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修……那又怎樣了?”一身精緻的CHANEL高級成衣,齊肩的黑色禮服上立體山茶花飾自腰部一直延綿至膝蓋處,襯得來人優雅而幹練。
“大長老——”在這個華服錦衣的婦人面前,翽低着頭,略顯得有些束手束腳,恭恭敬敬遞上一杯茶之後,才又說道,“您怎麼也來了?凰大人留下可以穿行三界的黑羽箋一共才……”
翽的話還沒有說完,就硬生生被打斷了:“即便用了黑羽箋,強行穿越界域還是有很大的風險,畢竟……我們都不是凰。”
華服美婦人舉步輕移,身姿優雅地選了個臨窗的座位。翽目光閃了閃,望着眼前的婦人,稀薄均勻的粉底陪着濃烈嫣紅的脣色,即便有些年紀,卻依舊是風姿綽約的模樣。
這是有多少年了,她放棄了作爲女子的模樣,化作青衣老者,執掌神侍一族。
都是因爲那個人麼——
窗外,下着淅淅瀝瀝的小雨,她在逆光裡坐着,水珠隔着玻璃倒映着天光落在婦人的臉上,映得她的臉頰看上去有些斑斑駁駁,不甚明晰。
而這個看上去有些年歲的婦人,正是天魔兩界都深深敬畏的聖山腳下神侍閣的大長老——鬱夕。
鬱夕終於擡起臉,笑了笑,那笑容中,似乎隱約仍存着舊日裡的一絲親厚:“翽……這些年幸苦你了。”
是啊,這些年不斷地消耗着巨大的靈力,才得以維持一次又一次地和神侍閣的溝通,有好幾次靈力幾近枯竭,辛虧是境最後出了手才僥倖活命。那個閃動着純真眸子的少年也曾用最溫柔的語氣輕嘆道“何必呢?”。
是啊,自己到底是爲了什麼——
因爲,自己是……翽啊!
鳳凰于飛,翽翽其羽,自己曾是凰大人身上的一尾黑羽,在大人隕落之前被啓了靈智,凰大人那最後的囑託彷彿歷歷在目就在昨日。
搖了搖頭,罷了,想來,自己同神侍一族的淵源這輩子恐怕是解不開了……
“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翽肅身而立,望着窗中倒映出的那一張蒼老而憔悴的面容,眼中忽有風雨飄搖劃過,“鬱夕大人這次是爲了曜而來的吧。也好……您這次來正好將他帶回去吧。”
“翽——”鬱夕怔了怔,眼神漸漸變得深沉,看着眼前這個面容溝壑深縱的老者,不由自主便想起了聖山之上的身披幽藍月華風月霽霧那個人,沉默許久,才又開口,“這次自然是爲了曜而來,不過……更是爲了魔界的那位少帝。”
“修?”即便是猜到幾分,翽還是流露出暗暗吃驚。
“是!你也知道……他一直就是曜修行了路上的心障,如果沒有他,曜那孩子一定可以——”
“曜只是一個孩子!而且境說過或許……或許唯有那位魔界少帝纔可以帶我重新找回消失的聖山。”翽似乎已經平復,看着茶盞裡涼了的茶,默默又給鬱夕添了點熱水,斟酌了一下才緩緩開口,語氣真切而深摯。
不知道爲什麼,在神侍閣來人的面前他居然沒有稱呼境爲大人,或許,在彼時天地裡,他把境當作的一直都是……朋友啊。
“境——”鬱夕眼底漸漸浮起一層怒意,連握着茶杯的手也不自覺用力了幾分,蒼白的指節骨骼凸顯,沉聲道,“魔帝當初其心昭昭,一心覬覦須彌,纔給自己兒子取名爲修。那孩子出生時的異相和修爲我也聽說過,的 確是有些天分,不過我們曜也不差——”
曜,在她心裡一直就是最好的。
“他可以掌控聖池之水。”
“誰?”
“修!”
“不可能!”
“境曾以燃燒自身靈力的方式爲他占卜過,境說——”
“你開口閉口都是境,你將我神侍閣置於何地!”鬱夕的眼裡戾氣漸盛,冷冷譏諷道,“當初,凰帶回那顆花種子的時候,境不也是在占星臺站了十天十夜,不也預言那或許會是一道……契機。可結果呢?結果是天下大亂,三界蒼生凋零!”
遙遙記得當年的聖山還是一片白雪皚皚,纖塵不染,乾淨得彷彿可以洗滌靈魂。而那個叫修的孩子則是永遠一動不動孤獨地坐在山巔。他始終以背影相對,甚至,用罡風隔開了匍匐於他腳下的人衆,一個人,安靜地,遺世獨立般坐在那裡。
他似乎是享受這樣的孤寂的,脣邊永遠掛着淡漠的表情,看着他,會突然覺得時光走得很慢,漫長到你已不再想刻意去記得今夕何夕。
後來的某一天,凰從人界回來,帶來了一顆花種子送給他,那是神侍一族所有人第一次看到他笑,墨玉色的眸子閃了閃,輕輕勾起嘴角,露出那樣乾淨溫暖的笑容,彷彿一瞬間就可以融化整座雪山。
他說,謝謝你……凰。
凰有些受寵若驚,半晌才說,不知道那是什麼花的種子,只是感受到它細微顫動的靈力,便順手帶了回來。
後來,他收斂起周身環繞的罡風,小心翼翼的模樣像是生怕那顆纖弱細小的種子會受到丁點傷害,他的眼裡有細碎的風雪,光霧浮動,笑了笑,“就叫她……曼莎珠華吧。”
來自人間的種子似乎不適合冰冷的雪山,於是,他伸出如玉般的手指,輕輕指向天心日輪,日光璀然,天地變色,冰雪消弭……從此須彌化作了一座鬱郁青翠的山巒。
在天魔兩界後世人的記憶裡,聖山須彌沒有風雪,甚至沒有四季,這裡的一花一木永遠都沒有一絲一毫的滄桑感覺,有的只是如春天般的溫暖怡人。而他也不再是原來那個孤僻的孩子,那些偶爾泛起的笑容像極了那 日冰雪融盡時的陽光,一點一滴灑落在花瓣上。
無憂無喜無嗔癡纔是上窺天道的境途,不是嗎?
每次有人這樣質疑,凰都會溫柔而寵溺地回望,若天是有情天不是很好麼?
凰一直穿巡於三界,不經常回到須彌,每次見到時總是穿着裁剪合身的墨藍色暗紋西服,凰極爲喜歡那些深深淺淺的藍,因爲那是……天空的顏色。他在陽光底下微微眯着眼說話的樣子,陰柔裡又帶着三分英挺,很是溫柔好看。
後來,似乎連身爲司星大人的境也默認了他的說法。
若天,是有情天應該……很好吧。
可是,那一天,他嘴角突然詭譎地滲出了鮮血,琉璃色的瞳孔裡彷彿有什麼東西……碎了。
他說,或許,是我錯了,我不該……帶她回來的。
然後,須彌驟然起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