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爲,就憑你能攔得住——”聲音聽上去平淡而慵懶,卻隱隱含着那麼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
說話的正是魔界的少帝——修,漂亮的眉眼微微挑起,目光裡不知不覺已聚起一片風雪晶瑩。
“修……你不要欺人太甚!”那個人越是這般懶散的模樣,墨曜就越是起了忿怨,望着一身鮮紅嫁衣的花籬,臉色一陣陰晴不定,“籬,你不是答應過我——”
“你答應他什麼了?”他望向她,臉上難得地露出了一絲正經神色。
“那個……那個小時候哦,我答應如果曜能採下曼莎珠華,我就——”花籬怔了怔,像是沒反應過來,頓了下,才一拍腦門吶吶說道。花籬的眼神瞟向虹橋之下,那裡有冰面晶瑩剔透,還有遠遠不止萬盞的彼岸之花絢爛如火焰般妖嬈燃燒着,冰與火在這一刻彷彿天生就是如此完美而契合。
“哦……若能?”修看向墨曜,玩味着一字一頓重複着花籬的話,看着墨曜越來越青的臉色,忽而就輕笑出聲,狹長的眼微微一眯,語帶玄機地嘆了口氣,說道,“可惜……你似乎始終都是晚了一步。”
曼莎珠華……彷彿是兩人間某種隱晦的忌諱。
墨曜的臉色變了數變,終於,目光穿過花籬,怒對道:“修,你真當所有人都怕了你麼!”
蒼白的手指悄悄攏入袖間,指尖有青灰色的光芒一閃,而後一絲一絲聚攏。
一剎那,奇異地祝咒之聲詭秘響起,暗合着古老的韻律,低沉而空茫,彷彿有那麼一瞬間“嗖”地攝住了所有人的心神,那聲音彷彿承載着某種來自遠古的靈魂力量,那麼強大而雄渾。
天界重臣花赫甚至不禁打了一個寒顫,倒退了一步,俯身在花逸耳邊嘀咕道:“沒想到……墨曜少主似乎已經踏入了靈境,我們——”
一擺手,花逸打斷花赫的話,皺起眉頭說道:“咱們先看看。”
祝咒之聲如潮水般一波波涌來,墨曜當空而立,雙掌翻飛,那麼複雜的印決他以肉眼幾乎無法捕捉的速度飛快地集結着,虛虛實實的幻影裡,白衣青年嘴角緩緩浮起一抹冷厲的……恨意。
終於,感覺到冰冷的殺意如暴風般捲起,直指過來,這一刻,魔界的少帝才微微移動了下身形,隨手將花籬也撥到身後。
“上玄境……原來,你感悟到了靈境。”沒有天界衆人那般的騷動,玄衣青年只是淡淡開口,平靜地嘀咕了一聲,目光冷然而又洞徹。
墨曜雙手已經凝訣成型,雙掌間青色的霧氣帶着一種凌冽而瘋狂的殺氣,彷彿擡手間就可以毀天滅地。
長長嘆了口氣,有那麼一瞬間,幾乎所有人都恍惚看到魔界少帝那一閃而逝的神情裡,竟然是帶着一絲……悲憫。
乍然,罡風驟起,冥河之上堅冰乍破,發出一陣接一陣讓人莫名恐惶的“咔嚓擦”之聲,一時間,映襯得那原本就火紅如血的曼莎珠華益發地妖異鬼魅。
罡風,只遊蕩於須彌之巔那無人踏足的虛空之所,罡風所指,可撕裂神魂,而此刻……是罡風在他指尖迴旋。
之前,墨曜那些花俏而繁複的結印在這一刻看來彷彿就像是一場笑話。
不過輕輕一擡手,便在對方眼中輕易看到了……絕望的樣子。
修勾起脣角,笑了,輕佻而殘酷。
兩者相撞,洶涌而出的罡風瞬間便將那道青色霧氣盡數化去,只有,只有罡風在迴旋,迴旋在虹橋之上,迴旋在天地之間……
墨曜怔怔了半天說不出話,此情此景就如同夢魘一般可怖。
“噗”一口鮮血吐出,墨曜的身子猛然一震,疾疾倒退了兩步才勉強穩住。
虹橋之上的雪不知在什麼時候漸漸停歇了,不經意擡頭間,遠處的某一角,天色毫無徵兆就黯沉了下來, 風聲在呼嘯,冥河之上彼岸之花搖搖曳曳,彷彿一簇一簇跳躍的火焰一般。
“虹橋就快消失了,我們走吧。”他說。
似乎有嫋嫋水霧騰起,眼前的虹橋忽而變得扭曲而虛幻。
回頭看了看虹橋那端的衆人,父王花逸和母后星嬛,以及一衆叔伯天臣,個個目光殷殷揮手作別,看來眼前這位魔界少帝的出手已經讓所有人皆深深信服,即便原本還有些捨不得花籬遠嫁的天臣們此刻也恨不得花籬立刻擔負起維持兩界和平的……重任。
看着衆人一臉衆望所歸的模樣,花籬竟也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振奮,只是,當目光轉向連嘴角鮮血都未及擦拭的墨曜,才一時生出些躊躇。
往前走了兩步,發現花籬沒有跟上來,黑衣青年當即停下腳步,還未及轉身便突然捂住嘴開始咳嗽起來,甚至咳到微微彎下腰去。咳嗽聲斷斷續續傳來,那人扶着虹橋的欄杆,似乎正在極力壓制着體內靈力。
看到這一幕,花逸飽含探究意味嘴角終於不自覺露出了一絲放鬆的笑意……操控罡風?這孩子到底年輕……當真以爲自己是那個人麼?
沒來得及顧忌花逸以及天界衆人的複雜心思,花籬只是稍稍怔了怔,便也顧不得墨曜了,趕緊跑了上前去查看。只是,見到的卻是那少帝忽而擡頭,狡黠一笑。
“走吧。”一語未盡,魔界的少帝居然攔腰抱住了花籬,身後有墨青色煙霧陡然升起,遠遠望去就如同是一雙巨大而虛幻的羽翼,一呼一吸間,便越過了虹橋,穩穩落在了魔族地界。
“那是……那是幻羽麼?還是……還是我老眼昏花?”花赫縮了縮脖子,有些不確定地看向天王花逸。
天魔兩界之人都自詡是神的門徒,所以被神授予羽翼,持靈訣便能生羽翼,御空而飛翔。
天界之人白翼似雪,而魔界則生一雙墨翼,或許也正是因爲這天賜羽翼的關係,所以纔會有後來天界崇尚白色,而魔界之人常以一身黑色示人的後話。
可是,天魔兩界卻從未有人能催生出這般虛化的羽翼,方纔圍繞在魔界少帝周身的那一團似煙似霧的朦朧幻影,說是一雙羽翼,可看起來更像是墨雲錦簇,那是無上接近真神的力量啊。
天界衆人還在交頭接耳嘖嘖稱奇,沒有人留意到那一廂神侍一族的少年眼中的陰冷與不甘。
“你騙我!”這邊花籬雙腳一落地便嘟起嘴,佯怒道,眼睛卻忍不住因爲好奇四下瞟來瞟去。
“這裡不似天界日光傾城,不過,卻有蔚藍如海的穹頂和漫天星光,你……可喜歡嗎?”他問,居然生平第一次用上了小心翼翼的語氣。
如果說天界是極日,那麼魔界就是永夜。
這裡也有云捲雲舒,若是偶爾浮雲遮了月,便是遍天的星光爍眼,如流螢點點。
墨色長空之下,她擡起頭仰望,披了一身星光如霜,半晌,喃喃道:“這裡和天界很是不同,不過……我喜歡。”
她說了喜歡,他便笑了,彷彿,終於是等到了這場相遇的……有始有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