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轉過頭對徐庶道:“元直一會兒陪我到樊城北郊大營去,我要和這些日子以來不離不棄追隨我們的黎庶原原本本把事情說明。也好讓這些無辜之人免受刀兵之苦,馬上就要南下了,曹孟德要鯨吞荊州,是衝着我劉備來的,與這些黎庶無關,他們不應無辜受累!”
徐庶一愣:“主公,這等軍機大事,怎能泄露於大庭廣衆之下?”
劉備苦笑着道:“他們追隨我到此,我自是不能不仁不義!”
徐庶急道:“主公,此事萬萬不可,軍機大事,豈能如此兒戲?”
一旁的諸葛亮也大惑不解,他問道:“主公,將此事告知他們,可是希望他們在曹軍到來之前四散逃走,以免受我軍牽累?”
劉備微笑着看了看諸葛亮,嘴角帶着淡淡笑意道:“還是先生知我……”
諸葛亮又問道:“若是這些人不肯棄將軍,將軍又當如何自處?”
劉備謂然嘆道:“曹孟德當年有言,叫做‘寧叫我負天下人,莫叫天下人負我’。我卻與他相反,寧叫天下人負我,我卻絕不能有負天下人。若是這些黎庶願意四散保命自然是好,若不願意,我卻也不能棄之不顧……”
他頓了頓,目光堅定地道:“我意已決,若百姓不肯棄我,我便攜民渡江……”
“啊——”徐庶大吃了一驚。
“主公,行大事者,怎能如此迂腐?只要渡過漢水,長江北岸便可如履平地,只要渡過大江,曹軍便是插上翅膀也未必能追及。如若帶上北郊的十餘萬老幼婦孺,只怕寸步難行,曹軍旦夕可至,此乃自取滅亡之道。主公一向英明睿斷,今日何必做此宋襄公之舉?”徐庶苦諫道。
關羽站在下首,冷冷注視着堂中諸人,一語不發。諸葛亮若有所思地看着劉備,神情淡然,遠不似徐庶般激動,卻不知在想些什麼……
張飛左看看右看看,面龐上充滿了困惑,似乎不明白衆人究竟在爭論些什麼。趙雲雙手叉後,依舊跨立在劉備身後,兩隻眼睛目不斜視……
建安十三年九月初四,駐節樊城的左將軍劉備率部開始渡過漢水南下,隨軍同時渡江的,還有十一萬多男女老幼組成的流民隊伍。這其中有荊州本地的士族黎庶,更多的卻是自淮南一帶遷居荊州的外鄉人,這些人在荊州沒有戶籍沒有土地,除了追隨劉備的隊伍,他們別無出路。對於劉備此舉,古往今來的史學家們都頗感困惑。兵貴神速,在曹軍大軍壓境劉琮不戰而降的局面下,劉備唯有迅速南撤保存實力纔有一線生機,攜帶如許多的平民隨軍行動,必然會拖累軍隊的行軍速度,被輕裝急進的曹兵趕上是早晚之事,這一點稍知兵事之人無不洞若觀火,奇怪的是,奔波四方身經百戰的劉備似乎反倒不太明白這個道理,不顧幕府諸人的一致反對,揹着這個沉重的包袱開始了南撤之旅。
十幾萬人的隊伍,用了整整三天的時間才全部渡過漢水。軍民混居老幼摻雜,行軍速度奇慢無比,九月十三日,大軍渡過漢水的第一天,全軍全天行軍不過十五里。當日,徐庶、孫乾、簡雍等幕府僚屬夜叩劉備行帳,苦勸這位左將軍撇下行進速度緩慢的流民隊伍,輕騎直驅襄陽,卻被劉備嚴詞拒絕。
才離兵災,又遭戰亂,隨軍行動的士族豪門開始幾日憂心忡忡,一直擔心會被劉軍拋棄在荒無人煙的曠野之上。對於他們這些外地人而言,沒有了大軍的後勤部隊供應每日食用,便只餘餓死一途了。幾日以後,這些人卻漸漸放下了心來,劉備果然不愧君子之稱,縱然流民隊伍極大地拖累了行軍速度,他卻毫無怨言,每日均要到流民大營中安撫一番,對那些豪門大族的族長元老,他往往還要依次拜訪親自問安,這些背井離鄉的昔年權貴深切地感到,這位劉皇叔,與其他諸侯軍閥是絕然不同的。
非但如此,爲了使流民們安心,劉備的兩位夫人還攜帶着這位左將軍的獨子阿斗及兩個女兒與流民一道行軍,劉備的親衛隊長趙雲統率着一曲親兵護衛這些家眷。一開始這些老百姓都是爲了能夠有口飯吃纔跟隨着劉備的大軍行動,到得後來,這些黎庶提起劉皇叔便兩眼垂淚感激萬分。
就在劉備全軍(民)渡過漢水的當日,曹軍前鋒由曹純統率的五千精騎出現在樊城以北五十里處。在那裡他們遇到了受荊州刺史鎮南將軍劉琮差遣前往許都向朝廷獻土輸誠的侍中兼領鎮南將軍府西曹掾韓嵩。年前韓嵩曾受劉表之命前往許都探聽虛實,天子拜其爲侍中,兼領零陵太守,是以曹純倒認得了此人。
聽得韓嵩的說辭,曹純不敢怠慢,急忙就地紮營,並派人連夜護送韓嵩前往新野大營面見曹操。
九月十五,韓嵩抵達新野,當日便獲得了曹操接見。韓嵩向曹操獻上了劉表當年受朝廷敕命撫治荊州之時所受領的代表天子權威的符節,以表荊州上下向朝廷獻土輸誠的誠意。初時曹營諸將還疑其有詐,曹操身邊的老資格謀士婁圭向曹操諫言道:“天下擾攘,諸侯各貪王命以自重,節乃王命所繫,劉氏撫治荊州之憑藉,而今韓德高以節來獻,是必至誠。”
曹操隨即採納了婁圭的建議,命曹純從速進軍,渡漢水往追劉備。劉琮的不戰而降不僅出乎劉備的意料,同樣讓曹操措手不及,原本以爲需要苦戰一場才能收復的荊州如今竟然垂手可得,曹操當天便召開了高層軍事會議,決議加快戰爭進程,從速渡過漢水一線,兵鋒直抵長江北岸,以佔領江陵,控制長江航道,俘獲全部荊州水軍爲戰略目標。
幾乎轉眼之間,南征的戰爭便從第一階段進入了第二階段。就在劉備開始攜民渡江的前一天夜裡,一支數千人組成的步騎混編隊伍在夜色的掩護下繞過襄陽州治,自兩座山脈中段向南穿插而去。襄陽尉王威聞訊親自率一千五百名騎兵出城查看,然而他們在兩座山與淮河之間轉了兩天的圈子,卻未能找到這支隊伍,這時候傳來了劉備大軍渡江的消息,王威唯恐襄陽有失,只得率軍回防。
在蒯越等人的努力下,戰爭的陰霾似乎裂開了一線縫隙,荊州似乎暫時獲得了一縷和平的陽光。然而與此同時,劉備攜民渡江的消息再一次給襄陽城中的有識之士帶來了深深的憂慮,這個頑固不化的戰爭狂人的存在,始終是荊州和平的最大威脅。
戰爭,還是和平,對於荊州而言,仍然是一個難以逆料的未知數……
劉備攜帶十餘萬軍民渡漢水南來,每日行約十二三裡,這慢如蝸牛的行軍速度在左將軍府諸將眼中已然是個奇蹟。步兵比不得騎兵,行軍速度能保持在每日三十里上下已是極限,更何況攜帶了將近十萬的老幼婦孺。十多萬人的行軍隊伍沿着官道緩緩向南蠕動,曉行夜宿一晝間能夠走出十多裡已屬難能,更何況每日都保持在這個速度上下。
這卻多虧了那位新投劉備不久的南陽臥龍。這些日子以來諸葛亮前後周旋安排照應十幾萬軍民的食宿行止,忙得頭腳不能相顧,十幾萬軍民便在他的協調指揮之下緩緩南來,一路上雖說出過些許偏差糾攘,終歸未曾出過大亂子。即便是在渡過漢水的那幾日裡,渡口雖然只有二十幾條不大的船隻,但在這位孔明先生的調度協理下忙而不亂從容有度,十幾萬人只用了三日不到的工夫就渡過了漢水,直到負責殿後的張飛所部一千多人抵達漢水南岸將船隻燒燬,曹軍虎豹營的前軍也才抵達樊城之北。
因此劉備軍民南下速度雖然不快卻也不算太慢,離開樊城至今走了將近十日,大軍前鋒已經進入了宜城縣境內,隊尾卻還遠遠甩在中廬。渡過漢水之後劉備曾率領輕騎百名直趨襄陽西門,呼喚劉琮出來說話。襄陽方面的反應卻是四門緊閉,城防兵上了城牆,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劉備在城外候了半日,卻只等來了一個襄陽尉王威。這位襄陽城守不曾出城,只在城頭與城外的左將軍對答了幾句,言語之中倒是頗爲歉疚的樣子。
劉琮烏龜不出頭,劉備卻也不爲己甚,長嘆一聲打馬而去。
就在劉備離去的時候,一隊打着荊州旗號的騎兵自西面官道向襄陽馳來,目力頗佳的諸葛亮一眼認出了爲首的武將,他貼近劉備低聲道:“是文仲業,他趕回來了!”
劉備微微頷首,吩咐道:“讓開官道
,我們直取中廬追趕隊伍!”
諸葛亮急聲道:“主公且慢,若能說服文仲業,說不定可借其名號賺開襄陽城門,若能入城,則局面不再爲蒯、傅等鼠輩所有……”
劉備搖了搖頭:“漢水之北已不設防,襄陽一座孤城萬難自守,若是四日前能得文仲業相助,襄陽局面或有可爲,如今麼……漢水已然不守,守襄陽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
諸葛亮嘆息了一聲,不再多言。
文聘也注意到了劉備的隊伍,他卻沒有留心。近日來曹軍大軍壓境,荊州軍內調動頻繁,這等百騎的小部隊馳騁來去是常事,因此他雖然看見了,卻也不曾留意,只率親軍直趨襄陽城下。
在城下耽擱了約小半個時辰,直到王威親自確認了他的身份文聘才得進城。
文聘一進城,蒯越和傅巽兩位實際上的荊州當家人已經迎面迎了過來。
“仲業遠來辛苦,家兄已然設下小宴,爲仲業洗塵!”蒯越滿面笑容地出言邀道。
蒯良是荊州耆宿,九郡上下無人肯拂他的面子;蒯越自知面對文聘這等老將自家分量不夠,這纔將快死的兄長搬了出來,只要文聘肯赴宴,事情便好辦了。
不料這位前任章陵太守卻不肯接這個茬,冷冷問道:“敵情如何?”
一句話問得蒯越和傅巽都是一愣,兩人面面相覷,良久,還是那在一旁伺候的襄陽尉王威抱拳道:“稟文公,曹軍還未曾渡江,樊城方向如今已經斷絕了消息,昨日鄧縣渡口有十數名曹軍騎兵出沒。”“十數人何足爲慮,襄陽如今頭等大敵是劉備!”傅巽高聲斥道。
“哦!十數人不足爲慮?漢水一線連一個兵毛都沒有,人家便是隻出動十個人,也能拿下鄧縣渡口!”文聘冷笑着看了看傅巽,兩腿一夾馬腹,徑自從二人身側穿過。
“降也不是這麼降的……”文聘話語不多,卻字字如刀,令蒯、傅二人顏色大變。
“韓德高此刻已身在曹營,少將軍請降的表章此刻已在曹公手中,仲業此刻再說不允,只怕已遲了!”蒯越轉眼間已經恢復了鎮定,撥轉馬頭跟在文聘身後,毫不掩飾地說道。
既然文聘什麼都知道了,再擺樣子也就沒什麼意義了,倒不如實話實說,文聘雖說忠直,卻並非不識時務之人。
“曹孟德若是不允呢?”
“什麼?”
文聘猛地勒住了絲繮,迴轉身用利刃般鋒利的眼神注視着蒯越,嘴上帶着幾分譏諷之意道:“我是說,曹孟德若是不能領會異度公和傅東曹的一片苦心孤詣,不準少將軍歸降,兩位先生是否準備陪着小主公一起在這襄陽城中引頸受死?”
說着,文聘揮着馬鞭指了指周圍的城牆,道:“兵甲不備,武備不修,連漢水天塹都拱手讓與敵人。如此懈怠其事,荊州降與不降還有何等意義?曹軍既然不費一兵一卒即得漢水,自然能夠輕取襄陽,何必還要承二公老大的人情來受降?”
蒯越苦笑道:“守漢水是仲業與劉備之責,怎麼反怪到我等身上來了?”
文聘嘿然冷笑道:“若我是左將軍,即便無力反攻襄陽,也要屠了中廬來泄恨,說起來,劉皇叔到底還是個厚道人啊……”
一言甫出,蒯越頓時出了一身冷汗,中廬是蒯氏的老家,雖說離襄陽不遠,卻正處在劉備的行軍路線上,若是這位起自蓬蒿的皇叔惱怒之下犯了性子,執意要拿蒯氏族人來泄憤,家中的幾位蒯姓耆宿及後輩子孫立時便有殺身之禍。
他當日遣宋忠往樊城下書之時,卻也萬萬不曾料到劉備的行動如此迅急,曹軍尚未南下,十幾萬軍民便已在荊州腹地,如今幕府不合政令不通,地方上的官吏軍士沒有哪個敢輕捋這位左將軍的虎鬚,此時即使派人前去保護族人,卻也已經來不及了……
傅巽卻沒有蒯越的顧慮,他冷哼了一聲:“仲業此去,可是要面見少主公麼?”
文聘淡淡反問道:“東曹要阻我麼?”不待傅巽答話,文聘便接着道:“便是荊州九郡皆降,只要文聘不降,曹公兵甲雖利,卻也莫想輕下漢水,文聘降與不降,全在少將軍一句話上,東曹還要阻我麼?”
傅巽一肚子言語,被文聘不冷不熱幾句話一頂,頓時全縮回了肚裡。此人乃荊州軍方重臣,在荊州水步軍中威望隆重,若是強行下令將其軟禁,只怕那些如今服服帖帖跟在馬後的兵卒們當即便會譁變,此刻便是那負責襄陽衛戍的王威心中究竟打什麼主意都難說得很……看來,想攔是攔不住了……
“末將文聘,參見鎮南將軍……”文聘撩起袍子便要下跪行軍禮。劉琮搶先一步上前拉住了他的臂膀,滿面喜容道:“仲業將軍,可把你盼來了……”
蒯越和傅巽還算識趣,不曾跟來,文聘見劉琮對自己並不見外,心中略鬆了鬆。
“大局已不可收拾,還望仲業將軍念及先父情分,襄助侄輩纔是!”劉琮臉上的焦急神色隱約可見。
文聘暗中嘆息了一聲,苦笑道:“若漢水未失,以我和左將軍之能,當可滯留曹軍於南陽三到四個月,少將軍儘可從容與江東孫氏結盟以抗曹軍。奈何如今皇叔南渡,漢水已失,少將軍若肯遷治所於長沙,文聘願效死力爲將軍守穩長江一線,令曹公無功而返……”
“遷治所於長沙?”
弱冠少年眼眸中分明顯露出一絲失望。
“襄陽真的不可守了麼?”
“主公,襄陽雖然依山傍水地勢險要,然則若無漢水天塹,便不能阻曹軍南去。我荊州世族,甲杖軍實多在南郡,若曹軍棄襄陽於不顧荼毒南郡奔襲江陵,則襄陽立時陷於腹背受敵的不可戰之地。若漢水在我手中,則襄陽就算只有五千人亦安若華山,而今漢水已然不守,徒守襄陽已經沒有意義了……”文聘簡單幾句話,立時將局勢剖析得明明白白。
“然則遷治所於長沙,將軍有必勝曹軍之把握否?”劉琮怯生生地問道。
文聘苦笑了一聲:“南北相爭,勝負不在我,而在江東孫氏。”
劉琮哦地答了一聲,低聲道:“與孫氏結盟之事,恐非旦夕之間能成事者,如今曹公大軍壓境,時不我待,將軍可別有良謀?”
文聘嘆息了一聲,坦然答道:“若曹孟德遣一將率兵前來,末將自領一軍或可拒之;而今此人親征,末將自問不是他的對手!”
劉琮苦笑道:“將軍都不是曹公對手,舉目八郡,還有誰能與其匹敵?”
“劉豫州!”
文聘沒有絲毫的遲疑,目光清澈地望着劉琮道:“劉玄德與曹公盤桓多年,深知其用兵之法。末將雖不能敵,玄德卻必有禦敵之策。主公若能請回左將軍,齊心協力共御曹軍,也未嘗不是良策……”
劉琮更爲失望,嘆道:“若玄德公迴轉襄陽,只恐非但荊州易主,我家滿門性命堪虞。”文聘嘴動了動,卻未能說出話來,只長嘆了一聲,道:“既如此,請少主公即刻下令將幕府南遷長沙,文某願爲主公死守江陵!”
劉琮猶豫半晌,肩膀一塌跪坐下來:“罷了,就依着長史和東曹,就此歸順朝廷,能使族眷平安黎庶不驚就好……”
文聘沉默半晌,垂頭道:“主公,臣請輔佐大公子出守江夏,還請主公允准!”
劉琮看了看他,嘴角一咧露出了一個乾澀的笑容:“仲業將軍,家父臨終有遺命,召你回襄陽主持大局,這個時候,你可不能棄我而去啊……”
漢水南岸,一片密麻麻的黑色遮蔽了大地,一萬五千匹馬,五千名騎士,整整齊齊列陣於夕陽下。如此多的人馬,竟不聞一絲一毫人喊馬嘶之聲。軍士們隨身攜帶的乾糧、弓、矢、矛、劍以及輕裝皮鎧均結束整齊,雖然已經連續行軍近十日,將士們面上卻並無絲毫疲憊之色。隊列中沒有人出聲,每個人眼眸中都閃動着風霜之色,一望可知都是百戰餘生的沙場老兵。
按照計劃,一渡過漢水虎豹營便須分兵南下,因此前左右後四軍的統兵大將此刻都聚集在了曹純身邊,目光齊刷刷望着曹純手中那張皺巴巴的山川河流圖。
“前軍沿漢水西岸一路向南,直奔杞縣和宜城,防備劉軍用詐東渡漢水!”曹純嗓子略有些嘶啞,聲音有些古怪,然而四位將領卻沒有一個人
發笑。河北名將張郃低聲應了,卻皺着眉頭仔細端詳圖上宜城的位置。
“左軍抄掠中廬,控制南面那條不知名的小河,後軍繞道襄陽之後,會合你們一同渡河南下。”左軍的領兵將軍是曹氏宗族中勇名在外的曹洪,後軍的統兵將軍則是徐晃,二人也是久經沙場的宿將,應命之後也沒有多話。曹純扭頭看了看自己的族弟曹真,面無表情地道:“你隨我率中軍和右軍長途奔襲編縣,一晝夜務必趕到,打劉玄德一個措手不及。”曹真還未曾說話,張郃插言道:“稟議郎,全軍總要有個會合的地點,末將沿漢水南下,卻在哪裡與大隊合兵?”
曹純點了點頭:“一晝夜時間,估計能夠追上劉軍的隊尾,若其沒有防備,我便驅軍南下順勢擊之,若是其殿後軍陣勢不亂,我與曹真會分兵迂迴左右,攔腰擊之,中軍與右軍的會合之處當在混水與漳水交匯之處,因此全軍合兵之處便應設在這裡——”
說着,曹純揮掌在地圖上重重一拍,帶着不容置疑的決然說道:“——當陽縣,長阪坡!”
“……曹軍若攻襄陽,必定生出大批南下的流民,如今宜縣方向沒有任何流民過來,說明曹軍並未攻城。大隊行軍,若要攜帶輜重給養,曹軍現在當還在南陽境內。縱使劉琮不戰而降,要接管南陽全境和襄陽也需要不短的一段日子。能夠不戰而下漢水,想必曹孟德也沒有料到。若曹氏分路進兵步步爲營,則拿下新野、朝陽等縣只是打通了東路,章陵、筑陽等地的文軍在接到文仲業命令前不會將防區拱手讓與北軍。西路若不能取得重大戰果,曹孟德絕不會孤軍深入,一旦文軍反水,不但將威脅曹軍的側翼,若曹氏彼時在漢水之南,連退路都堪虞!”
說話的是左將軍府錄事參軍簡雍,此刻左將軍幕府正臨時駐紮在編縣東南的一個小村落裡。這個小村落只有十幾戶人家,村北和縣城之間隔着一條說深不深說淺不淺的小河,就是這麼個地勢,被自從離開中廬之後便一路疾行的劉備一行一眼看中,索性用了來做中軍指揮所。
現在南下軍民的先頭部分已經深入南郡,尾巴卻還甩在北面的宜城,這麼長的隊伍,若在大戰期間必然成爲敵軍攻擊襲擾的對象。而且十餘萬人的日常食用及行止本身便是一個絕大的調度供給難題,爲此劉軍在渡過漢水之後專門在臨沮和編縣交界之處設立了一個司倉都尉署,此時劉備幕府的兩名新晉幕僚諸葛亮和徐庶都被派去那邊協調物資轉運和南下的行程規劃。因此幕府內此時剩下的全是劉備的老部衆。“曹氏沒那麼笨,這麼四平八穩的打仗他贏不了袁本初,輕兵漸進,這纔是他的慣用之技!”說話的是那位平日裡絕少發言的右軍中郎將張飛。
若是徐庶在此,必然會訝然於此人的見識,平日裡張將軍除了喜歡讀書寫字之外,在這等軍國大事上卻是極少有如此認真的時候。
劉備閉着眼睛端然而坐,口中卻絲毫不以爲異地道:“翼德說說吧,若你是曹孟德,如何用兵?”
張飛毫不客氣,沉吟着緩緩道:“大軍行動必然遲緩,所以用輕騎乃曹氏故技。只是荊州不比中原河北之地,河汊縱橫水網密佈,曹氏的輕騎地理不熟很容易陷入險地。因此若我是曹孟德,第一步便是從襄陽帶走劉琮,有這小娃娃在軍中,就不愁襄陽諸將不用命了,大軍在漢水之南遭受伏擊的風險也少了許多。第二步則是快速穿插,利用騎兵的速度來抵消客軍作戰的不利之處。我們軍民混雜魚貫而行,雖然表面上看起來行軍速度受到了拖累,但實則主力隱匿其中,化有形於無形,無論是曹軍還是荊州軍,無有知我軍虛實者。因此若我是曹氏,必然集中虎豹營主力輕行掩進,從荊山西路繞過我軍大隊,迂迴抄襲當陽,在當陽迎頭一擊,務求擊散民營,逼迫我軍主力現身決戰,至於散於南郡鄉間的流民,暫時交給荊州地方去頭痛,待消滅我軍之後再慢慢收拾殘局亦不爲遲!”劉備猛地睜開了眼睛,問道:“依你之見,曹操此番仍然會獨自領軍在前麼?”張飛一愣,答道:“曹氏以往用兵莫不如此,此番大約也不會破例吧!”劉備緩緩搖頭道:“時遷勢移,只怕此番非但曹操自己不會親領虎豹營,就是曹子孝亦未必親自領軍!”
張飛怔了一下,脫口問道:“何以見得?”劉備黯然道:“兩個月前孔文舉在許都身死,天下譁然。此事雖然不大,但是卻不由曹氏不驚心。後方暗流涌動,他又剛剛拜了丞相,此正是朝野相疑之時,許南大軍集合了中原和河北諸地的能戰之兵,這樣一支力量,以孟德爲人,必不敢輕易託付他人。曹系諸將,夏侯惇勇而無謀,於文則智而少節,除了曹子孝,無人能協助他掌控全局。平袁氏徵烏桓,曹氏功業已極,此番南征,於他不過錦上添花之舉罷了,我料他再無官渡時候那般死中求生的志氣了!”張飛皺起了眉頭:“然則五千虎豹營,畢竟不是我們目下的兵力能夠匹敵的!即便曹氏不在軍中,這一仗也不好打!”
劉備搖了搖頭:“大有分別!”他緩緩解釋道:“若曹氏自己在軍中,則縱然是張良在世,曹軍亦不會被矇蔽;若虎豹營中僅一將統兵,此番我們脫身的機會極大!”
他語氣一轉,自信地道:“若我是孟德,接到劉琮的降表,必有措手不及之感,就好像蓄足了力道一拳打過去卻打在了棉絮上。蓋因爲之前的種種謀劃諸多統籌,都是準備先下漢水,再取襄陽,而後次第而進兵臨長江,只要能搶在江東孫氏插手荊州之前佔領江陵便是大勝。就算孫家出兵江夏,也無礙大局。但是劉琮的歸順使得漢水襄陽一線不戰而下,這讓曹操與我決戰於漢水之北的方略胎死腹中。所以如今渡過漢水的曹軍兵鋒所指,實際上是有些猶豫的!”
張飛和簡雍等人面面相覷,都不知道局面如此大好,曹軍卻還猶豫些什麼。劉備仰頭道:“劉琮小兒的投降,使得曹軍面臨一個難得的機會,只要動作迅速,他們便能夠兩步並作一步走,在一個月之內輕兵直進佔領江陵,將戰線由漢水一線推進至長江一線。相比起在江北與我軍決戰消滅我們,這個選擇對曹軍的誘惑力恐怕會更大些!”張飛不以爲然道:“曹氏用兵歷來不在意城池得失,此番也未必就會例外!”劉備搖頭道:“江陵豈是尋常城池可比?那是劉景升的水軍總寨,又是大江咽要,更是荊州的糧倉,甲杖軍實兼而有之。拿下了江陵便控制了大江上流,長江天塹便與江東的孫家共有之了。如此兵家必爭之地,豈是襄陽可以比擬的?若是曹氏親自領兵前來,或許會把我劉備看得比南郡和整條長江都重要也未可知,但若來的不是曹操本人,在江陵和劉備之間,會選誰呢?”
簡雍道:“然則在我軍實力仍在之時,曹軍縱然有心取江陵,恐怕也要先對付主公而後才能安心!”
劉備點了點頭:“好啊!既然他們要安心,我們就讓他們安心!”張飛想了想,問道:“大哥想要在當陽打大仗?”劉備點了點頭:“要想金蟬脫殼,不輸這一陣是不成的!”張飛轉了轉眼珠,道:“如此,前軍和中軍主力必須在明日天亮之前和大隊分開,否則只怕就來不及了!”
劉備點了點頭:“翼德說的是!這件事你去辦,這支主力你要給我掌握好,在當陽之東接應全軍,不能有大的損折……”簡雍問道:“右軍呢?”劉備看了他一眼,冷冷道:“總要有人護衛大隊,否則不用到明天,今夜便是全營大亂!”簡雍心中咯噔一聲,急忙道:“可是子龍率領着後隊保護着兩位夫人和少主公,還有兩位姑娘,總要先把他們接過來吧?”劉備嘆了口氣,搖着頭道:“若是家眷不在了,這些隨軍的高門世族立時便會被驚動。你以爲他們真的如此相信我們?家眷留在後隊,不僅是爲了策應安全,更多的是爲了讓這些人能夠安心……”
他頓了頓,看了看簡雍,道:“稍待你遣一個得力的人,將今日議定之事通告趙子龍,告訴他,除了不能在曹軍到來之前提前護衛家眷離開之外,一切許他便宜行事!”
張飛猛然擡頭道:“主公,給我五千人,十天之內,我爲主公取江陵!”
劉備苦笑搖頭:“莫說十天,曹軍的騎兵恐怕連三天時間都不會給我們!”
張飛恨恨道:“那也應該分兵偷襲江陵,那裡的甲杖軍實和水軍艦船即使我們得不到,也不能留給曹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