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灣別院以那條圍着別院繞了幾圈的小溪得名,但是最雅緻漂亮的所在,卻是在深凹進山谷裡的一片桃花林裡的長廊。
韓家是幾百年的望族,書香門第,詩書傳家,長廊以千年楠木修建而成,每一根廊柱,廊頂的每一個眉匾,都用細小的小楷雕刻了古老書籍裡的內容,從詩文到山海圖志,從神話傳說到山野奇聞。
長廊圍着桃林小溪修建,在臨溪的那段,垂掛起了白色的紗簾,輕薄的紗簾隨風輕擺,輕撫在了長廊裡女子的身上。
女子二十出頭,擡頭望着眉匾五官精緻的臉上帶了肅然的神情,許是因爲經年的板着一副臉,那額頭緊繃,讓那本是清純脫俗的臉多了幾許僵硬和死板。
“姐姐什麼時候來的?怎不去前面報一聲。”聽得那輕挑音調向上的聲音,女子臉上的所有線條都柔和下來,一下煥發出了異樣的光芒,帶出了奪目的光彩。
“殿下在前面宴客,怎好因爲我而打斷。”女子回頭,看向了從長廊踱步而來的平王,嘴角帶起了一絲笑意。
微風輕拂,吹起溪邊的垂柳絲絲,夾雜在那薄霧一般的輕紗裡,溫柔的想纏繞上他的身體,卻被他輕笑着拂開,就這麼走了過來。
端是風華絕代。
“姐姐來了,我怎麼都要過來的,只是路途遙遠,姐姐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眉眼輕挑着,平王淡笑若春風,語氣裡帶了一絲嬌嗔般道。
“殿下就要進攻京城,怎能少了我的祭祀護佑?再艱難,我都要趕過來,爲我戰士鼓氣,爲殿下祈禱。”女子帶了溫婉的笑意道,眼睛眨都不眨的看着平王。
平王腳步微微一頓,隨後便加快了一點走至女子的身邊,擡頭看向女子剛看的眉匾,眼光掃過幾行,帶了輕笑的道:“姐姐還是對這些感興趣,太祖的事蹟你早背熟了,還看這些作甚?”
女子自然的挽住了平王的胳膊,擡頭往那眉匾看去,眉眼帶了笑意的道:“每看一次,都會心動不已,小晚,你們總有一天,也會如同太祖一般,成就千秋霸業。”
嗤的一下,平王笑了起來,道:“什麼千秋霸業?太祖早逝,自己一個後代沒留下,位置傳給族裡旁系,其他人如何能服?燕朝也就剛開始那段時間平順一些,隨後就是各種正統之爭,五王之亂,還丟了一半國土,要我說,他是一個不負責任的君王纔是。”
“別胡說!”女子含嬌欲嗔的拍了一下他的手臂,道:“前朝所佔國土不過是中原一地而已,若不是太祖,大燕國那裡能擁有那麼大的疆土,太祖功績,豈是那點小事能抹滅掉的,而且,太祖一生只愛一人,爲此空置後宮纔沒有留下後代。”
“其實我一直很奇怪,就算你家祖先是前朝公主,可是她不是一直陪在太祖身邊嘛?爲什麼就不能在一起?”平王語氣中帶了疑惑,眼底卻帶了一絲輕蔑,看着眉匾上那隱晦的文字,問道。
“天下悠悠衆口不是那麼好堵的。”女子輕嘆了一口氣道:“前朝腐敗,皇室荒淫,爲爭權奪利甚至使用禁術召喚了異界之獸,讓天下陷入那等危機,就算公主挺身而出助太祖平定天下趕走異界之獸,也不能抹滅她也是那引發戰亂的皇族一員,爲了太祖的大業,公主也只能爲此犧牲了。”
平定天下?只是跟着在那祭臺上跳舞敲鼓,也叫助?平王的眉眼都挑了起來,帶了促狹的笑意道:“要是當年公主的孩子其實就是太祖的,只是爲了掩人耳目才當做荊大將軍的孩子帶到南海避難,那麼,其實你纔是最正統的繼承人吧。”
女子面上一紅,在他手臂上狠掐了一把,聽得他一聲痛呼後,又趕緊揉了揉,道:“別瞎說!這種事能瞎說嘛?”
平王呼着痛摔開了她的手,調笑道:“有何不可?這樣,你想做皇后,不就更加名正言順了嘛?”
“你再瞎說!”女子跺着腳道,臉上神情更是生動起來。
“這樣纔對嘛,姐姐這麼年輕,老一天到晚的板着臉像個老太婆幹什麼?”平王看着她臉上的紅暈,面上浮起調侃之色,笑道。
女子臉上神色頓時一收,紅暈淡去,臉上也沉靜下來,輕聲道:“我是南海祭女,若沒有威嚴,如何能服衆?如何能助殿下壓制住那些山野之民!”
“南海祭女又如何?如今山地之民已經盡在手中。”視線從女子身上移開,看向了遠處那如黛青山,平王的聲音裡沒了往日那種輕挑,轉而低沉平穩的道:“如果天下是靠一個女子得來……那男人也太無用了。”
何況……如今南海之地的人服從的是那天下無敵的英雄,而不是你一個在祭臺上裝腔作勢的巫女。
就算有着千年的傳承,千年已過,有幾人還記得當年那場戰爭,那場比勇士比戰士來說,擁有靈力之人才是真正戰力的戰爭。
如今的戰爭,是男人的世界。
更何況,比起那以己之力戰獸的北海祭女,你這靈力也沒有多少隻會使用一些魑魅魍魎手段的祭女,又有何底氣這麼大的口氣?
吃了那麼多苦,那麼努力的鍛鍊自己,如果那麼多的努力被你以一句祭女的護佑而抹殺……
那纔是我們不能忍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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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你有沒有想過……”平王沒看女子,淡淡的說了一半便停了下來,看向正從長廊急跑過來的侍衛隊長。
“殿下!祭女大人……”沒想到女子也在,侍衛隊長明顯一愣,先對女子施了一禮,再回頭對平王道:“韓子墨快到了。”
“我先去前面看看,姐姐你先去休息。”平王一招手,從長廊旁邊的暗處走出兩個侍衛,對女子施了一禮,做了個請的手勢。
女子卻沒有動,轉頭看向平王道:“韓子墨?這名字有些熟悉,是那個四年前血洗了京城扶了慕容澈上位的北疆之人?”
“姐姐一路趕路,先去休息,等我忙完了,再來和姐姐說話,如何?”平王微微一笑,不接她話,笑道。
“你也知道,北疆是不詳之地,祭地之人更是不可信,他四年前扶慕容澈上位,如今爲何來和你……”女子語調急促的道,上前一步想要抓平王的胳膊。
“姐姐!”平王直接打斷了她的話,同時不着痕跡的往後退了一步,笑容依然甜美,語氣也帶了些許冷意的道:“你只管做好你本分之事就是,別的事,姐姐事忙,還是不要多管的好。”
女子的臉色一僵,看着平王的眼睛裡慢慢浮起了一層珠光,愣愣的看了他半晌,將眼淚一擦,強擠出一絲笑容出來道:“我知道了,是我逾越了。”說完對平王福了一禮,轉身之間臉色已經恢復到高傲冷峻,用下巴對侍衛示意了一下,跟着侍衛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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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查,她怎麼來的。”等幾人身影都看不見,林忠輕聲道。
平王嗤的一笑,道:“查什麼?葉家千年籌謀,不知道布了多少暗道,給我們用的不過十分之一而已。”
“那?”林忠頓了一下,見平王眼波一掃,道:“我知曉了。”
收回視線,擡頭看了一眼眉匾上歌頌太祖功績的文章,再度嗤了一聲,往長廊另外一頭走去,邊走邊帶了興奮問:“你可見到那韓子墨了?怎樣?是個什麼樣的人?”
林忠跟在他後面走着,半晌沒有回話。
平王不覺回頭望了他一眼,道:“怎麼?沒見着?”
林忠的眉頭都皺在了一起,道:“我不知道怎麼說,那個男人,不過我想老大說的沒錯,你要是敢對他不敬,他可不像衛霜那麼有涵養,只怕能當場揍得你掉了滿嘴牙。”
平王神色一變,下意識的捂住了自己的嘴,眉毛挑得老高的道:“不會吧?這麼暴力?對着我這麼柔弱的人都能下此毒手?”
林忠點點頭,道:“我覺得他下手肯定比老大都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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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灣別院的正門在山谷入口,其後門卻是面對後面的巍巍羣山,那邊有條小路通往高陽鎮。
韓子墨是從那條道前來。
平王和林忠穿過柳林到了溪水進來的上游之時,就見到一個白衣男人和衛霜站在柳樹下,兩人正拿着柳葉研究怎麼吹出更悅耳的音。
那男人白衣飄然,長髮如墨,鮮紅的薄脣含着那柳葉輕輕吹着的模樣,連平王心裡都突的跳了一下。
並非爲他那俊美優雅的模樣,而是在他吹出一個音時,隨着那氣流,他身上的那層凜然之氣也似乎實質般的鼓動了一下。
這是個殺人不眨眼的人。
平王本能的察覺到了韓子墨那溫潤外表下的實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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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王?”放下柳葉,看着那停佇在柳樹下的平王,韓子墨笑得溫潤如玉,喚了一聲。
“韓將軍。”平王自然的收起了那輕浮的笑容,如畫的眉眼難得的正經起來,正正經經的作了一揖。
韓子墨身子往旁邊一閃,輕笑道:“草民可不敢受平王如此大禮。”
“韓將軍和北海祭女守衛我北疆之地,勞苦功高,此禮自然受得。”平王一臉正經的道。
“如此?那衛大將軍收回燕國疆土,功勞可更大。”韓子墨手掌在袖中一握,不覺又幻化出了幾顆冰珠,心裡卻暗暗提了神,這個平王,不簡單啊。
“衛大將軍!”平王從善如流的又對衛霜深作一揖。
衛霜一路被他各種調笑,從未受過如此大禮,一時愣在當場,忘記閃躲,生受了他這一禮,等反應過來後,臉色不覺一黑,再看平王眼角上挑嘴角那淡淡的笑意,知道他又是作弄自己,臉色便更黑了。
“咳咳!你們想在這裡談嘛?”林朝從韓子墨身後閃出來,拳頭抵在脣上,咳嗽了兩聲問道。
“自然不成,這裡本是韓將軍的地方,不過我借將軍之地備下薄酒,還請韓將軍不要嫌棄,請!”平王長袖一揮,衝着主院做了個請的手勢,聲音清亮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