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清晨的薄霧中傳來轔轔的車輪聲。我站在城頭向西望去,只見打正張邈旗號、滿載糧食的車輛排成一條長龍,在荒涼的土地上緩緩而來。一陣朔風忽起:初冬已至。此時距離與夏侯淵別動隊與許褚的那場殊死戰鬥已經過去了三個多月。

那日直到傍晚,我才拖着負傷的身軀掙扎着來到河邊集合地,接着就不醒人事了。清醒過來時人已經在句陽縣城的府邸中,才知道自己整整昏迷了三日兩夜,而見到的第一人竟是張邈的慰問使者劉詡。原來夏侯淵敗北之後,張邈立即開展同奉先公的親善外交,拱手奉上兗州刺史的官位。劉詡作爲其使節趕往濮陽,順路對駐紮句陽的我軍進行勞軍活動。

魏續與我的來往書信中寫道,奉先公在接受了官職後大爲開心,兩家再度發誓永結盟好,共抗袁曹。

此後張邈對奉先公殷勤了許多,糧食與布匹等戰略物資就這樣不斷地從陳留運送過來。

至於我,我全身上下,骨折共有三處;內臟破裂;嚴重燒傷更令毛髮全部燒焦和皮膚大面積壞死脫落。此後自己足足在句陽的病榻上躺了二個半月,每天都用靜思或讀書來打發時間。

由於和魏續與張遼的不斷通信,因此自己倒也跟得上窗外世界的變化。在我受傷這段時間,奉先公與曹操的戰鬥愈來愈猛烈。由於夏侯淵的敗北和張邈的誠心依附,地方郡縣紛紛用行動表達對奉先公的支持,使我軍的糧草和兵員空前地膨脹起來,竟然糾集了超過五萬的部隊。

但我的猜想也不幸言中了。袁紹行動起來了,他爲了更好地向北對抗公孫瓚,所以需要鞏固的後方基地,因此開始積極向曹操提供援助:除了提供大量的軍餉與糧食之外,還派出部隊進行直接干預。故此奉先公縱然佔有絕對優勢,也對曹操無可奈何,雙方展開了一場曠日持久的拉鋸戰。

張遼的信上說,袁紹曾經勸說曹操將家眷移居鄴城,但在謀士程昱的勸說下,曹操婉言謝絕了這一提議。將家眷移居到袁紹的領地,這代表着曹操對袁紹的依附和臣服。如今環境這麼惡劣,曹操竟然仍不放棄自己的野心。這個對手的魄力與雄心都是非同小可啊,而他背後的謀士團勢力更是不可小看呢。

張邈的使節也送來了從南面傳來的一條重大新聞:心懷異志的大梟雄益州刺史劉焉,在將州府從綿竹遷往成都的路上去世。朝廷下詔命穎川人扈瑁爲益州刺史企圖藉機收回益州控制權,但遭到益州大員趙韙與劉璋的抵制。劉璋部將中沈彌、婁發、甘寧等巴蜀豪族一起叛變,被劉璋與趙韙擊敗。朝廷由於鞭長莫及,被迫任命劉璋爲益州刺史。由於甘寧等人被擊敗後逃入荊州,消息就是他們從劉表的地界傳出來的。

自從黃巾大亂以來,朝廷的威信受到沉重打擊。此後隨着地方豪強參政轉變爲軍閥,中央的勢力進一步被弱化。許多地方軍閥,諸如袁術公孫瓚等人甚至自行任命州刺史,抵制朝廷的委任官員。昔日曹孟德在兗州刺史劉岱去世之後,也曾經出兵趕走了朝廷委任的兗州刺史金尚。

到了如今,昔日那個修築長城驅逐匈奴、威加四海平定西域的強盛王朝已經名存實亡,氣數已盡了。而這個亂世究竟會走向何方呢?

隨着時間的推移,我的身體漸漸好轉,終於可以四處走動了。這一天清晨,按慣例視察城頭之後,我回到府邸院子裡抄起了新打造的長戟。許褚的武藝只能用深不可測來形容,而神出鬼沒之處更令人難以防備。連袁術、孫策都不願與之糾纏,而自己卻和他結下血海深仇,將來必然會有一場殊死搏鬥。

感受着空氣的清新,我爲自己的變化感到滿意:內心平靜而淡漠,無生懼、無死怖;感受着自己體內充滿了自信和力量,彷彿一切盡在把握之中。

我提戟作勢,頓時一股以自我爲中心的殺氣旋轉着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旋渦,剎那間帶動了整個空間。長戟彷彿完全不受到時間與空間的限制隨手破空刺出,剎那間就已經到了預定的目標。緊接着戟鋒突然又回到了原先尚未出擊的地方,位置竟然分毫不差!冰冷刺骨的戟風猶如融化在陽光下煙消雲散。

我閉上眼睛,心中說不出的舒暢寫意:經過這次生死關頭的磨練,將平時奉先公的諄諄教導和自己的長期苦修而蘊藏的潛力逐步地發揮出來,使我在武道修爲上又突破了一個層次。此刻這種彷彿自己連每一條神經都能控制自如的感覺,真是無比美妙的體驗。隨即又嘆了口氣:即便如此,自己仍然與許褚有着非常巨大的差距。他上次失敗完全是出於大意才被我的詭計僥倖得逞。而這種計謀只能取巧一時,下次見面時他決不會再次上當,倘若自己無法迅速提高實力就只有死路一條。

武道根本沒有速成的竅門可言,只有通過不挺地修煉以提高身體素質和技法的熟練程度,再通過不斷地實戰提高自己的信心還有準確的判斷能力,才能將自己平日裡的修行成果轉變成行之有效的對敵戰術。

眼下我所能做的只有刻苦鍛鍊,至於說日後如何應付許褚,那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正在揣摩如何破解許褚的拳法,忽然曹性興沖沖地跑進來通知我,奉先公對我們的賞賜到了。

接了奉先公的命令,原來我由於句陽一戰的功勳,已被提拔爲偏將軍,並賞賜鎧甲一套、戰馬兩匹。曹性也因此提拔爲裨將軍,賞賜鎧甲一套、戰馬兩匹。其餘出征將士各有封賞。此外,由於張邈的馴服態度,原定的陳留攻取作戰取消。奉先公命令我率領本隊和侯成等三位將軍的餘部共計四千三百餘名士兵,迅速移師濮陽,準備參加下一輪對曹操的戰鬥。

中午部隊回到了離狐。部隊緩緩地通過大街,我掃視四周:前一陣子由於四周的戰亂所聚集的大量流民已經消失了,大概是由於家鄉的戰亂結束,不少人又回去重新耕作了罷,缺少人氣的街道愈加顯得空曠蕭條。就是在這條殘破的街道上,自己遇見了那奇特的諸葛三兄弟,不知道他們現在是否平安到達了荊州呢?

想起他們兄弟三個,我的嘴角不禁溢出一絲笑容:除了老三諸葛均年紀太小,還看不出來之外,身爲兄長的諸葛瑾和二弟諸葛亮,都是潛力無限,有過人之處的人才。

進入離狐官邸,對曹性下達了集合三位將軍的餘部和休息半日後行軍的命令,我終於可以自己獨自享受一點點清閒時光:將沉重的甲冑脫掉,從自己隨身行裝中撿出一卷《莊子》,再煮上張邈的慰問茶餅,一面期待着水開之後四處飄溢的茶香,一面津津有味地讀起書來。我並不是完全贊同莊周那與世事太過脫節的思想,可是字裡行間中那股子瀟灑自在和數不盡的奇妙比喻,令我心曠神怡。

剛剛安靜不一會兒,所期待的茶香還沒有冒出來,倒是從前面的大廳裡傳出來了異常嘈雜的聲音。接着急促的腳步由遠及近,我驚訝地擡起頭來:官員府邸非一般人等可以入內,何人如此大膽,居然硬闖?

“碰”

大門洞開,一個士兵模樣的少年推開門口阻攔的哨兵大步走了進來。我仔細打量他:這少年也就十三四歲的樣子,比我還要小一些。身體健壯,皮膚黎黑,四肢修長勻稱;濃密的鬢角和寬大的雙下巴顯示出他有着過人的堅毅和決心。他此時正看着我,那平靜目光下更隱隱流動着一種激情與狂熱。在他那飽滿的額頭上,有一條巨大的紅色傷疤從腦門直掛到左耳際。這條傷還沒有完全癒合,顯然是最近與夏侯淵的作戰中留下的。

還沒有等我開口,少年已經“撲通”跪倒,大聲道:“請主公收留我!”

聽到這話,我大吃一驚,趕緊站起身來伸手扶住他的肩膀,想將他從地上拉起來。誰知這少年的身體好象灌了鉛般沉重,我一拉竟然沒拉動,看來他還頗有武功根基。我皺了皺眉,先稍微運力下按,手上感受到他肌肉微微一顫要用力抵抗時,再順着他的力量向上一提。於是無法繼續保持跪倒的狀態的少年面紅耳赤地被我拉起來。

茶香和藥香在書房中冉冉飄起,我粗手笨腳地爲不速之客和自己倒上兩碗茶,才喝了一口就差點噴出來:雖然茶餅已經被煮散,但由於沒有掌握好火候,所以茶餅中間部分的草藥與茶葉還是冰冷的。唉,自己從來沒有受過高等教育,象茶道這種貴族工藝根本一竅不通,張邈將上好茶餅送給我真是暴殄天物。

我偷偷看了一眼對面的少年,發現他根本沒有分辨滋味,將碗裡的東西一口吞下,於是暗自噓了一口氣,問道:“你爲何硬闖府邸?難道不知道這種行爲按軍法是要杖責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