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3)

“婚姻大事不需要問一問當事人的意思麼?”魔界少帝薄脣輕輕一挑,墨玉色的眼裡忽而閃過一抹莫測笑意。

“哎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是天作之合,公主籬她高興還來不及呢。”在說道“天作之合”時,天界重臣花赫爲了加強語氣更是當手一指高座之上的天君。

當了百千萬年帝君寵臣,只消花逸一個眼神花赫便立即知道該怎麼做怎麼說了。

天魔兩界據說也是在萬年之前因爲爆發不和,才封分而立,以三途河爲界各居一隅。天界謂之三途,魔界則稱其爲冥河,一水爲界,隔斷所有嗔癡情仇。

天界這些年修身養息安逸慣了,正如花逸常常掛在嘴邊的那句——我的心願是世界和平。

所以,那每百年一次的天魔通道大開時,天界人人自危,就怕魔界之人戾氣盈鬱,腦子一熱,衝突必起。

現下,魔界少帝親自提親,並親口允諾天魔兩界從此和平共處,天界衆人怎不喜不自勝呢。

再說,花逸細想,天界現下實力最高的便是在萬頃海苦修的長子花筱,其次便是神侍一族的公子墨曜,剩下的年輕一代中則不過是些泛泛之輩。雖說法力的確是都比花籬要高了那麼些,但是天界帝君心裡總是還有些小小地惦記着門第這檔子事。

曾經也考慮過墨曜,雖說他個人並不算太喜歡神侍一族的人,可也勉強算得上門當戶對,而且那小子對花籬也挺上心,可誰讓現下橫空出世了一個魔界的少帝君葉修呢。

一想到“世界和平”這個心願,花逸對這個未來女婿就是一萬個滿意。

像是深怕葉修反悔,花逸不斷朝着天界最能言會道的重臣花赫使眼色,恨不得他能說動葉修立個字據畫個押才放心。

看着這邊一羣人歡天喜地,其實花籬的內心忍不住也有些小小激動,一直覺得往日大家都有些忽略她,卻不知道原來天界衆人在背後是如此默默爲自己操碎了心。

“那麼就這麼說定了!”王座之上,花逸衝葉修點了點頭,在使用肯定句式的時候尾音又作不經意般微微上揚。

衆人屏息,靜待魔界少帝的再次親口認證。

葉修瞥了一眼羣情激動的衆人,幽幽目光最終落在一臉紅撲撲的花籬身上。

一時興起,忽然很想知道,此刻,她……是否心同我願?

“花籬不會同意!”只覺得氣上心口,便脫口而出,大殿之上未及葉修開口,突然,萬盞冰棱刺銳橫生,一室琉璃冰光之中,白衣青年傾步而出。

“墨……墨曜,你這,這是幹什麼?”重臣花赫率先被嚇了個趔趄,剛纔不吝辭藻唾沫橫飛大讚葉修和花籬是一雙璧人,恨不得連早生貴子這些詞兒都快迸了出來,此刻一看來人是墨曜,難免有些許心虛。

“花籬不會願意嫁你的。”墨曜視線一一越過天界衆人,目光直逼那個浮光清寒處欣長而立的黑衣青年。

“哦?”葉修靜默片刻,擡眸,神情似笑非笑。

看來……神侍一族和魔界是槓上了。

天界人人噤聲不語。

這就是所謂的……冷場了吧。

花逸乾笑兩聲,隨手一拂,化去了一室冰棱,心裡卻微微生了些忌憚,沒想到神侍一族的公子法力居然強悍至此,大殿可是被自己施了禁術的,沒想到他居然可以在此滋事,看來之前倒還真是小看了他。

而且,萬年來……霜雪之術一向被視作“神之禁忌”不容於天魔兩界。而這神侍一族的青年倒居然能化生出這一片冰棱,看來神侍一族果然不愧是最接近於神的宗族。

墨曜見冰棱化水,眼睛也不由微微一眯,目光冷若刀鋒。

再看琉璃玉街上的黑衣青年,倒似乎是沒空理會天界的這些個勾心鬥角,只是一雙目光興味盎然地再一次落在花籬屏氣隱身的地方。

他……好像看得見我,花籬緊張地嚥了下口水。

在看到葉修一點點輕輕挑起的脣角時,花籬兩眼一瞪,才轟然確定……他果然看得見自己!

取下“三千剎”小心翼翼收好,花籬強裝鎮定地出現在大殿之上,心裡卻在暗忖,這寶貝百試不爽,怎麼翩翩在今天失靈了。

場面真是……有些尷尬啊。

大殿之上,除了墨曜和葉修,衆人也皆是露出一副吃驚的表情。

而花赫突然靈光一現,急智迭出,大手一揮朝着葉修一比劃,最後時刻還不遺餘力推銷道:“少帝君,你看這位便是我天界王女,不止容貌冠絕天界,法術也是精妙,精妙絕倫啊,我們大一羣人這不居然,居然都沒發現她……哈哈,哈哈哈哈。”

於是,天界衆人紛紛配合地做撫掌大笑狀。

葉修更是笑而不語。

墨曜一看,這氣氛明顯不對,趕緊一把拉過花籬,說道:“籬,你告訴他你會不嫁他!”

花籬歪着頭愣愣沒有出聲,她顯然還在糾結於“三千剎”的突然失靈中。

“哦?你不願意……嫁給我?”倒是他開口了。

清清冷冷的聲音直至她的耳膜,驀地一驚,回過神來。

方纔因爲天君花逸拂去的冰棱而化成的水滴從鎏金寶頂上開始滴滴答答往下掉,清涼殿眼看着真的要成了清涼殿,他微笑着突然出手了——

向着她微微傾身,萬盞熒光匯成一片斑斕迷幻的花海浮於他的指尖,穹頂上滴下的水珠“呲”地一聲,盡數升騰成一幕幕清白霧氣,光影流轉中聖山的梵音潮海,人間的重重霜雪風月,一幕幕如走馬燈般流轉於他的指尖。

天君的指尖風雨就這樣被他盡數化去。

他目光裡有着別樣的溫柔,她怔忪間恍然失神。

曾經在高高的沄樓之上,她羨慕的便是這歲月洪荒中萬丈紅塵裡的喧囂,她一直都喜歡熱鬧……

我一定會帶你看遍這世間的夏春秋冬……突然,耳邊響起墨曜曾經說過的那些話,在最孤單的日子裡,一直都是他陪着她呀。

“我……我答應過墨曜。”她吶吶開口,回過神來。

“答應了他什麼?”葉修眯起眼睛,英俊又邪氣,眼底卻並無半分笑意,看上去真像一個誘惑着孩子的……魔。

“等他爲我採來彼岸之花,我就答應嫁給他。”她說起這些話的時候並沒有看向墨曜,反是目光定定投向遠方某處,彷彿更像是在囈語。

她……居然會這樣說。

靜靜的佇立在那裡,仿若斑斕浮世中一截墨玉,良久,才忽然舒開眉頭,眸色清澈,隱隱見雪色流光。

“最無常,少年心。”一句莫名感慨。

許久,他笑了:“彼岸之花……你說的可是曼莎珠華?”

擡手,掌心融融光暈中一朵紅色小花兀自搖曳,雲柔軟華,豔色如血。

“彼岸花!只開在冥河裡的彼岸花!”高座之上,天君花逸失聲叫道。

三途河,又叫冥河,只渡亡靈不渡仙,所以,天魔兩界縱使帝君身份也從來就沒有人能摘得彼岸花。

冥河乃是執掌時間和空間的修羅場,遠古傳說,唯神侍一族或許纔有掌控的可能……這便是天君花逸一直有些忌憚墨曜這一族的緣由。

可是,葉修雖然號稱魔界第一人,可他到底是怎樣越渡冥河的,他居然強大到——

大殿之上,天界衆人面面相覷,心頭暗潮翻涌。

“不可能!”墨曜退了兩步,眼中混雜着莫名的狂熱和不屑,“這一定是幻化出來的,一定……不可能!”

“這是聘禮。”黑衣青年並不管旁人,只是衝着她一字一句叮囑道,“三日後,十里紅妝,我在天界界碑處等你。”

他將曼莎珠華輕輕置於她的掌心,看着那花朵一點一點隱入她的肌膚,直至化作一抹嫣紅。

黑色罡風驟起,他去時如來時一般走得雲淡風輕,天道禁制與他恍若無物。

唯在與她轉身錯開間,幽幽看了一眼。

天地間,彷彿飄起了雪花,風捲雪涌,紛紛揚揚,漫天漫地搖曳出人間最北那萬丈紅塵虛影重重。而待衆人回過神,卻又沒有落下半分痕跡,方纔那滂沱雪色似乎……只是一場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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