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修，有空嗎？”葉尚修的母親許琳從廚房裡探出半個身子問道。
“嗯，怎麼？”葉尚修闔上手中的書，擡頭。
“今天週末我特地多買了些菜，燒得還挺多的，你等下過去叫上沈美瑩和她媽媽，咱們兩家人一起吃個晚飯吧。”許琳一邊麻利裝着盤，一邊說道。
還沒等葉尚修回答，倒是葉父葉坤就放下手中的報紙走了過來：“其實你老叫她們母女過來吃飯，弄得她們倆挺拘謹尷尬的，我看要不就盛上一些菜，你打個包，讓尚修送過去吧，讓她們自己在家吃，可以吃得自在點。”
許琳想了想，點了點頭，笑道：“還是你心細，她們倆母女性子是都挺要強的，自從……唉，是我考慮得不周到。”
許琳拉過葉坤開始張羅着打包的事情，葉尚修皺了皺眉頭慢慢走到窗口，一個人怔怔地對着窗外出神。
其實葉尚修和沈美瑩很小就認識了，因爲兩家人住在同一幢樓。
葉母許琳和沈美瑩的媽媽陳芳在一個單位上班，兩家人也算有些走動。不過葉尚修從小就不太愛說話，而沈美瑩也是個內向的性子，所以兩個孩子倒並沒有那些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熱絡橋段，關係只不過比一般陌生人略好些，會在樓道里偶爾遇見的時候互點一下頭，僅此而已。
沈美瑩和葉尚修同歲，後來兩人恰好又考進了同一所大學，所以幾年前在許琳的熱心組織下，兩人入學前兩家人倒是搞過一次所謂的慶功宴，不過那次飯局葉尚修因爲突然感冒沒去成，最後弄得大家反倒是些掃興，之後，許琳也就不再怎麼積極了。
至於入學後，沈美瑩和葉尚修兩人因爲不同系，所以基本上沒什麼交集。再後來，葉尚修因爲某些原因，跳了級，兩人更是不相往來，直到那件事發生——
“尚修，菜打包好了，你送下去吧，快去快回。”許琳將餐盒遞上，一邊細細囑咐着。
葉尚修從窗外收回視線，淡淡笑了笑，接過打包盒推門出去。
外面，天已經全黑了，方纔還似乎淅淅瀝瀝下過一陣毛毛細雨，所以走廊上有些黏溼。樓道里的感應燈不知怎麼壞了，忽明忽暗一閃一閃，像極了那天晚上的情景。
“呲——”隨着一道急剎的尖銳響聲，刺眼的強光將正悶頭走在回家路上的葉尚修硬生生嚇出了一身冷汗。
愣了愣，回頭看向紅綠燈，可明明是綠燈啊。
轉回身，前方是一輛已經滑出半個車道，斜斜橫在路中央的貨運車。
夜色濃得如墨，空氣裡涌動着一絲莫名的詭異氣氛，葉尚修愣了愣目光繞過閃着大光燈的車頭，車身下面似乎——
飛快越過貨車快走了幾步，在已經呲出半個車身斜插在另一條車道上的貨車前輪下，葉尚修看到那底下慢慢滲出的是一大灘暗紅色的血漬。
時間彷彿靜止了，星軌已然錯亂。
唯有路燈一明一暗，詭譎地跳動着……
葉尚修如遭電擊，下意識退開一步，穩了穩心神，終於看清車輪底下竟然躺着一個穿着粉色毛衣看上去不過十五六歲左右的小女孩。
交通事故……貨車撞到人了，而且還是一個孩子。
就在這個時候，那輛貨車像是也回過了神，突然就動了起來，輪子輕輕地倒退了兩圈，然後，便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飛快地調轉車頭奪路而走——
肇事逃逸！
葉尚修來不及多想，轉過視線，先趕緊衝到那個倒地的小女孩身邊。
“你，你還好麼？”
女孩緊緊閉着眼睛，似乎……已經沒有了呼吸。
急救知識！對，學校裡教過急救知識！
葉尚修用最快速度扳過女孩的身子，讓她保持仰臥位，又將單手墊在她頭下，自己則深吸一口氣，開始進行人工呼吸。一、二、三，一、二、三……反覆四五次之後，女孩的睫毛似乎有微微顫動了一下，好像是……終於緩過一口氣來。
葉尚修趕緊掏出手機開始撥打救護電話和110。
等待的過程彷彿有一個世紀那麼長，那個女孩時而勉力睜開眼睛，眼神落到葉尚修身上，幽幽靜靜地，流轉無聲，彷彿是在透過一個人看着另一個人，可不過一瞬，眼神又開始渙散。
葉尚修蹲在原地手足無措地抱着小女孩，黯傷的街道，路燈昏黃，投下迷離的光與影，陰冷的雨絲落下將兩人一點一點淋了個透，這恐怕是葉尚修長這麼大以來第一次這麼狼狽和充滿無力感。
等待的時間裡，女孩伴着微微抽搐痛苦地睜開眼，當看清葉尚修失措的表情時，脣角卻用力扯出一個體貼安慰的笑容，暮色氤氳，盈盈墨色的瞳孔裡倒映出的是一絲絲道不明的情緒，晶晶亮亮。
十五分鐘後，救護車到了，女孩被送到了醫院，可是……卻並沒有被救活。
葉尚修頹喪地站在重症監護室門口，能做的他都已經做了，卻還是隻能愣愣看着那個小小的女孩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接下來便是應對警察的盤問，葉尚修一字一頓，事無鉅細地將當時的場景描述了一遍，他甚至一字不差地報出了……肇事車輛的車牌號碼。
那麼暗的雨夜裡，連探頭都沒有拍出的車牌他卻記得清清楚楚。
不是因爲他記性太好，而是因爲就在兩年前，這輛小貨車還裝過他的行李，送他和沈美瑩去了大學報到。
沒錯，這輛車就是沈美瑩父親日常私營的那輛小車。
因爲葉尚修的證詞，當天夜裡警察幾乎是馬不停蹄趕到了沈美瑩家。沈父被帶走的時候顯得很平靜，就像是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刻，只是簡單交代了沈美瑩母女幾句。然而，在轉身時，卻停下了腳步，定定看了葉尚修許久，才聲如蚊蠅吶吶道：“麻煩你……好好照顧美瑩。”
沈父說着話的時候姿態放得很低，卑微地聽上去幾乎像是在乞求，而葉尚修長時間的沉默不語幾乎讓沈父衍生出一種無所適從壓迫感。
良久，葉尚修才嘆了口氣，微微點了下頭，道：“我會的。”
沈父終於如釋重負般跟着警察走了，樓道里是哭得快要昏厥過去的沈美瑩母女。
或許葉尚修的承諾，沈美瑩灰暗的眼眸終於有了些許光彩，而她對葉尚修的依賴也似乎是從那天開始毫無保留地表現出來。
而後，在學校裡便開始常常可以看到葉尚修和沈美瑩走在一起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