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曹軍長途跋涉到此,路途中居然沒能被我各郡縣的駐守部隊發現,那麼部隊人數一定不是很多。我仔細盤算了一下,敵人不會超過四千人。再仔細查看地形,曹操這次軍事行動其實非常艱苦,派重將帶着數千士卒冒這麼大風險跑到遠離後方的地方,難道只是單純爲了瓦解奉先公與張邈的同盟?我隱隱覺得有什麼不妥的地方,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

看着看着圖,忽然一個問題浮出思維的水面,假如冤句這一戰我軍被敵人擊敗,那將會是什麼結果?

我閉上眼睛思考:那麼,濟陰郡府定陶城恐怕無法保全,濟陰郡可能會全郡失守……

不、不!沒有這麼簡單!

我跳起來,額頭上滿是冷汗:奉先公統治兗州時間還不到一年,人心並不安定。爲了安撫那些當地士族,奉先公沒有變動官員成分,兗州郡縣的長官們大都不是奉先公嫡系人馬,更談不上什麼忠誠心。他們雖然表面臣服,但實際都在觀望兩強相爭的結果。曹操最需要的既不是袁紹支援,也不是張邈重新投靠,而是一場真正意義的勝仗。一旦打了一場乾淨漂亮的勝仗展現了自己的軍事勢力,那麼曹操只要挾着新勝餘威的形勢,重新聯絡兗州各郡縣,這些地盤十有會重新投入他的懷抱。

只要曹操重新建立了聲勢與威望,奉先公的絕對優勢就會被一舉粉碎,直到被徹底趕出兗州。

站在政治角度這麼一分析,曹操應當是下定決心要在奉先公的大後方開展一場攻勢強悍的戰役,而且一定要取得完勝。如果是爲了這個目的,那麼此番曹軍出動的數目雖少,但必定是主力中的主力,精銳中的精銳。

省起侯成、李封、薛蘭三位將軍已經開拔,我一顆心不斷地向下沉。

如果事實真如我所猜想,那麼這差距可就大了:一方面夏侯淵是有備而戰,事先佔了地利優勢,決心圍點打援,殺我軍一個措手不及;另一方面,三位將軍沒認清形勢就貿然出兵,在他們眼中,對手不過是騷擾性的小股部隊呢。再看行軍路線,因爲過於輕敵的緣故,所以三位將軍全取最短的路線前進,即從離狐取直線撲冤句。而在地圖上,離狐到冤句的路都是連綿起伏的丘陵地帶。尤其在距離冤句北面十餘里的煮棗城附近,那裡樹木茂密、丘陵起伏,埋伏上幾萬人都沒有問題。

看到此處,我趕緊操起長戟急衝出官邸。剛出府門,迎面一個人急急忙忙地衝進來,正是曹性。

“真將軍!真將軍!警戒部隊發現了從前線敗退的李封將軍殘部!根據他們的報告,我軍在冤句北面遭到曹軍的伏擊,傷亡極爲慘重!李封、薛蘭二位將軍當場戰死,侯成將軍下落不明……”

聽到這個消息,我全身發冷,一瞬間彷彿全身血液都爲之凝固凍結。

整整一個下午,我被善後的軍務纏的頭昏眼花:重新收編李、薛敗退的殘部、安撫傷員與掩埋陣亡的將士、派出搜索部隊尋找失蹤的侯成將軍……

等到都安頓下來,我開始靜下心思索下一步的行動。

一切來的太快了。

夏侯淵的行動真可以用急如風、侵略如火來形容。根據逃回的殘兵報告,曹軍果然在冤句北十五里的煮棗附近對李、薛發動突襲,短短不到半個時辰,我軍被斬首三千一百餘,俘虜五千二百餘,李、薛二位將軍都在這次伏擊中陣亡。

夏侯淵就象嗜血的豹,一擊奏效後又消失在叢林之中。

我嘆了一口氣,曹孟德終於達到了他預想的目標,奉先公形勢殊爲不妙。但並不是無法補救:目前夏侯淵帶着五千俘虜,曹軍機動性必會減弱不少。如果我能在這股精銳逃逸回甄城老窩之前將之殲滅,曹孟德的勝利色彩也就大打折扣。

只是侯成將軍現在依然渺無音訊,恐怕凶多吉少。

此時曹性進來通報,派出的搜索部隊終於在煮棗西側十里處黑樹林中發現了曹軍狙擊侯成將軍的另一處戰場。

微風拂面,空氣中夾雜着令人作嘔的屍臭。

我站在高坡上,向小丘下的黑樹林看去:陰暗的樹叢中無數屍體匍匐着堆積在一起,原本平靜美麗的樹林已經成爲人間地獄。

山崗腳下面有一棵最爲粗壯的大樹,侯成將軍就在那兒。他歪倒在樹下的草叢中,身體蜷縮成一團。他的頭盔碎裂,凝固的鮮血將鐵青的臉染紅了一半,雙眼無神地望着我,面容由於痛楚與絕望而扭曲。默默地看着早已斷氣的侯成,我心中出奇的平靜。戰死沙場或許就是身爲一個軍人的宿命吧。

“將陣亡的將士們就地掩埋。”下達了這條命令的我已不忍繼續看下去,扭頭快步走開。這麼多戰友葬身於此,草率處置並非我所願,但一是爲了避免發生大規模的瘟疫,二是即將要做的工作還有很多,只有如此了。

正走着,忽然有東西在眼角閃過,給我一種非常熟悉的感覺。

我停下腳步,偏過頭一看,不禁有些驚訝:在我右手邊也是一棵大樹,樹下一個士兵歪倒在草叢中,身體蜷縮而死。同樣是頭盔碎裂,鮮血染臉,竟和侯成將軍的死狀一模一樣。不由心中一動,仔細掃視四周,發現但凡是在大樹下陣亡者死狀大都全是如此。

怎麼會有如此巧合?

我快步走到右手樹下士兵的屍體旁,輕輕替他取下碎裂的頭盔,死人的頭顱天頂上凹陷了一大塊,顯然遭受了致命重擊。

轉回去來到侯成將軍倒地處,我仔細審視他的傷口,兩人的傷口位置與大小几乎完全一樣,顯然是在同一角度被同一類型的兵器所傷。

敵人使用的是什麼兵器,竟然會頭頂受創?

我擡頭看去,大樹參天,茂密的枝葉幾乎擋住了天空。於是我將侯成的頭盔放在一旁,然後直起腰將長戟交與曹性,接着迅速攀上大樹。蛛絲馬跡展現在我面前,橫枝上竟然遺留着一些泥土,而樹幹上還殘留一點點醬紫色的東西。伸手摸了摸橫枝的泥土,這分明是林裡地上的溼土,被敵人粘在鞋底帶到了樹上;又用手指擦了擦那醬紫色,觸摸上去感覺有點粘;放在鼻子下面嗅嗅,一股血腥氣撲鼻而來。

原來敵人在突襲前的藏身之處,還有得手後的逃逸路線,竟然全從樹上進行!我胸中疑雲大起:尋常士卒根本不可能做到這一點,究竟是什麼人有如此手段?

我跳下大樹,曹性雙手奉還長戟,恭敬道:“稟報裨將軍,死屍清點完畢。我軍陣亡一千七百餘人,其餘四千二百餘人估計都被敵人俘虜。曹軍屍首共三百四十九具。”

我點點頭,接過兵器問道:“曹軍屍體都是在什麼地方發現的?”

“曹軍屍體都在樹林前面不遠的坡地,那裡似乎是兩軍最初交鋒的前線,敵我的屍體最爲密集,看來戰鬥頗爲激烈。”聽了曹性的回答,我鎖緊了眉頭,如此看來,曹軍屍體都是在樹林周邊埋伏的尋常士卒。

曹性又道:“還有一事稟報將軍。死於樹下、頂門有致命傷的我軍屍體,算上侯成將軍共有五百一十三具。”我點點頭,意外之餘倍感滿意,曹性素有悍勇之名,沒想到他竟然心細如髮。

我倒吸了一口冷氣,五百一十三個在樹下被伏殺的人,就代表着起碼有二三百潛伏的刺殺手……爲了確保勝利,曹操除了派遣精銳部隊之外居然還調動如此龐大的刺殺集團,可謂無所不用其極。

腦海中模糊地勾勒出這場戰鬥的大概:侯成將軍統兵企圖穿過黑樹林到達冤句,在此處忽然受到敵人從兩翼與正前方的攻擊,於是組織部隊奮起抵抗。混亂之中,數百名刺客紛紛從樹枝茂密的藏身處躍下對侯成將軍與他的親兵隊進行刺殺,得手後再跳回樹枝迅速逃逸。在主將遇刺之後,侯成將軍的部隊迅速崩潰。

想到這裡,我覺得心頭壓力倍增,胸口異常鬱悶:此番敵人準備周密,實力強大,我真的能夠擊敗這股強敵麼?

擡起頭,從樹梢之間望上去,只見似血的殘陽將整個天空映得一片猩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