來,莫安生慢慢移動身子,與他隔開老遠。
風澈當作沒看見。
晚膳是雞蛋青菜面。
雞蛋是煎的,香噴噴的。
風澈將面和青菜撈起,金黃色的雞蛋擺在上面,澆上汁,香味散開,食慾大動。
他將兩大碗麪放在桌上,他一碗,她一碗。
“過來吃吧。”
莫安生猶豫片刻,受不住肚子裡饞蟲的驅使,走了過去。
她坐在對面,將碗拉到離自己最近,身子微側,埋頭吃起來。
面很燙,莫安生吃飯速度快,又餓,加上她不想與風澈呆在一起太久,很快,一碗麪就見了底。
吃完後,她沒有等風澈,而是站起身,將自己的碗筷洗了。
準備離開的時候,莫安生猶豫着道了一聲“謝謝!”
“站住!”腳還沒跨出兩步,風澈淡淡的聲音響起。
莫安生站在原地,不敢動了。
“過來坐下。”他的聲音很柔和,卻讓人無法抗拒。
莫安生磨蹭着走過去,坐回剛剛她吃麪的位置上。
她坐下後,風澈沒有出聲,而是繼續慢條斯理地吃着面。
好似喚她過來,只是爲了讓她陪着他用膳而已。
他的面上沒什麼表情,半透明的肌膚,燈火在上面閃耀,薄脣上因爲吃麪的關係沾着油,添加了些許人間氣息。
吃麪的動作很優雅,長長的睫毛蓋住了他眼裡的光芒,雙眼看向碗裡的面,只專心一意地吃着。
莫安生看了一眼,便移開眼神,垂下頭。
這樣的風澈,好像纔是莫安生印象中應該有的樣子,撕去了那一層溫情,只剩下涼薄。
卻不知爲何,反而讓她覺得更加陌生。
在那種涼薄裡,流淌着一種她無法理解,或者說不願意理解的炙熱,只需一個引子,就會噴薄而出。
莫安生不敢輕易碰觸,她沉默地坐着。
這時,突然有一種奇怪的聲音,從外面隱約飄進來。
莫安生支起耳朵,想聽清楚到底是什麼。
風澈的眉頭輕輕一跳動,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碗裡的面,還有一小半。
不一會,巨衛來了,面上神色焦急,“王爺!”
“說!”
巨衛眼角餘光移向莫安生,“陸小公子帶着皇宮五百御林軍,說是王爺您強搶民女,要闖進王府搜察!”
“皇上對這個表弟,倒是真心疼愛!”風澈淡淡道了一句,“走吧,前去會會!”
“是,王爺。”
風澈站起身,對着莫安生的方向道:“時候不早了,去歇息吧。”
他對着她的方向,眼神卻並未停留在她身上。
莫安生坐着沒動,仰頭看着他,“風澈,如果你這個時候放我走,我會跟阿年說,我是自願來你府上做客,一切都是誤會!”
風澈的眼緩慢移勸,漸漸與她對上,他嘴角一動,似笑了一下,柔聲道:“安生,不用擔心,我很快回來。”
他說完,眼睛快速移開,擡腳向門外走去。
“風澈,你就這麼篤定阿年找不到這裡來嗎?”莫安生對着他的背影大聲道:“不光是他帶來的人,還有九哥的人!”
離去的身形,沒有因爲她的話,而有片刻停滯。
莫安生沮喪地倒在椅子上。
她心裡其實清楚,夜九歌派來保護她的暗衛,遲遲沒能找到她,肯定是被風澈的人纏住。
就算阿年帶着這麼多人來,他未必能有機會真的搜察整個王府找到她。
前院裡,燈火通明。
皇宮御林軍擠滿了整個從門口到大廳的位置。
領頭的人裡有陸辰年,但他不是領頭人。
他是自己非要跟來的。
真正帶着御林軍前來的,是先前接莫安生和陸辰年去見風淳光的那名男子,盧統領。
此時一身鎧甲,氣度更顯不凡。
陸辰年一見到風澈,立馬大聲道:“秦王殿下,阿兮在哪裡?白姑娘在哪裡?”
“盧統領,阿年,好久不見。”風澈微笑一拱手,“不知兩位深夜拜訪本王,所爲何事?”
陸辰年見他裝出毫不知情的樣子,怒從中燒,“秦王殿下,你少裝蒜!”
“阿年,跟表兄說話,可不能這麼沒大沒小。”風澈擡眸看向他,像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般的神情。
“你…”陸辰年被他刺得面紅耳刺。
他的身份衆所皆知,可他一日不願去皇宮,所有人都不敢當着他的面,輕易捅破這層窗戶紙。
所以在別人的口中,他還是陸府的陸小公子。
陸辰年咬牙看向風澈。
風澈回他一個極淺極淡的笑容,眼裡是長輩看晚輩般的寬容。
陸辰年挺直腰板,“秦王殿下,我是陸辰年,長樂侯府陸小公子,以後也都是!”
他不是他的表弟,不需要他用這種語氣和眼神來跟他說話。
風澈輕輕一笑,笑容裡是諷刺,是不屑,“長樂侯府的陸小公子?你爹長樂侯,都不敢這樣跟本王說話,陸小公子,你哪裡來的資格?”
“你…”陸辰年又被嗆着了。
這是他第一次真正同風澈對上,卻發現自己居然一點招架之力也沒有。
“陸小公子憂心他朋友們的安全,出言不妥之處,還請秦王殿下海涵!”一旁的盧統領拱手道:“末將奉皇命前來,請秦王殿下給予方便!”
“單憑片面之言,就隨便搜查本王的王府?置我秦王府於何地?若搜不到人,皇叔打算如何給本王一個交待?”
風澈的聲音到最後,已轉爲嚴厲,身上的皇族氣息展露無疑。
對面的盧統領,全身一凜。
陸辰年沒有被他的氣勢嚇到,反而上前一步,冷冷卻又堅定道:“若搜不到人,我陸辰年任憑秦王殿下你處置!”
風澈眼神銳利地看向他,“就憑你一個任本王處置,就敢來搜我秦王府?若這事傳揚開來,只怕皇上會落下個偏聽妄聽、公私不分的名聲!”
陸辰年毫不畏懼,“睛蓮樓一事,在民間影響重大,皇上亦十分重視!莫阿兮作爲嫌疑人莫安的妹妹,此時突然失蹤,難免不會讓人起猜測,她是不是被睛蓮樓事件真正的幕後主使抓走了,其目的是想逼着莫安現身,將罪名攬在他自己身上!
秦王殿下身爲皇族中人,理應以身作則,配合皇上的搜察行動,率先站出來以示清白,以正皇室威嚴!”
“看來陸小公子知道的事情不少!”風澈的眼裡閃過一絲意外,“本王倒是小瞧了你!”
“我是阿兮的朋友,她對我知無不言!”
陸辰年迎着他的眼神,那一刻的氣場,讓一旁的盧統領刮目相看。
果然不愧是皇家子孫,也不枉皇上這麼喜愛他!真正遇到事情的時候,迎難而上,毫不退縮,面對讓皇上頭疼不已的秦王殿下,雖然應對上一開始吃了虧,慢慢的,居然有扭轉的傾向!
盧統領在這一刻,心中如同風澈所言一般,倒是一向小瞧了他!原以爲不過一紈絝子弟,只是因爲身份特殊,才讓皇上另眼相看。
如今看來,事實並非如此,皇上的眼光果然獨到!
盧統領道:“如果秦王殿下沒異議的話,就請配合皇上的旨意!”
風澈嘴微張,正要開始說話,御林軍中,突然響起一聲慘叫,然後有人大叫,“盧統領,秦王府抗旨襲擊!”
嘩嘩譁,一羣手持長劍的御林軍,紛紛拔出了手中的劍。
又有一人大叫,“兄弟們,皇上的真正目的,是想將咱們秦王府一鍋端,咱們不能束手就擒!”
緊接着,刀劍相交的聲音傳來,開始是幾聲,慢慢的,變成了激戰。
正廳裡的風澈、陸辰年和盧統領面色大變。
沒人想過事情會發展成這樣!
“住手!都住手!”盧統領大叫,風澈身後的巨衛也大聲制止。
然而從大廳到門口,距離太遠,人太多,打鬥的聲音太大,根本聽不到。
而靠近大廳聽到命令的人,爲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不可能單方面停下來。
只略微一停頓,見身邊的人正紅着眼廝殺,求生的本能,讓他們不由自主地舉起了手中的劍。
巨衛擋在風澈面前,“王爺,這裡危險,請隨屬下撤退到安全的地方。”
盧統領同樣擋在了陸辰年面前。
風澈輕點頭,“走。”
然而在擡腳的一瞬間,他好似突然想到了什麼,沒有跟着巨衛,反而朝另一個方向跑去。
陸辰年毫不猶豫地跟了上去。
兩人這一動,巨衛和盧統領只能跟上去。
前院的打鬥聲,隱隱約約傳到了莫安生的耳朵裡,而且越來越近。
她打開門,走出屋子,站在門口,想一探究竟。
院子裡沒有點燈,只院子入口處因遠處的燈照過來,有些光亮。
但朦朦朧朧的,看不真切。
緊接着,清晰的刀劍聲入耳。
莫安生隱約瞧見入口處原本守着她的兩個侍衛,正在與人廝打。
沒一會,有兩人悶哼兩聲,先後中劍倒在了地上。
“莫小姐,小的是跟着陸公子一起來的御林軍,前院裡陸公子和秦王殿下的人起了衝突,十分危險,請您出來,小的馬上帶您離開。”
莫安生一喜,正想出聲,卻發現那身形有兩分眼熟。
她不記得她有見過星雲皇宮的御林軍。
而且陸辰年身份不一般,若他有危險,御林軍肯定會第一時間保護他,怎麼會舍他來找她?
就算是陸辰年要求的,但御林軍屬於風淳光親自指揮,在他遇到危險的時候,絕不可能聽他的話。
莫安生心中謹慎一起,悄悄退回了屋子裡。
進屋後,從窗前看了一眼,只見那兩人似交頭接耳了一陣,然後手握長劍,走了進來。
口中仍在不斷輕喚,“莫小姐,您要是在的話,請應一聲。”
那聲音讓莫安生莫名心驚。
她本想輕輕閂上房門,想了想,還是沒閂。
若是門被閂上了,不是明白着告訴別人,這屋子裡有人?
房間裡沒有太多可以躲藏的地方,莫安生一咬牙,躲進了牀底。
腳步聲漸漸清晰起來,莫安生的心跳越來越快。
聲音到門口時,突然先拐了個彎,應該是去了廚房。
然後沒多久,又折了回來,先是堂屋,然後一分爲二,一人去了風澈屋子,一人來了莫安生屋子。
莫安生連大氣也不敢出,身上汗直流。
腳步聲越來越近,然後是打開箱子的聲音。
接着,另一道腳步聲響起,進了這間屋子。
“好像沒人。”有人出聲。
另一人小聲噓了一聲,示意他不要出聲。
腳步聲似乎更輕了,莫安生能感覺到有人靠近牀邊。
牀上的被子被猛地掀起。
一人道:“被子有點溫熱,說明人沒走遠。”
另一人道:“說不定是秦王殿下剛剛睡過的。”
先前那人道:“秦王殿下會睡這種地方?”
“這地方如此隱蔽,又有人專門看着,肯定有人住,而且我剛剛看到廚房裡還剩小半碗麪,溫的。”
“行了,別說了,咱們去院子裡再找找,那地方肯定能藏人。”
兩人邊說邊往外走,莫安生心裡悄悄鬆了口氣,仍是不敢放鬆呼吸。
然後下一刻,牀幔被掀開了。
莫安生差點驚叫出聲,她狠狠捂着自己的嘴,不讓自己出聲。
“莫小姐,請出來吧。”一人聲音冷冷道。
屋子裡漆黑,莫安生不知道他是詐她,還是真的看見了她,一動不敢動。
那人似乎輕輕笑了,“我已經看見你了,莫小姐,出來吧。”
另一人不耐煩道:“那麼多廢話幹什麼?直接一劍刺死得了!”
“你莫要忘了,咱們接到國君的命令,是讓她以最悲慘的方式死去!一劍刺死,不好交差!”
另一人咕噥兩句,不再出聲。
莫安生知道,她是真的被發現了。
一隻大手伸過來,將她拽了出來。
莫安生半分反抗的力氣都沒有。
就算有,她也不敢反抗。
他們是要她死的,如果她反抗,對方絕不會憐惜她。
她被拽出來後,那兩人沒有再說話,只相互使了個眼色。
然後一人拽着她在後,一人在前開路。
前面一人剛走到院子裡,便被一道黑影撲過來,然後一聲悶哼,倒在了地上。
拽着莫安生的那人手下一緊,痛得莫安生差點叫出聲。
然後脖子上突然傳來一陣刺痛和涼意。
有一道亮光從後面出現在她眼前,冰涼冰涼的。
“別亂動!”
莫安生知道,那人的劍架在了她脖子上。
院子裡有入口處進來的一點光亮。
莫安生一擡頭,發覺院子裡似乎多了不少人。
在眼睛慢慢適應後,她瞧清了此時出現在院子裡的人。
前面是風澈和巨衛,巨衛手中的長劍反射着幽幽的光,一旁倒着個身形頗大的人,看來剛剛出手的是巨衛。
後面是陸辰年,他一見到她,眼露驚喜,“阿兮!”
很快驚喜變成了驚懼。
莫安生脖子上的劍,貼着她的肌膚,只要稍稍一用力,便會割斷她脖子上的大動脈。
“我沒事,阿年,不用擔心。”莫安生冷靜道。
抓着她的人,意外看了她一眼。
死到臨頭,還能這麼鎮定,倒是難得!
“只要你放了她,不管你是誰,本王保證讓你安然無恙離開星雲!”風澈盯着抓着莫安生的人。
陸辰年難得與風澈意見一致,“小爺也保證,只要你放了阿兮,小爺決不會讓人傷你分毫!”
那人冷笑兩聲,沒有出聲。
“你是玄五吧?”莫安生在他前面,看不到他的人,“上次在北夜皇宮,前國君萬壽宴上見過。”
身後玄五面無表情,“莫小姐好記性,當時那麼多人,不過是看了一眼,便記住了在下,佩服!”
“你是玄五?”風澈皺眉,難怪他覺得眼前人有幾分眼熟,“你是北夜皇宮暗衛,到底是何人派你來刺殺阿兮?”
玄五沒出聲。
風澈猜測,“你們的新國君夜九歌?爲什麼?難道他有把柄在阿兮手上,纔會派你們來刺殺她?”
玄武雙脣緊抿,面上紋絲不動。
那樣的神情,在風澈看來,便是默認。
風澈幽幽開了口,聲音如同地獄歸來的魔鬼,“若你是夜九歌派來滅口的人,本王告訴你,如果你敢傷了她性命,本王定會將你、你的親人、你的朋友、還有你的族人全部碎屍萬段!
並且在此立下誓言:今生今世,本王不惜付出所有,也會毀了北夜,殺了夜九歌,替她報仇!否則天打雷劈,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這等毒誓一出,巨衛大驚,“王爺!”
陸辰年和盧統領亦驚訝看向他,渾身打個冷顫。
在他們看來,風澈將莫安生抓來,很明顯是爲了用她來牽制陸辰年,達到牽制皇上的目的。
更進一步者,用她來要脅夜九歌與他同盟,對付皇上。
這是風淳光的擔憂,也是他同意陸辰年和盧統領帶兵來搜查的原因。
莫安生則怔住了,看向風澈的眼神莫名複雜。
風澈此時卻並沒有看她,而是狠狠盯着她身後的玄五。
渾身的氣勢讓所有人明白,他剛剛的誓言不虛。
玄五面上神情依然沒有什麼變化,心裡天人交戰。
他是北夜人,以北夜爲家,雖是一名見不得光的暗衛,但他心中有北夜。
他接到此任務時,原本以爲不過是件簡單的事情。
殺了一個女人,用極其殘酷的手法,並在殺她之前,讓她以爲是國君要殺她。
後者上次的時候,他做到了。
他露了面,憑當時的直覺,他知道她認出了他的身份。
但現在,他突然下不了手。
若他當着這些人的面殺了她,雖然完成了任務,但北夜完了。
他若殺了她,他活不了命,他不在意,但他不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國家就這樣亡了。
玄五不知爲何,對風澈的話,沒有絲毫的懷疑。
因爲這樣的確信,他的心裡開始鬆動,手上的劍,不自覺移開了兩分。
可是身爲一名暗衛,執行任務是他的天職,完成任務是他的使命。
這樣的執念早已深入他的骨血裡。
玄五抓着她,內心不斷糾結。
從旁人的角度,感受不到玄五的變化。
但莫安生敏感地感覺到了。
玄五的呼息似乎比剛纔略快了些,而架在她脖子上的劍,移開了。
風澈舉着雙手,慢慢靠近。
他的氣場不知何時收起,此時已變身成柔弱無害的翩翩公子。
他走向莫安生,眼睛看着玄五,嘴角露出迷人的笑,聲音又輕又柔,帶着沉醉的誘惑,“玄五,只要你將劍移開,本王保證,今晚的事,本王會當作沒有發生過。
你可以儘管離開,想去哪就去哪,本王可以給你銀子讓你離開,要多少都行,本王說話算話,絕不食言,若食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玄五的面上,終於出現一絲鬆動。
風澈身後的巨衛,全身緊繃,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風澈還有玄五的劍身上。
風澈不讓他跟近,只許他站在原地,怕惹怒了玄五,激怒之下殺了莫安生。
陸辰年亦緊張地盯着莫安生,還有慢慢靠近的風澈,連呼吸都不敢大力。
風澈的手慢慢靠近玄五的劍,他盯着玄五的眼睛,那裡面一片清澈,讓人沉迷。
劍尖從莫安生脖子處慢慢移開,抓着莫安生手臂的手開始放鬆。
玄五從風澈開始走進的時候,似乎陷入了魔怔。
卻在劍尖快要完全離開莫安生的時候,突然間驚醒。
一直盯着他的風澈,還有巨衛,面色大變。
風澈另一隻手,用力一拉莫安生,在莫安生整個人猝不及防倒住他懷中的時候,用盡全身的力氣,迅速轉身向地上倒去。
莫安生被他圈在懷裡,整個人被風澈壓倒在地上,然後聽到劍劃破衣裳還有肉體的聲音。
接着是玄五的悶哼聲。
莫安生感覺風澈抓住她的手,似乎鬆開了一陣,身上的重量慢慢減輕。
那一刻,有道聲音在她耳邊道:“安生,我後悔了。”
莫安生怔住,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意思,是後悔將她抓來了嗎?
陸辰年快速跑過來。
風澈站起了身,她被陸辰年扶了起來。
一起身,陸辰年便帶着她快速向後走兩步,走到盧統領身邊。
“安生,你走吧。”風澈道。
巨衛站在他身邊,好似扶着他,又好似沒有。
他的身後倒着一個黑影,應該是已經死了的玄五。
陸辰年複雜地看了風澈一眼,拉一拉莫安生的袖子,“阿兮,走吧。”
莫安生喉頭一陣緊澀,“芊雨呢?”
風澈道:“等會我讓人送她去跟你們會合。”
“剛剛謝謝你!”莫安生深深看他一眼,“風澈。”
一片黑暗中,風澈的脣角似乎勾了一下,沒有再出聲。
莫安生沒有留戀地走了。
在他們離開後,風澈的身子顫了顫,巨衛驚呼一聲,“快叫宋大夫過來!”
有人應聲而去。
巨衛扶着他,手心裡一片溼潤。
那是風澈背上流下的血。
剛纔風澈將莫安生拉入懷中,背被着玄五時,反應過來的玄五快速砍了一劍。
巨衛在同一時間飛身阻攔。
因爲天黑,又因爲巨衛的動作太快,離得遠的陸辰年和盧統領,沒看到風澈到底有沒有受傷。
但巨衛知道風澈受了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