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2)

要去做烏篷船就要先去渡口買票。

出了茶館,在幾個老鄉的指引下,三人沿着長長的廊橋一直往前走。

不過才走了幾步路,原本還不錯的天,突然就變了臉色,飄起了牛毛細雨,一時間,天和地都淡成了一片霧濛濛的菸灰顏色。

因爲突然的變天,路上的行人紛紛轉回了家門,密密的細雨裡,霧色的煙波上,遠處,隱隱飄來穿着藍布衫的船孃的歌聲,整個小鎮迴盪着一種乾淨又安寧的氣息。

葉尚修熟門熟路引着路,一直走在前頭。

轉身、回望,江南飄起的細雨染溼了他的眉眼,淺淺笑起的樣子,溫暖又清俊。

“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不知不覺,這幾個字就出口了。

“怎麼突然文縐縐起來了。”看着突然化身女文青的花籬,花筱不由寵溺輕笑,然後很權威地打斷道:“Deja-vu現象。”

“嗯?”花籬抓抓腦袋,她的反射弧一向比較長。

“Deja-vu現象,原文爲法語dé jà vu,中文翻譯爲“即視感”,簡單而言就是“似曾相識”,未曾經歷過的事情或場景彷彿在某時某地經歷過的似曾相識之感……就比如你剛纔唸的這句。”

若有所思……不置可否,花籬聳聳肩。

“你們在討論什麼。”見兩人呆呆站着,葉尚修索性走了回來。

“在給花籬解釋Deja-vu現象。”花筱轉過身,目光遙遙落向湖面深處。

“嗯,調查顯示大約66%的成年人都至少曾經有過一次"似曾相識"的經歷,這種現象並不偶然。越有想象力的 人越可能經歷奇特的感受,受過高等教育的人也比其他人更多經歷這種感覺,心理學家分析,‘似曾相識’可能是源於我們接收到了太多的信息而沒有注意到信息的來源,這些沉睡的記憶在特定的線索下會被喚醒,或許曾經有過擦肩而過,那些記憶片段堆積在一起,就會喚醒了你的熟悉感。”葉尚修看了一眼花筱,倚着欄杆,接過話題說了起來。

“醫學上……也可以解釋爲大腦枕葉進行了有意識的加工。”花筱轉過身,指了指腦袋,半晌,看了看葉尚修,像是不經意地說道,“沒想到你還對心理學感興趣。”

“或許,是有過這種感覺……所以就順便了解了一下。”葉尚修目光從花筱身上轉到花籬身上,意味不明地停了停,才移開。

“呃……人家才感慨了一句,你們就說了那麼多。”花籬撇了撇嘴,倒是也沒有細想的樣子,繼續大步向前走。

繞過廊橋,眼前是突然壯闊起來的湖面,葉尚修說這裡是原是一片古蓮池,現在只是季節未到,等再過兩個月,霽霧清風,蓮葉田田,很是漂亮。

“那等過兩個月,我們再一起來玩呀。”花籬蹦蹦跳跳,不等葉尚修介紹完,便忙不迭打斷道。

“好。”葉尚修好脾氣地笑,眼裡卻全然是認真的模樣。

看着眼前毫無心事歡喜嬉鬧的兩個人,走在後頭的花筱不由仰頭輕輕嘆了口氣,心頭涌起一陣沒有由來地煩悶。

“你們看,這裡有家咖啡吧哎,裝修得好漂亮。”花籬突然頓住腳步,叫道。

“嗯?”葉尚修愣了愣,自言自語道,“是有些日子沒回來了麼,原來這裡應該是渡船的售票處的……”

灰綠色調的磚牆,落地的玻璃門,暗色系的裝修風格,屋頂卻有一面極大的天窗,日光和着雨絲密密落在天窗上,天上一寸日光,地上便是一寸淡影,現在和着雨點,便投影出一地陸離斑駁。

古意盎然的巷子口,突然開出這麼一家時髦的小店,總顯得有幾分……格格不入。

界,原木材質的門頭牌匾,像是隨隨意意擱在青灰色的廊柱上。

乍看不打眼,走近卻會莫名感到有幾分……想要親近。

“下雨了,不如我們進去坐坐吧。”不待其他兩人回答,花籬搶跑兩步率先走了進去。

而葉尚修對這家店,似乎也有着某種莫名的好奇。

唯有走在最後的花筱,收起方纔一瞬間的訝異,不自覺地微微蹙起了眉頭。

眼角的余光中,白色衣衫一晃,似乎是店主迎了上來。

來人十七八歲的樣子,穿着一身清爽的格子襯衫,俊秀直挺,微微蜷曲的劉海遮住了狹長的眉眼,擡起頭,那長長揚起的睫毛下,眉目間有星宇清暉。

他的脣邊掛着明朗的笑意,彷彿很好說話的樣子,只不過眼波流轉看向衆人間,又有着幾分異於這個年紀的慧黠。

“想喝點什麼?”轉過吧檯,他自顧自說着,嗓音莫名好聽,很低,很輕,沙沙的。

“境,你——”

陽光忽而變暗,虛無中陡然築起幻境,將那少年店主與花筱自隔成一方天地。

“有些事是改變不了的。”少年垂下眸子,不緊不慢擦拭着杯子,淡淡笑着,彷彿只是在自言自語。

“不是明天麼,你今天又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聽上去像是在質問,花筱表情很是不悅。

兩人對視,空氣中隱隱碰撞着一絲不尋常的氣氛。

“你們……認識?”

葉尚修的突然開口將境和花筱皆是嚇了一跳。

這裡是——界,是由境掌控着的界啊。

訝異過後,少年突然就笑了起來,擠眉弄眼衝着葉尚修抱怨道:“我在這裡開了分店,沒有通知筱,他像是有些不高興了呢。”

驟然間,思緒紛雜,花筱沒有接話。

暗暗鬆開背後的指節,境不動聲色撤了界域的結界,有細細的塵開始在空氣中飛舞,一室的日光,溫柔卻又冰涼。

“哇塞,哥哥怎麼會認識你這麼個小正太?”花籬興沖沖湊了上去,很熱情地打着招呼。

而少年對着花籬似乎遠沒有對着葉尚修那般友好,莫名退了半步,彷彿是避之不及的樣子。

花籬很是受挫。

“你叫……境?”葉尚修細細打量起眼前的少年。

“界,境也。”少年輕輕頷首,微微眯起的眼瞳中彷彿有風拂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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