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賈詡皺眉道:“將軍,如今呂布既然決心今夜就進軍南陽,這下可把我等的計劃全打亂了。目前還沒有能與魏延與鄧博取得聯絡,我們什麼準備都沒有。恐怕只能等到了南陽之後,再發動兵變了。”

我搖了搖頭,沉吟道:“賈先生萬事求穩,原本是不會錯的。可是我真髓之所以能夠與奉先公一博,關鍵在於有兩個優勢。第一,便是中牟民心的向背,此時起事有百姓的支持,而若是到了南陽,這個條件就不再具備了;第二,就是衆將對主公的不信任,如今主公行爲乖僻,喜怒無常,再加上四面危機,因此全軍上下離心離德,等到了南陽,我軍擺脫了危機,衆將恐怕會平復對主公的不滿之心。所以此時發難,陷入孤立的是奉先公,若是到南陽再動手,陷入孤立的就轉變爲我們了。那樣縱使士兵與計劃都穩妥完善,也不易成功。”說着運足眼神,在屋子裡每個人臉上一掃,斬釘截鐵道:“我們午時便動手!”

衆將被我逼視,無不肅然,一齊低聲道:“遵將軍號令!”

我滿意地點點頭。其實還有個原因,奉先公計劃今日入夜就要裹帶百姓南撤,依他的性格,在行軍之前很可能要處死安羅珊。縱然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要先救了羅珊的性命再說。只是這一重干係,自己卻沒有對諸將說出來。

賈詡先點了點頭,然後道:“將軍言之有理。只是賈某卻在擔心另外一件事。鐵羌盟進軍速度極快,賈某盤算過了,恐怕不出兩天之內,就能到達中牟。若我等此時發難,耽擱了時間,只怕就是個玉石俱焚的局面。”

我微微動容,這老狐狸果然深謀遠慮,只是此時也無暇顧及得那麼多了:“既然如此,我們便加快行動步伐,成功之後迅速南撤罷。”說着除下了外袍,露出穿在裡面的那件鄧博帶來的血衣。我將它輕輕脫下,伸手從胡車兒腰上取下匕首,將血衣的下襬割下了五條:“****、胡安,還有胡車兒,你們每人各在把這布條系在腰上。****,你立即去找魏延,先將腰上的布給他看,他自會明白——你們三個秘密召集那三百名屯守舊部,隨時戒備,等到午時,便一齊發動,接管城中奉先公直轄的部隊——這剩下的兩條布,你也替我交與他們。”

****露出緊張興奮的神色,雙手接過布帶,眼睛閃閃發亮道:“是!”

我轉頭對胡車兒與胡安問道:“當初高順將軍帶走的部隊還剩多少人,都在哪裡?”

胡安急促道:“一共有兩千六百三十八人,跟我們弟兄一樣,全是當初歸順您的流民……呂布雖然分走兩千四百人歸郝萌指揮,不過只要將軍傳令,他們肯定會從命!”

胡車兒拍了拍胸膛,道:“將軍,一百八十騎兵,都是我,羌種人,可靠。”

我笑着用力拍在他們的肩膀上:“好!這次成功與否,就看你們的了!胡安和胡車兒,你們馬上回到部隊裡,也是午時發動——帶上四十個可靠的弟兄,出其不意拿下郝萌,接管城牆防務。然後分頭行動,胡安你控制住城門內外;胡車兒你率領本部羌胡騎,再點起五百步兵,我要你拿出風一樣的速度,趕過去將奉先公居住的官邸團團圍住。”

“張遼和魏續都是我的好友,與我同樣都是喪失兵權、處於半軟禁狀態的將領——****,你協助鄧博和魏延接管了主公直轄軍之後,就去把他們解救出來。”

旁邊賈詡插話,打斷我道:“將軍,局勢萬分緊張,張遼二人立場曖昧,一個是呂布舊部,一個還是他的親戚,貿然將他們放出,只能徒然增加變數。依我之見,還是等兵諫結束之後,再釋放他們爲好。”

猶豫了一下,我道:“恩,還是賈先生說得對。****,你還是先監督他們,講明我決心兵諫的原因;同時……暫時不要讓他們接觸部隊指揮權。他們二人若是提出這個要求……”我停下來,皺着眉頭想了想,接道:“****,你記住,一方面要拒絕交給他們軍隊指揮權;另一方面,張遼與魏續二位將軍對我有救命之恩,你一定要把握語氣分寸,對他二人不可絲毫得罪——你比較機靈,又能說會道,具體的話怎麼說,就隨機應變罷。若是二位將軍問起我來,你就說,我親自去同主公談判,希望兵諫的條件能被他接受,所以暫時分不開身,等事情都落了地,我再去向兩位老友請罪。”

三人一齊答應,卻不動身。胡安疑惑道:“主公,您真要去與呂布談判?”旁邊的****和胡車兒也一同露出複雜的神情。

胡車兒面色凝重道:“呂布,太厲害,您打他不過。”

****也緊張道:“主公,您的武功我們都是有目共睹的。可那呂布天下無敵的威名盡人皆知,萬一他忽然跟您拼命怎麼辦?”

看他們擔心的樣子,我不由一陣寬慰,笑道:“你們放心,奉先公雖然武功無敵,但這次我又不是與他動手——等胡車兒包圍了官邸之後,我遠遠在門口向裡面喊話。又能有什麼危險呢?”

賈詡一直沒有發表意見,此時道:“胡車兒將軍,你精選五百弓弩手,帶好了火油和硫磺,弩箭全部上膛,多準備火把。包圍了官邸時先把火油和硫磺撒進院子去,若是裡面稍有反抗之意,立即投擲火把;如有膽敢向外衝刺之人,一律以硬弩攢射。諒那呂布縱然有通天徹地之能,也不敢輕舉妄動!”

我皺眉道:“賈先生,若是按照這樣佈置,主公定會認爲我等是打算弒主謀逆,此事萬萬不可。”

賈詡冷笑道:“將軍,難道呂布看了您的佈置,就不會認爲是謀逆麼?”

我聽得不由一呆,說不出話來。

賈詡大約察覺自己說得過於尖銳,於是緩和口氣,接着問道:“將軍可能認爲賈某是小題大做,但您可知道‘飛將呂布’這稱號的由來麼?”

我怔了一怔,遲疑道:“大概是由於主公的坐騎赤兔快如疾風厲電,所以被稱爲‘飛將’罷?”

賈詡嘆氣搖頭道:“哪有這麼簡單?將軍可知道否,三百年前還有一人有‘飛將’之稱,便是武帝時期的李廣。”他頓了頓道,“‘飛將呂布’這綽號的由來,不在戟法也不在赤兔,而在他超凡入聖的神妙箭術,決不亞於當年射箭穿石的李廣。”

我點了點頭,明白過來:潼關一役,我便是用主公傳授的射箭之技殺傷了張繡,雖然沒能見過奉先公親自操弓殺敵,但想來也是極爲精準的——賈詡這麼嚴密佈置,原來是擔心我被主公放箭所傷。

“幾年前,王允聯合呂布誅殺了董卓,王允得意忘形,揚言要殺盡涼州人,於是我說服李、郭二將****長安……”賈詡緩緩道,“還記得長安城破那一夜,我也在軍中觀敵料陣,正巧碰到呂布帶殘兵從城中衝將出來,卻被我軍團團圍住……只見在高順與其他將領的簇擁下,那呂布一身亮銀鎖子鎧,將董卓的頭顱系在火焰也似的赤兔頸下,茫茫夜色之中彷彿是地獄的殺神。他身掛十餘支箭壺,手持絕強硬弓連珠發射,四百步之內,當者無不應弦而倒。他瞄準伍長以上的校官連放八十六箭,例無虛發,就射殺了我軍八十六名軍官!”

說到這裡,一向泰然自若的賈詡不禁打了個冷戰,我注意到他面部肌肉竟然在微微顫抖,彷彿當年那場驚天地泣鬼神的廝殺,又重現面前。頓了好一會兒,他才心有餘悸道:“於是我軍大亂,呂布如虎入羊羣一般,他衝到哪裡,我軍士兵無不魂飛魄散,自動就爲他讓出一條路來……”賈詡又頓了頓,輕輕揭開衣襟,我定睛一看,只見他乾瘦的前胸上,心窩的部位赫然有一個大疤。

賈詡苦笑道:“這便是呂布所射的第八十七箭了,那時見到呂布威勢,在下立即躲得遠遠地站在人牆之後,但由於賈某素喜儒衫,臨陣時也做此打扮,所以畢竟與普通士兵不同,因此仍被他一眼看到。當時賈某發現呂布望過來,登時心知不妙,立即以櫓盾擋在胸前——但饒是如此,那一箭仍然透櫓而過,又刺破貼身軟甲,令賈某足足躺了一個月,傷口痊癒後留下了這個傷疤……若非賈某反應機警又保護妥當,早被一箭穿心,哪裡還有今日?”

我寒毛倒豎,毛骨悚然,雖然早知道奉先公箭法高超,沒想到竟然精妙至斯。若是自己站在門口,主公從屋子裡放箭,只怕就是再多十條命也不夠死的:“既然如此,按照賈先生布置好了。”

賈詡又想了想,道:“還是不要包圍官邸了——胡車兒,你帶兵衝入府中,佔領前庭與迴廊,以強弩手將奉先公封鎖在內宅之中。一定要先控制議事廳旁的馬廄,記住,決不能容呂布騎上赤兔,若是這一人一馬聯合在一處,這世上根本沒人能攔得住他們。一旦容呂布衝出重圍與部隊匯合,我等便死無葬身之地。”

正在商量處,忽然聽到外面細碎腳步聲進了院子。我一擡手,示意衆人噤聲,也不要出來,然後轉身推開屋門一看,不由一怔。原來來人竟是貂蟬,此時這佳人上身着天藍色廣袖紗衫,下身着素白色羊腸窄裙,儀態婀娜,風姿綽約,宛如即將隨風而去的出塵仙子。我注意到她右手拎着一隻食盒,似乎竟是給我送飯來的。貂蟬見到我出來,笑着對我揮了揮手,接着秀眉微微蹙起,看着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