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姐鬱夕
我出生在聖池岸邊。
她,是我第一次睜開雙眼的時候,在我的面前出現的一個女人。一個有着很好看容顏的女人,微微笑起的時候,彷彿春風輕輕一拂,她的臉上便會有一抹朦朧的暈彩剎那綻放。她俯下身,認真打量了我一會兒,然後告訴我她叫——鬱夕。
墨鬱夕說,她是我姐姐。
我和她,我們都是造物之神的寵兒,她是鬱夕,而我的名字叫——凰。
似乎我還在一次不經意間聽她說過,她還有一個親人,是另一界域之人。只是,那天鬱夕說道一般忽然住口,不願再說,從此,便再也不提關於那個人的事了。
鬱夕執掌着神侍一族,她帶着我走進聖山腳下那座輝煌大殿的時候,我看見數不清的人正在唱着一種奇腔異調,據說那是一種對神的頌祝。
因爲虔誠,莫名動聽。
在見到我和鬱夕之後,那些人便雙膝跪下,目不斜視地盯着地面,甚至連輕輕一瞥都不敢,因爲那都會被當作是一種褻瀆。
他們齊聲稱呼我爲——墨凰大人。
鬱夕每日都有忙不盡的事務要處理,她還得分心掌管着三途河。三途河水源自聖山下的聖池,河水極深,深不見底,水流分成緩慢、普通和急速三種,故被稱爲“三途”。鬱夕總是用一種幽幽的嘆息的語氣說,三途河代表着這人一生的……選擇。
傳說一個人生命終結,靈魂便會墮入三途河底,如果神的門徒犯了不可饒恕的罪惡,也會被天罰墮入三途河。所以說,三途河水承載着了你一生的光陰,那些往昔舊夢,愛恨情仇,放不下的或是捨不得的,都將化作三途河裡的波瀾。
風過……即散。
我喜歡坐在三途河邊,看日升月落,看天空的顏色從極淺的藍最終化作濃墨般的幽藍色,就像是這些時間裡的那些……不可知。遠處,是須彌聖山終年飄雪,琉璃般的時光,日復一日,從指尖飄落。
每次我從河邊回來,鬱夕總是很緊張的樣子,她說要我小心三途河水,因爲據說那河水沾身即會腐骨蝕魂。所以,即便連身爲神侍一族大長老的鬱夕都只敢遠遠站着,她從來都只在高聳的祭壇進行祭祀或者執法。
然而,有一天,我落水了……是失足。
可是,我卻毫髮無損,因爲我遇到了一個奇怪的孩子,他出手救了我。
他的眼睛像墨玉一般溫潤,長長的睫毛蝶翅般翕動,他的聲音就像三途河上淡淡浮起的霧靄,他說,帶我去你們的宮殿看看,用金子砌的宮殿難道會比冰雪更晶瑩閃耀麼?
於是,我把他帶回了神侍閣。
數不盡的人匍匐在地上,喉嚨裡吟唱着虔誠的《神頌三》。《神頌》是我主要負責編輯的曲譜,一共從一排到十,因爲原有的那些頌歌太多,每次都各唱各的,聽上去嗡嗡作響顯得有些鬧哄哄,於是閒暇時我便將它們做了梳理和歸整。
其實,我會編撰曲譜也是因爲在那麼漫長的時光裡,我實在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
嗯,現在聽上去沒那麼糟心了,穿過迴廊的時候,那孩子忽然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
鬱夕的書房在大殿最深處,她拖着長長的墨羽禮服裙,從書案上擡起頭,略帶疲憊地對我笑了笑,我看到了她眼角竟然已經生出了不少細紋。
她也注意到了那個陌生又好看的孩子了,於是問我,他是誰家的孩子?一個人瞎跑,他是不是走失了?難道……他是想拜入神侍閣門下嗎?
鬱夕總是覺得神侍一族是最高貴的種族,即便連天魔兩界都只不過是神的信徒罷了,而只有神侍一族纔是被神眷顧和照拂的門徒。
在鬱夕眼裡,門徒和信徒,差別猶如雲霓同塵土。
我看着鬱夕的眼睛,我說,是這孩子救了我。
鬱夕“哦”了一聲,顯得很是吃驚。
我想細細解釋,可是卻突然發現自己居然發不出聲音了,然後,我瞥到那孩子脣角微微勾起的笑。
鬱夕莫名其妙看着我,這個時候境恰好走了進來,他很少從聖山之顛的占星臺走下來的,所以鬱夕的注意力又被境吸引過去。
境不知道有多少歲了,卻永遠是十七八歲少年人清澈明亮的模樣,暗金色的眸子和墨綠色的發與他來說奇 異地和諧。境說,把這孩子留下來吧。
然後,深深看了我一眼,又莫名其妙返回占星臺,在風起雪漫中一站就是十天。
關於境,鬱夕告訴我其實他叫——安境。
當然,在神侍閣,他也被稱呼爲司星大人。
十天後,境回來,說那個孩子是最有可能參悟天道的人,或許……他會成爲神,我們的神!
鬱夕很是欣喜,我看見她聽到這話的時候,眼瞼的細紋明顯舒展開來,她的笑容就像我初見她時那般,涌上一抹朦朧的暈彩,又閃爍着雪山的晶瑩。
她說,這樣啊,如果那孩子成了神,就會賦予我們永恆的生命,永恆的生命……恐怕是我們神侍一族在天地間唯一所求的東西了。
鬱夕去了聖山之顛見那個孩子,可是那個孩子永遠以背影相向,他的身邊環繞着無盡的罡風,鬱夕有些敗興而歸,只好對我說,凰,你去和他聊聊吧。
反正鬱夕也沒有同我說要與那孩子聊些什麼,我一步一步走上山巔,一路上我都在想自己到底要說些什麼,但是等我站在那孩子身後的時候,我還是沒有想清楚,此時,我的肩上已經落滿了雪花。
白雪蒼茫的山巔,我胡亂說着我這一路走過的路,路上有些地方雪沒過了膝蓋,踩下去會發出“吱吱”的響聲,而有些地方的雪結成了冰,頗有些打滑,我說我喜歡深深淺淺的藍色,若有三兩雪鷗飛過,天空更是極美的,我還說不知道三途河的另一頭是什麼地方……
我一個人說得起勁,沒發覺他是在什麼時候撤走了一直環繞在他周身的罡風,他的表情似笑非笑,好像很不經心,又好像在很認真的聽我說……
末了,他說,三途河在魔界那一邊聽說被叫做冥河,是一條意味着生與死的界河,至於在人界,聽說它有個很特別的名字,叫做……忘川。
忘川?
是的,忘川……一生的愛恨情仇,一世的浮沉得失都會被這忘川洗滌得乾乾淨淨。
你想不想去看看?他突然轉過身,問我。
當然,我說。
而後,我有了穿行三界的能力,整個神侍一族只有墨凰大人擁有穿行三界的能力。
其實是……只有我能穿行界域而不會忘記前世。
忘川永恆的秘密就是當你穿過忘川,你便永遠忘了你是誰,三途也好,冥河也罷,生與死其實沒有那麼可怕,再強的執念也會化作一聲嘆息。
忘川……不過只是一場遺忘罷了。
他墨玉般的眸子裡有日月星辰的光輝閃爍不定,垂目又如月華波瀾清潤,他說,這個秘密我只告訴了你哦。
所以,我連鬱夕都沒有說,直到那些過往終於在洪荒歲月中分崩離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