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早上,我心不在焉地端着粥碗,在大堂裡來回踱着步子,心思沉重地看着掛在牆壁上的地圖,揣摩敵人的動向。腳步聲傳來,曹性走到我身後:“啓稟將軍,搜索隊發現了新情況,他們已經發現了被曹軍俘虜的近萬士兵……”他聲音有些顫抖,顯然是過於激動導致的。

“啊,是怎麼回事?快跟我說說。”我一陣欣喜,找到了俘虜,也就相當於找到了夏侯淵。我趕忙轉過身,目不轉睛地看着曹性,一看才發現他的樣子很奇怪,面色慘白,一副氣憤得咬牙切齒的吃人樣兒。還沒等我猜想這是爲什麼,答案已經從他嘴裡一個字一個字地迸出來:“那些俘虜已經統統被曹軍活埋了!”我大驚失色,手裡的粥碗掉在地上,打了個粉碎——夏侯淵竟然如此殘忍惡毒!

“半個時辰之前,搜索隊在黑樹林東北方向二十餘里的小丘陵上,發現了不少露出泥土的手臂……”我不忍再聽,趕緊揮揮手打斷了曹性的報告:“他們被活埋了多久?”之所以採取了這種極端措施,肯定是爲了部隊輕裝前進,減少累贅。看來敵人動機已經非常明顯,連續的勝利滿足了曹操的戰略需要,因此夏侯淵的下一步任務就是儘快趕回甄城。如果我還不加緊行動,只怕這廝就要溜回老窩去了。

“大概不到一個時辰,發掘出來的時候,屍體大都還沒有僵硬。”

聽到這個消息我的精神爲之一振,看來敵人還沒有走遠。趕緊轉過身去在地圖上仔細搜索,圖上從冤句往甄城的最快路線有兩條:一是北上,走一百餘里通過離狐,進入東郡之後折向東北,大約再走六十里路就能到甄城;二是直接折向東北,走八十餘里可到句陽,然後直線向北進入東郡,再八十餘里,也可以到甄城。

第一條路線的中轉站就在離狐。這裡在瓠子河一戰之後,屬於我軍重點防禦地帶,侯成將軍生前還曾經把此處作爲了基地。況且在離狐附近,無論南北都是一馬平川的大平原。所以若走此路,被當地駐守部隊發現的可能性極大。但是按照夏侯淵能掌握的情報,他應該不會了解到離狐還有我這支部隊的存在,而當地駐守部隊縱然發現了他也沒有實力攻擊,因此走第一條路線可能反而是平安大道。

但走第二條路線的話,相比第一條而言佔了很大的地利優勢:句陽東北數裡處就是雷澤與瓠子河。那一帶地形異常複雜,河流、沼澤犬牙交錯,叢林分佈廣泛,是隱蔽行軍與潛伏躲避的好地形。我估計夏侯淵大概就是從這裡滲入我軍後方的。他對這裡的地形肯定更加熟悉,一旦逃進雷澤附近的原始叢林,再想截住他可就難比登天了。

仔細想了想,我決心固守離狐:“曹將軍,傳令下去讓士兵保持警惕,準備作戰!”這次曹軍百里深入敵後,充分證明了主將夏侯淵的輕佻剽勇、膽大妄爲、喜好弄險的性格。這麼一個人,肯定會冒險走第一條路的。

曹性應了一聲,轉身向外便走。“慢!”我忽然又叫住了他,緩緩坐在案几邊,腦子一團混亂,黃豆大的汗珠從頭上冒出來——倘若夏侯淵沒走第一條路,那又如何是好?夏侯淵的膽大行險,實際上是由於他看得準,料得穩,所以能把事情做得這麼狠,幹得這麼絕。奉先公會不會派援軍對他來說還是個未知數。身爲一軍主將,在這種情形下他還會隨意弄險麼?

夏侯淵,你究竟會選擇哪條路呢?

“還是走句陽。”我擡頭盯着地圖,低聲自言自語。我獵殺虎豹無數,之所以次次都能成功,就在於事先摸清了野獸的動向和習性,然後等待時機一擊得手。每種野獸都有自己的生活習慣,人也是一樣,每個將領肯定也都有自己的用兵習慣。仔細分析夏侯淵的幾次行動過程,這個人用兵極爲老練,他對侯成、薛蘭、李封的奇襲得手,都是藉助了叢林等複雜地形的掩護才成功的。取道離狐相當於完全放棄了地利,而這麼善於利用地利的一個名將,能夠輕易地放棄這種優勢麼?

想通了此節,我心中大爲振奮,惡狠狠地笑起來:“傳我的命令,通知搜索隊重新埋好屍體,然後趕回離狐駐防。我軍的武器、馬匹、口糧統統要馬上整備完成。全軍立即出發去句陽,必須加快速度,要在夏侯淵逃逸過句陽之前將這廝消滅掉!”

曹性興奮起來,他挺起胸膛大聲應道“得令”,然後一路小跑地去了。

敵人屠殺俘虜的目的是爲了加快行軍速度,想必在完成暴行後就已經開拔,走了大約半個時辰。可步兵速度有限,強行軍一個時辰也不過走三四十里的路程。從活埋俘虜的地點出發,計算夏侯淵的行軍速度,到達句陽大約需要三個時辰;而我要帶兵趕往句陽,從離狐出發順濮水而下,只消四十餘里便可到達,不但可以反超在他的前面,還能富裕一個時辰做戰前休息。目前我軍士氣低落,能上陣的也只有這批兩千五百人的援軍。可是敵人也不是不可戰勝,這一連串的戰鬥打下來,夏侯淵雖然大獲全勝,但付出的代價也不小,兩次戰鬥遺屍超過了八百具。目前曹軍滿打滿算也不過三千兵馬,並不佔絕對優勢。何況我軍埋伏在句陽以逸待勞,夏侯淵進入伏擊圈時剛趕完三個時辰行軍,正筋疲力盡的時候又能剩下多少戰鬥力?

操起身側的長戟,我大步走出府邸翻身上馬,心中涌起對敵手的切齒痛恨:夏侯淵啊夏侯淵,今日要你血債血償!

已時,天氣漸漸熱起來。

句陽城在距離濮水北岸大約一里的地方,城池並不大卻很堅固,中間是一片小平地。濮水的南岸是茂密的樹林,那裡樹木高大遮天蔽日,是隱蔽伏擊的好場所。

經過將近一個時辰的長途跋涉,此時一千五百名步兵在我的率領下潛伏於樹林深處。

雖然有樹陰遮擋,但秋後的太陽依然火燙。我的臉上溼漉漉的:頭上的汗滴悶在鐵盔裡,形成一條條的水順着面頰往下淌。鐵甲下面的戰袍也粘在後背上,讓人好不難受。細碎的金屬聲音在樹林中清脆地迴響,我環視四周,戰士們有的在樹陰下打盹,有的則默默地保養着自己的兵器與盔甲。爲了避免金屬在太陽照射下反光被敵人發現,盾甲與兵刃都已將塗好了黑漆。

我取下頭盔,用手擦了擦額頭的汗水,然後一面感受着微風的柔和與溫暖,一面懷抱長戟坐在大樹下沉沉入睡。

已時五刻,太陽直射頭頂。

我從短暫而深沉的睡眠中甦醒,眯起眼睛適應着從樹梢的縫隙中透下來的強烈陽光。聽着濃綠的樹蔭中傳來鳥兒嬉戲打鬧的嘰喳聲,我嘆了口氣——誰又能料想得到,再過一會兒,如此寧靜美麗的樹林就要變成血肉橫飛的戰場?壓下心中的感慨,將注意力集中在即將到來的戰鬥上,我站起來嘗試着活動全身的關節:七刻鐘急行軍所消耗的體力已基本恢復了,精力充沛的感覺令我感到全身舒泰。

此時士兵們都束好甲冑,一個個將防止發出聲音的短木棍咬在口中,紛紛進入預定埋伏地點隱蔽起來。

距離夏侯淵到來還有半個時辰,羅網已經張好,只等獵物自己投進來了。

就快到午時,西南方向的樹叢中塵土徐徐升起。

雖然一再告誡自己要冷靜沉着,但此刻仍然從心中涌出一股興奮與激動:夏侯淵終於上鉤了。

我右手將長戟用力一頓,藉助這股力量向大樹上躍去。身在半空舊力已竭時,左手探出在一根粗壯的橫枝上向下一按,身體再度借力騰起,穩穩立在這根橫枝上。伸手從腰間拔出佩刀,按照約定將刀刃就着陽光向句陽城頭連晃了五下,然後凝神向河對岸的城頭觀看。只見句陽東南的高櫓上有人以兵刃閃了三下——這是曹性與我約好的暗號,表示城中的六百騎兵與五百弓箭手可以隨時出戰,並且加緊了對南面的監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