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正在意亂神迷,忽然感到臀部劇痛難當。我回頭一看,安羅珊剛剛縮回手去,淡紫色的大眼睛正凶巴巴地瞪着我。我尷尬地對她笑了笑,轉回頭才發現,高順、魏續、和胡車兒都已被貂蟬的絕代風華震懾,呆立當場。尤其是出身羌胡的胡車兒最是誇張:瞪圓了眼睛,大張着嘴巴,口水流下來濡溼了他黃色的鬍鬚,一副魂飛魄散的白癡相。想到自己剛纔那副尊容只怕和他也差不太多,我不禁暗叫慚愧。

我趕緊上前向主母行禮,還未說話,門口隨即又出現了一個酒氣沖天的人。此人身上白袍滿是嘔吐的污穢之物,一股酒臭,頭髮亂蓬蓬地遮住了臉,滿臉鬍子茬,落魄之極。他一手扶着牆,踉踉蹌蹌地走出來,腳下虛浮,身體搖搖欲墜。巡視了一圈,他那茫然空洞的眼神終於聚焦到貂蟬身上,接着破口大罵起來:“小賤人,我待你不薄……如今你看我戰敗了,竟然連酒都、都不讓我喝?你,你也看不起我……你也要棄我而去了嗎?”最後一句聲音高亢銳利,震得我耳膜嗡嗡做響,顯示出非凡的功力。

聽到這熟悉的語音,我心頭劇震,目瞪口呆地望着面前這酒鬼,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面前這失魂落魄的男子,居然就是昔日英姿颯爽,素有天下無敵威名的奉先公。此時這天下無敵的高手一臉瘋狂的殺氣,眼睛裡那酒精造成的朦朧中透出刀鋒似的兇光,顯得格外駭人。

貂蟬委屈地幾乎要流出淚來,她憤然轉身面對奉先公:“奉、奉先,義父過世之後,我就一直跟隨着你四處漂泊……我這顆心,你還不知道麼?你怎麼能,你怎麼能……”話未說完,放聲痛哭起來,泣不成聲,“你……你……我原本以爲你是個蓋世的英雄……可如今……奉先……你看看你的樣子……受到這麼點挫折就如此頹廢……成天以酒度日,亂髮脾氣……你自命天下無敵,難道天下無敵的人就只會借酒澆愁麼……這幾天來,你不愛惜自己身體地喝酒,喝酒,喝酒……你知道自己瘦了多少嗎?你知道我有多痛心麼?每當看到你這副樣子,我心裡就好象有針在刺一樣……”

“你知道個屁!我沒有頹廢!我正在徵兵,我還要和曹操袁紹決一死戰!”在我們的目瞪口呆下,奉先公怒吼起來,那聲音忽高忽低,漂浮不定,顯然功力非比尋常。但我卻明顯聽出來,主公的嗓子由於過多的酒精侵蝕,中氣竟然大爲削弱,頗顯得有些聲嘶力竭,“我之所以喝酒而不出戰,是因爲士兵不足!”

貂蟬毫不示弱,向奉先公走了一步:“徵集士兵……你說得好聽。從前的奉先,從不會白天在官邸裡喝酒無所事事。他會整天忙碌在校場上,訓練士卒、磨練武藝,隨時準備出征去打擊敵人……現在的你,你根本就是在膽怯!由於這次的失敗你喪失了取勝的自信,所以你把失敗的火氣都撒在部下和我還有嚴姐姐的頭上!你是在逃避!”

“別說了!”奉先公向後退了幾步,雖然聲調依然高亢而憤怒,但氣勢已經明顯弱了下來——貂蟬主母的話刺中了他內心的要害。

“奉先……”貂蟬淚如雨下,軟語相求,“我的夫君……你重新振作起來,拿出當初橫行天下的氣概罷……”

“我叫你別說了!”奉先公嘶聲大吼,聲音有如狼嚎,握住方天畫戟的左手竟然同時從身後揮起,接着便是寒光一閃!

“當~~”

危急時刻,我伸手拔出環首刀,搶上一步擋在貂蟬的身前,橫刀一格免去了她開膛破腹之危。但這一戟之威仍然狂猛無匹,兩件兵器相碰發出巨響,手中的環首刀登時彎成一隻鐵勾形狀。我額頭冷汗涔涔而下,只覺得自己整條握刀的臂膀痠麻不堪,竟然失去了知覺。暗暗歎服主公的絕世武功不愧“天下無敵”四字,自己這半年以來,每日練武不輟,覺得已經大有進境,可在奉先公面前,竟然不堪一擊。

我驚急道:“主公,主公!我是真髓啊,你真的要殺主母……”話說了一半就生生噎了回去,仔細看看奉先公那張憤怒而扭曲的臉和直愣愣的兇狠眼神,我忽然想起,從早上到現在,他也不知道一共喝了多少酒。此時雖然還保留一點理智,但頭腦和神經已被酒精浸泡,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爲了。

此時的奉先公醉醺醺地不辨來人,我擋在貂蟬身前,只覺得暗自心寒:主公的眼神裡充滿了可怕的殺意,更有一種奇異的熱情流動,那是對毀滅的渴望,對殺戮的憧憬。縱然他腦子裡曾經對自己一時衝動,險些誤殺貂蟬的舉止感到後悔,但立即就被對我出手阻攔的膽大妄爲而感到的憤怒所取代了,粘稠渾濁的殺氣隨即潮水般洶涌而至。

我一回手護住貂蟬將她背起來,駭然後退:主公神志不清,如此驚天動地的殺氣逼迫下,主母就算沒有受到直接攻擊,只怕五臟六腑也會受到強烈傷害。

奉先公怒哼一聲,戟交右手再度攻出,閃亮的大戟隨即化做繽紛的銀花,漫天落下,將我和貂蟬一同裹進戟風殺氣之中!我心中大急,此刻手中沒了武器,如何能抵擋主公的大戟?可是身後的人兒手無寸鐵、弱不禁風,而此時酒醉的奉先公行爲失控,根本無法象平日裡那般做到收發於心,自己閃身逃開並不難,但恐怕主母卻難逃被戟風撕成碎片的下場。

說時遲,那時快。

一聲尖喝響起,身側突然殺出一條長矛,靈蛇般向奉先公持戟的手臂點去。我大叫不好,在場衆人之中,長矛造詣如此高妙者舍安羅珊其誰?可儘管她武藝也算不凡,但比起我還尚有一段差距,何況對手是無敵於天下的呂布。

我心念電轉的同時,漫天戟風和殺氣彷彿找到了一個宣泄口,迅速回收擠壓,接着再度膨脹,一條銳利的銀線延伸開去,一挑便破開了長矛的攻勢,緊接着筆直向安羅珊的眉心電射而去!

可此時自己卻無力救援,正在緊要關頭,我猛然心生急智,斷喝道:“看招!”這一嗓子學自典韋的大喝功夫,乃是氣聚丹田而發,使聲音在對手耳邊炸開,直如一個霹靂,以震動敵人的心神。

我與典韋的功力相差甚遠,這一喝的威力也小得可憐。倘若主公此刻不是喝醉了酒,定然會綜觀全局、料敵先機,充耳不聞地先取了安羅珊的小命,那樣我就算比典韋喊叫的聲音再高十倍,安羅珊也必死無疑。可是此時的奉先公酩酊大醉,武者靈敏的第六感覺大打折扣,所以受此一喝之後,他大戟不攻反守,回手在身側化下一個圓圈,又連退了兩步,扎穩了陣腳。

趕緊回頭再看安羅珊,她剛纔出手攻出一招,卻反而險些喪了自己的性命,得了這個機會,當即一個跟頭倒翻出去,脫離了奉先公的攻擊範圍。她雙腳一着地,立即拉出一個嚴謹的防守門戶,輕咬貝齒,高聳的胸部不斷起伏,全神貫注盯着面前搖搖晃晃的醉鬼,卻是再也不肯輕易出擊。

從主公出手到現在爲止,實際上還不到兩下呼吸的時間。我們三人卻各過了一招,彼此都是快如閃電、迅若奔雷,而安羅珊和我已經在死亡線轉過了一遭。貂蟬儘管被我護在身後,也經受不了那滔天的殺氣,竟然伏在我背上暈了過去。

就在這一會兒的工夫,高順和魏續已經各自擎出武器,一左一右把我夾在中間。

高順緊緊貼在我身邊,向我使了眼色,怒喝道:“真髓,你好大膽,居然敢和主公動手!還不趕緊跪下!”我心領神會,暗暗感激:此時奉先公雖然意志消沉,神志不清,可他那一身通天徹地的蓋世武功猶在;而我一手護衛着主母,另一手又沒有武器,縱然有安羅珊的幫助,只怕也挨不過主公三招——高順明是爲主公幫忙,實則是上前護衛主母和我的安全。

魏續也怒道:“好小子,你還不快把主母放下來!”一面說着,一面有意無意地擋住了主公向安羅珊出手的路線——他竟是和高順一般的心思。

我趕忙雙膝跪倒,將昏厥的貂蟬放在地上:“小子無狀,請主公恕罪!”同時暗自提防運氣活動自己被震麻的臂膀,這是武者自保的本能反應:此時的主公根本無法理喻,分不清是非清白,假如他猛然痛下殺手,而我又沒有防備,那就萬事休矣。

就在這時,心靈之中忽然閃現一種奇特的感覺,背後另外一股強大的“氣”衝到。和奉先公那催魂奪命的殺氣不同,這股氣醇正渾厚之極,它好象一道奇異的暖流,自背後緩緩送過來,瞬間將我輕輕包裹,一時間全身經絡暖洋洋的,神經不知不覺地舒鬆下來。我還沒弄明白究竟是怎麼一會事,但就在這時,奉先公身子晃了晃,然後在我們幾個目瞪口呆的人面前,他倚在門柱上慢慢坐倒在地,隨即發出了均勻的鼾聲——竟然是睡着了。

此時忽聽“噹啷”一聲,安羅珊手裡長矛落地。我聞聲回頭一看,不禁變了臉色:她也已經支持不住,而一交坐倒。最令我觸目驚心的是,原本她那白皙如奶的皮膚上,赫然有一條細細的血線自眉心流下來!我趕忙連滾帶爬地跑過去,把她摟入懷中仔細查看額頭的傷口,原來適才奉先公那一戟雖然沒有刺中,但帶起的那股銳利無匹的戟風卻已經傷了她的表皮。我這才鬆了一口氣,卻忽然驚訝地發現,自己那已經麻木的胳膊竟然恢復了!這是剛纔那道“氣”的作用麼?

但此刻無暇顧及這一點,我猛然又省起胡車兒還站在一旁,怎麼半天竟然沒一點聲息,莫非也遭了不測?趕忙側頭一看,不禁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這傢伙一直目不轉睛地瞪着貂蟬,對剛纔那緊張的打鬥居然視而不見,竟是已經看得呆了。

看到同伴們都無大礙,心頭一鬆,我抱起安羅珊,站直身體,環首四顧,想尋找那股“氣”的來源。在淺黃色的天空下,院子裡只有幾株剛剛抽枝的樹木在狂風中搖搖擺擺,枝頭的鳥兒都被適才那可怕的殺氣嚇得縮在小巢中,連叫都不敢叫,此時庭院中一片寂靜,什麼都沒有。

我心中大爲疑惑,仔細回味自己剛纔的感受,心頭震動更不在話下:那股強氣沒有絲毫殺意,竟是一道堂堂正正的“劍氣”,能以劍氣隔空疏通我的經絡,這需要多麼純正熟練的功力?在我所接觸過的高手之中,只有典韋可以做到。依此推斷,這暗中相助的神秘高手,武功竟是絕不亞於當世短戟一代宗師……此人,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