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隨着“轟”地一聲巨響,滾雷自遠處天際炸開,一股涼風不知從哪裡吹進這個世界,把悶熱一掃而光,又急又密的雨點從蓄滿水的雲層上傾瀉而下。不一會兒地上水就積起來,應着雨絲的落點,擴散成重重疊疊的波紋。在昏暗的天色籠罩下,無論是堆積在庭院中的屍體還是房屋,都只剩了一個黑色的輪廓。

我心中暗叫不妙,天色突變,暴雨來臨,這下子原先準備的硫磺等物就完全沒有用了。況且院子裡能見度很低,因此弩手所能發揮的實力也大打了個折扣。假使奉先公忽然以強悍武功突圍,想要攔住他可不是件易事。之所以習武廳中毫無動靜,就在於主公還沒想到要突圍,還只是嚴密防守,打退我等趁此時機發動的進攻。但我既可往,彼亦可來。遲早奉先公會回過味兒來,真要到了那一步,可當真不妙之極。

所以此時無論如何,也不能容他騰出空閒來思考。

這些念頭閃電般鑽過我的腦子,當即揚聲道:“主公,我等今日前來,並非爲了謀反,只是有幾件事,請主公答應!”

此話一出,果然有了反應,習武廳中稍微遲疑了一下,隨即嘈雜的雨聲中傳來奉先公冷冷的聲音:“真髓,你若以爲能用言語削弱呂某人的鬥志,以便你陰謀得逞,那便是白費心機!”

我凝氣揚聲道:“還記得主公傳我武道之時,早就提起過意志堅定的重要。您的武功驚天動地,心志早已鍛鍊得堅如鐵石,又豈是真髓三言兩語所能動搖?在下還不至於狂妄至此。不敢欺瞞主公,實是有事相求,願主公成全。”

習武廳中哼了一聲,奉先公不置可否,卻已對我的回答表現得略感滿意。

我遂道:“這第一件事,就是主公下令裹帶中牟百姓南下,此事不僅勞民傷財,而且大大拖延我軍行動速度,望主公收回成命。”

“好!”奉先公斷然同意,“此事不難,今日貂蟬探視你之前已通過我的允許,她回來之後已經向我說明此事,我準了!你且說下一件。”

我微微皺眉,主公答應得太快,不知其真正用心,於是向胡車兒連打了幾個手勢,示意他速速調遣府外守衛四周要道的強弩手到外庭院佈防,嚴防奉先公忽然發難,衝出來奪了赤兔逃走。同時嘴裡卻是不停,一字字接道:“我等對主公一片忠心,但主公卻設法謀我等部曲,實在令我等心灰意冷之極。在下斗膽相求,請主公恢復魏續、張遼與在下三將的部曲。”

沉默了一會兒,奉先公嘿嘿笑道:“一片忠心?你帶兵衝入官邸,殺我宿衛,也算是一片忠心麼?”他頓了頓,森然道:“你既然以自己一片忠心爲理由,向我請求恢復部曲,就先聽我號令,自斷一臂,讓我看看你的忠心!”

我倒吸一口冷氣,苦笑道:“主公說得是,真髓無可辯駁。但表示忠心的方式也有許多,在下雖願斷臂明志,卻希望保留有用之身繼續爲主公效力,實不能自殘肢體。真髓兵諫,並非爲自己一人,而是爲主公大業。既然主公懷疑在下,真髓情願不要部曲,但求主公復魏續、張遼二將的部曲罷。”

自己雖然努力回答得滴水不漏,卻是暗自心驚:主公雖然在爭霸道路上屢屢受挫,但卻決不是傻子,否則怎麼能領悟高深的武學至理?他這斷臂明志的主意一提,其實是給我出了個大難題。此時此刻用這種方法來擾亂我的思維,意欲何爲?自然是爲了爭取時間觀察敵情,以便奪路而走,只怕此時他都已經開始觀察地形,發難在即了。

想到這裡,心中焦急萬分,趕緊回頭去看援兵到了沒。一望之下,心中大叫糟糕,原來胡車兒雖然在我身後,卻連看都沒看我一眼,從剛纔開始,他就一直緊張地注視着院子裡奉先公的動向。

奉先公又哼了一聲:“真髓,這段日子你不在我身邊,武功進度我不甚瞭然,但看這花言巧語的工夫卻是見長啊……也罷,我答應了。你還有什麼事情,一併痛痛快快都說了罷!”

我伸手去拉了拉胡車兒,衝他又是擠眉弄眼,又是指手畫腳,嘴上對答依舊:“主公,在下斗膽,還有最後一件事,那就是請您下令釋放那安息女子。”看着胡車兒竟然還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自己幾乎要吐血。

這件事情顯然大出奉先公的意外,他沉默了一會兒,才冷笑道:“那女子我已交給郝萌全權處置,還被他打了五十鞭。怎麼,人不見了?你不去問郝萌,爲何反來問我?”

聽他這麼一講,我登時想起安羅珊的慘狀,心中不由對郝萌升起一股怒氣。猛地又醒悟過來,奉先公雖然說得是實話,卻特地提到郝萌鞭打羅珊五十,這可能是爲了能爭取我和郝萌彼此產生敵對心理,爲自己成功突圍創造良機。

於是我趕忙大聲回答道:“請主公不必掛心,郝萌已將那安息女子交與在下了。但真髓既奉您爲主公,自然絲毫不敢有違您的嚴令,因此不能輕易釋放。在下已經將那女子審問清楚,她雖妄圖行刺於您,但憑那一點微薄的道行,又怎能入得了您的法眼?請主公看在真髓爲您鎮守河南略有微功的份上,饒她去罷!”

此時電光劃過長天,爲院子裡的景物蒙上一層轉瞬既逝的藍光。震耳欲聾的雷聲中,奉先公冷笑道:“人既然都已在你手裡,放也是由你,不放也是由你,還這般扭捏作態地裝甚?這最後一件事我若是不準呢?”

我苦笑道:“主公誤會了,在下之所以特來請示,只是想表達對您的敬意。”忽然聽到府門有響動,我向身後一瞥,幾個人冒雨走進府來,再仔細一看,不由大喜,原來打頭之人正是鄧博、魏延與賈詡,這代表着奉先公城中的部隊已經全然操控在我的手中了。

鄧博緊走幾步,來到我身前雙手抱拳單膝跪倒,我趕忙伸手將他攙起。還沒顧得上說話,賈詡施施然走過來,對我深施一禮。

就在此時,驚變突起!

電閃雷鳴之中,內庭院傳來一陣驚呼,我轉頭一看,大驚失色,只見一條肉眼難測的人影已經從習武廳中躥出,以“之”字型閃電般穿越庭院,向議事廳衝來!

此時天色太過陰暗,再加上我與主公彼此對答多時,所以院中弩手大都以爲兵諫行將結束,因此在奉先公衝出的一剎那,竟然誰也沒有反應過來。待到想到射箭阻攔,已是慢了一步,“哧哧哧”響聲不絕,漫天的箭支都落在了奉先公身後。眨眼之間,他那高大的身形已到了後門迴廊下,戟刃寒光閃動,幾個站在廊下的士兵頓時濺血向四周仆倒!

決不能容他突破了議事廳!

此刻來不及多想,在看到人影躥過庭院的瞬間,我拔出環首刀,奔入議事廳,才踏入門口,卻剛好將疾衝而至的奉先公截個正着。此時議事廳中一團漆黑,面前這看不清輪廓的人影,卻提着亮如厲電的方天畫戟,這種強烈的反差,有一種說不出的兇險氣息。霎時間,冷冷的光芒彷彿在他手中聚攏,變化成奇異的漩渦。

黑暗中寒光一閃,奉先公出手!

我與奉先公生死相博的狠鬥,這是第二回。頭一回是在初次會面,那會兒自己完全還是武道的門外漢,所以當時只覺得他運戟奇快,每每都能自不可想象的角度發起攻擊,彷彿羚羊掛角,無跡可尋。事到今日,我經過奉先公的教導,瞭解了武道的理論,又曾先後死戰過典韋、許褚,實戰經驗增長無數,眼光比從前高明瞭不知多少倍,所以終於看破了主公戟法威力的實質。

常人使用長戟,戟風都是走直線,求快求準,務必一擊斃敵,勁道威猛剛霸,勢不可擋。但強行運力於直線,難免改變長戟走勢時出現生澀之處。可奉先公不愧是一代武道宗師,他卻偏偏能反其道而行之,以“似看非看,綜觀全局”的“武道之心”做引導,以自身對毀滅和殺戮的極度渴望爲基礎,創出這路戟鋒盡走圓弧線的“滅天戟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