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闆他不在——”侍者是個看上去有些拘謹的年輕人，不通圓融，唯唯諾諾一副怕說錯話的樣子，目光卻又忍不住朝屋子裡瞥了一下。
葉尚修沉住氣剛想說話，就聽到從樓上傳來的聲音：“小東，讓他進來吧。”
侍者一聽，趕忙應了一聲，立刻躬身恭敬地朝裡讓了一步，引着葉尚修往裡走。
拾階而上，葉尚修看到在鋪着紅白格子的方桌邊，施施然坐着那個穿着淺藍色毛衣的青年——花筱。鬢角的髮梢有些長了，微微蜷曲着，薄薄的脣勾起的似有若無的笑意，是一種溫柔中又自然流露着幾分陰柔的俊美。
就像是第一次見到時的那個樣子，他優雅地端着杯子，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目光閒散地落在遠處的房頂上，那裡……有一排鴿子在天空一遍又一遍地迴旋着。不知道爲什麼他似乎總是很喜歡這樣望着天，從側面角度看過去，勾起的脣角明明是暖暖的樣子，卻總讓人讀出幾分莫名的蕭瑟。
輕輕提起面前的玻璃茶壺，也給葉尚修斟了一杯：“嚐嚐看，新到的茶。”
沸水入茶盅，原本還蜷成一團的葉子徐徐舒展開了，在透明的水晶杯子中上下翻飛，片刻，茶水變得銀澄碧綠，茶香中混合着奇異的花果香氣，騰地就直衝上了鼻尖。
葉尚修沒有說話，也不推卻，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才說道：“記得……你以前就喜歡喝茶，天界自上而下人人都好這一口。”
“嗯，我只記得魔界似乎……只有你一個人愛喝茶。”花筱撥了撥酒精爐子的火苗，笑了笑，“我來了人界後，才喝上了一次好茶就趕上這家店開不下去要倒閉了，於是，我投了些錢入了一部份股，現在老闆把店轉制賣咖啡倒是賣得不錯，每年分紅滿鉢滿賺的，不過我還是讓他給我留一杯茶。那時，我常想……或許哪一天你就突然出現了，就像現在這樣和我坐下來一起喝上一杯茶。”
“入股？”
“嗯，人界嘛……入鄉隨俗。”花筱大概自己也覺得好笑了。
葉尚修的指尖輕輕敲擊着桌面，他在想事情的時候常常是這個動作：“當初因天罰而受墮冥河之刑，倒也算有驚無險，只是失去了那一世的記憶，冥河……難怪它在這裡被稱做忘川。”
花筱瞥了一眼杯底的茶葉，目光從葉尚修臉上掠過，神色複雜，半晌開口道：“你可知道籬當初有多任性，天魔兩界的大戰因她而起，她卻連看都不看一眼，一聽說你……她直接就奔着聖池去了。天界之中屬她靈術最爲末流，倒沒想到她會有這樣的意氣，想也不想就跳了下去，三途河腐魂蝕骨，這些輪迴裡，她受了不少苦——”
風吹雲走，漸漸地，頭頂的天彷彿被夕陽渡上了一層暗金流雲，斜陽的碎光穿過樹葉投下一地光影，凌亂而斑駁。
“我知道。”一直默不作聲聽着的葉尚修突然開口，細碎的浮光在他眼底閃閃爍爍。
“知道——”
知道了什麼？
很多很多年前，其實……一直都不確定她的心意。
那年的鳳凰花樹下，她和他不過一面之緣，漫天的飛雪裡，他許她用曼莎珠華鋪就十里紅妝，其實細想那天，她似乎都沒有好好考慮一番，只像是隨意的，嘻嘻一笑便點頭應允了。
或許，她還是個孩子，只是恰好厭倦了高高的沄樓，只是孩子氣地想到處去走走看看，而他，只不過是適時出現，成了那個可以帶她走，任她漫天胡地混鬧的人。
她覺得他好，對他說出“喜歡“兩個字，其實，或許真的只是那麼單純的喜歡……無關男女之情。
而後，她也算是歡歡喜喜嫁來了魔界，每天東遊西逛玩得不亦樂乎。
那時的她……就是一個孩子吧。
神侍閣的黑羽箋穿破界域而來，劃過他的衣襟，帶出一線血光。那是神侍閣至高的聖物，相傳是聖山三大人之一墨凰大人隕落時留下的羽翼，一共十尾，具有穿行三界的能力。
墨凰大人，曾是……至高無上的三界巡使。據說，只有他被天賦神權，可以代天巡視三界。
所以，黑羽箋應該是無人能阻擋的。
那天，他擡起手，又放下。
因爲，他突然想看一看……她的心意。
黑羽箋劃過他的衣襟，帶出一絲血線，他的血落在了黑羽箋上，然後遠遠看着那尾羽箋搖搖晃晃落在了她的窗臺。
她那時正坐在窗臺上發呆，側臉是異樣柔和的輪廓，窗外的星光淡淡灑了進來，落在她身上，將她籠罩在一層不切實的光暈裡。
她託着腮，認真地盤算着：“你說……現在有什麼辦法能讓我回去天界一趟呢。”
她……想回去了，她終究是要走的。
是因爲那個叫墨曜的人麼？
亦或是她真的只是想家了？
他隱身在暗處，任夜裡的風吹動衣襟飛揚，心也跟着涌起一陣莫名地不耐。爲什麼自己竟然生出了一種從未嘗有過的的情緒，這是……生氣了嗎？
於是，他不計後果地以命相賭，爲她開啓虹橋。
而後，便是有女子一身白裳蹁躚，站在風裡，她回頭，笑得沒心沒肺的樣子。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如果再支撐片刻，他便會聽到——
那一天，她分明說：“修，等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