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睜開眼睛,首先進入視野的是冰冷的屋頂。我躺在臥榻上,腦袋裡懵懵一片,久久沒有起身。聽着窗外傳進來的清脆鳥鳴,我長長透了一口氣,一切是那麼的寧靜安詳,昨天晚上那一幕幕驚心動魄的變化,會不會只是一個夢呢?

伸懶腰舒展一下筋骨,我坐起身來,擦了擦沉重的眼皮,看到的是炭盆裡的餘灰。那不是夢,可我多麼希望只是一個夢啊。昨天深夜,就圍繞這個炭盆,在裡面的石炭還沒有變成灰燼之前,我們四個人一直在密談着行動計劃。快到黎明的時候,魏延和鄧博悄悄地離去,賈詡則因爲便於給我出謀劃策,索性在隔壁的屋子裡安頓了下來。至於我自己,躺在臥榻上睜着眼睛胡思亂想直到天明,好容易才闔上眼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小會兒。

我索性起身,提起長戟推開屋門:大雨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已經停了,但天色依然陰沉沉地,水珠從屋檐零零星星地滴下來,院子裡地上房上溼漉漉地,由於剛下過雨,空氣很潮溼,接觸着皮膚有種清爽的感覺,反襯着讓我更感到了自己心中那團火焰的燥熱。

走到院子中心,我和往常一樣開始晨練。但心思紛亂,完全沒進入狀態,因此只胡亂揮舞幾下,就覺得戟路生澀,無論如何也使不下去。

“真將軍起得早啊,”我不用轉頭也聽得出這是誰的聲音,隨着左側廂房的門推開,賈詡出現在門口,似笑非笑地望着我,“將軍,不必現在心中焦急。真正重要的,還是明天呢。”這老頭子滿面紅光,精神矍鑠,一點也看不出剛剛熬過夜。

明天,就是昨夜密談的結果,我們行動的時間。

由於並不想和奉先公拼個你死我活,所以儘管賈詡和魏延極力主張採取更加激烈的手段,但我始終沒有同意。商量了半宿,最後的結論就是秘密調動鄧博所轄的三百士兵圍困奉先公所居住的官邸,發動兵諫。迫使主公糾正他到中牟以來一系列荒謬的政策,恢復張遼、魏續還有我的兵權,並且釋放安羅珊。

一次成功的突襲,首要完成的目標,就是令敵人的指揮系統和聯絡系統陷入無力化的狀態。所謂“羣龍無首”,就是這個道理,一旦指揮者和部隊之間的聯繫被切斷、被剝離開,那麼他所統轄的軍力就算再怎麼龐大,也無法發揮應有的力量。而現在,經過昨晚那場大變動,擁有私兵的將領只剩下了郝萌一人;魏續被剝奪兵權軟禁;張遼雖然升任主公的副將,但只在臨陣時纔有指揮權,平日裡再無法調動部隊。因此執掌全部兵權的奉先公,自身就成爲了整個軍隊系統中最最薄弱的環節。主公大肆剝奪將領的部曲,充實自己的實力,雖然表面上消除了下克上的隱患,但從另外一個角度上來看,其實是翦除了自己的羽翼,消除了己方的外援。

明天正午時分,奉先公帶兵出征,在迎擊鐵羌盟的馬超之前,他要殺安羅珊祭旗。在那以前,絕對不會放鬆對我的監視,因此我稍有輕舉妄動,也可能會遭到雷霆一樣的打擊。只有到了行將監斬時,奉先公由於馬上要出兵,又覺得羅珊馬上就要被處死,所以會麻痹大意,放鬆警惕。

所以明天羅珊斬首前那一瞬,也就是我們發動兵諫的一刻。

我牽動面部肌肉,僵硬地對賈詡笑了笑,沒有說話。

賈先生,你縱然智比天高,卻也不瞭解我此時心緒不寧的原因。奉先公和安羅珊,這兩個在自己心目中分量最重的人,一個恩重如山,卻即將兵戎相見;另一個情深似海,卻在監牢裡倍受煎熬。這一切的一切,叫人怎麼能平靜得下來?

正在此時,忽然聽到有馬蹄聲自東面遠遠地傳來。馬掌碰撞地面那急促的聲音,正如衝鋒陷陣的將士擂起的戰鼓,快如離弦之箭般暴躥而至。隨即聲音穿越大街小巷,漸漸消失在官邸的方向。

我們先是茫然對望,隨即恍然大悟,臉上一齊變色。賈詡沉聲道:“將軍,大事不好,定是高順被曹操打敗了!”我對他默默地點了點頭,算是表示同意。

形勢糟到了不能再糟。

在二十個士兵的“護送”下,我來到官邸的議事大廳,主公和其他將領已經都到齊了。我環顧左右,一種悲涼氣氛猛地涌上心頭:記得從前軍議的時候,十多員盔明甲亮的將官肅立兩旁,威風凜凜、殺氣騰騰。但那副景象,已經再也看不到了。如今包括我在內,只剩下五個人,稀稀拉拉地站在兩邊,反襯得大廳愈加冷清空曠。包括奉先公在內,每個人都是一臉的倦容,顯得又疲憊又蒼老;再加上我和魏續都正在軟禁期間,所以雖然被傳喚參加軍議,卻連鎧甲都沒穿,顯得整個陣容雜亂而且頹廢。

“真髓,還不趕緊落座。”奉先公見我進來,眼皮都不擡一下,他那冷冷的聲音裡仍然還帶着一股子霸道之氣,只是掩飾不住沉重的心情,“人都到齊,開始罷。剛接到戰報,高順在陳留被曹操擊敗……郝萌,你來說明一下具體情況。”

聽他怎麼一說,心裡忽然升起一種非常古怪的感覺,記得昨天明明聽奉先公把張遼提拔到副手的位置,怎麼現在看起來,得勢的反而是郝萌呢?心中又是一動,如今自己舉兵在即,郝萌負責城防工作,又有自己的部曲,在不久將來要發生的事情裡,肯定會是異常重要的角色。主公突然對郝萌的位置予以提拔,莫非是爲了對付我麼?隨即又自嘲地笑笑:自己竟然被奉先公一句話就引得胡思亂想起來,真是做賊心虛。這一分神,似乎郝萌說了些什麼,我就沒聽進去。

忽然聽到奉先公重重咳嗽一聲,道:“真髓,你怎麼說?”我身子一激靈,茫然擡頭,猛地發現所有人正在盯着自己。第一個反應不是別的,而是自己不可告人的計劃已被揭破,頓時覺得後背發癢,冷汗鑽出皮膚,心跳加速,嗓子發乾,手足無措。腦子空白了將近三秒種,才反應過來,原來是奉先公在詢問我對目前形勢的建議。

剛纔郝萌的形勢說明我完全沒有聽進去,但此時又不能不回答,只得硬着頭皮道:“主公,既然高順將軍潰敗,這城西的防務也要加緊進行……只是這樣一來,以城中現有兵力,根本無法同時抵禦鐵羌盟和曹操。”

奉先公不悅道:“廢話,你這兩句說了等於白說,如今正是這種情況。曹操此番奪取陳留之後,隨時可以威脅我軍東翼,再加上西面進犯的鐵羌盟……我所問的,是有何退敵良策!”

張遼向前欠身,插嘴道:“主公,以張遼之見,此時不宜在中牟久居,我等最好速速遷離此地。”

我暗暗感激張遼又爲我解了圍,定了定神,將自己思路拉回到目前的戰局上,道:“主公,我的看法同張遼將軍相同,如今我軍需要進行戰略轉移。具體需要斟酌的,是轉移的行軍方向。現在我們只有兩條路,要麼北上,要麼南下。北上可以暫時投靠張楊將軍,但河內郡土地貧瘠,不利發展,恐怕不是長久之計;南下可到荊州南陽郡,以宛城爲中心的南陽盆地,是我大漢光武帝龍興寶地,土地肥沃,物產豐富,是最好的安身立命之地。”

這番話脫口而出,猛地醒悟過來,自己不是已經打定主意要對奉先公舉兵相向了麼,爲什麼還這樣全心全意地幫助他,爲他出謀劃策?心中苦笑,自己畢竟不是那種拿得起放得下,翻臉無情的梟雄人物。

聽了我這一席話,衆將無不聳然動容。奉先公瞪圓眼睛看着我,戟指道:“明達,說下去!”這一聲“明達”,頓時把我們的距離拉進了不少,我心頭一熱,大聲道:“是!”忽然心中一亮,看到了一絲光明:如今我軍人才凋零,因此主公才允許我這待罪之人蔘加軍議,若是自己能在這個艱難時刻爲奉先公建立功勳,是不是可以不用發展到刀兵相見,就能贖回羅珊一條命呢?

不論這是不是自己一廂情願的妄想,但確實是一條救命稻草,我趕緊上前,一心一意道:“要說起南陽,就必須先提到袁術。原本南陽此地是由左將軍袁術佔據,他結交長沙太守孫堅引爲爪牙,在討董戰爭結束後,先後趕走了盟主袁紹署領的豫州刺史周昂和揚州刺史袁遺,企圖成爲南方諸州的盟主。因此在初平二年(公元192年),他令孫堅南下攻打袁紹南方重要盟友劉景升,企圖奪取荊州。但沒有料倒的是,孫堅意外中伏而死,從此袁術再也沒法和劉表抗衡。並在初平四年(公元194年)正月間,被劉表趕出南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