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這層緣由,兩百年來,北燕奚氏高居廟堂之上,儼然已經成爲除開皇族之外,北燕最爲顯赫的家族,沒有之一。
“公子應該聽說過我們北燕奚氏。”老何見雲舒不爲所動,似強調般再次將燕北奚氏四個字重複一遍。
“確有所聞。”雲舒的神色依舊如波瀾不驚的湖面:“但與我無關。”
“公子休要言之過早。”老和在人情世故中爬摸打滾了大半生,察言觀色的能力自然算的上是極爲老練。當下看雲舒的模樣,也不再兜圈子,直接道:“既與落玉公子有關,又怎會與你無關?”
雲舒欲邁開的腳步慢了一慢,表情很平靜,可投到老和臉上的眸光卻銳疾似光電。
老和從容道:“雲霄閣主只是公子你的義父,而你的生父是落玉公子奚落玉。”
他這話不假,雲過盡確實只是雲舒的養父,雲舒真正的父親,是奚落玉,上一輩雲霄弟子中的長師兄奚落玉,那個曾經名滿武林卻無故失蹤的傳奇男子奚落玉。
“家父確是奚落玉,”雲舒淡淡地道:“你到底想說什麼,難不成因爲同是奚姓,家父就該同你們北燕奚氏有什麼淵源不成?”
“豈止是淵源。”老和開門見山地道:“落玉公子乃我們燕北奚氏第十二代嫡系子孫,若他在世,則該是這一代的奚氏宗主。”
雲舒眉眼清泠,眸光似亙古不變的深潭之水:“堂堂北燕奚氏子孫,怎會變成大周朝人?若家父真是你們白凰族人,出身何等金貴,又豈會由我外公蕭別情從荒野裡撿回來?”
“這個......一言難盡,”老和麪有訕訕之色:“說起來,也算是我們燕北奚氏的一樁往事了。我們白凰族這一代的宗主奚慕霖,也就是落玉公子的父親,在接任宗主之位前便已育有一子奚琮嚴,在繼位之後,夫人又懷上了身孕,再次替奚家添了位公子,宗主再得一子,自是高興之極,按北燕的規矩,奚氏作爲侍神一族,自然要留下命格最好,最合適侍奉神靈的嫡系子弟擔當未來新任宗主的繼承人,故而每添上一位直系子弟,奚氏宗主便要當着全族的面,給襁褓中的嬰兒披上一卦,查探一下命格運數。不想這位剛出生的小公子的命格卻讓所有人大吃一驚——極煞之命,天降不祥,禍族殃國!”
“因着我們奚氏預言,從無失錯,所有人皆對此命披深信不疑,故而此命批一出,族人面面相覷,不覺皆產生一股畏懼之意。爲了杜絕小公子給族人乃至國家帶來災禍,族裡上下強烈要求將剛出生的小公子處死在襁褓裡。可畢竟是自己親生骨肉,奚宗主哪裡捨得痛下殺手,他力排衆議,強行留住孩子的性命。但也許是天命,孩子留下的兩個月內,接二連三的出了好些大事,最大的事莫過於燕北大旱,燕北南部地區,連着數十天滴雨未下,成片土地莊稼顆粒未收,造成兩百萬民衆的饑荒。其次便是承德寺失火事件,白凰宗主奚慕霖主持皇家祭祀時大殿無故失火,大火來勢洶涌,直燒了一天一夜才熄滅,不僅將承德寺燒成灰燼,更燒空兩條街,三百條人命葬身滔天火海。不止如此,宗主及北燕王也受了傷。爲此,朝廷勃然大怒,派了專人去查,可這麼大的火卻查不出一絲半點火因,真真叫人蹊蹺萬分。因着此事實在不好收場,尋不出緣由的白凰族人便將責任推給了小公子,說是天煞帶禍,國之災害,再留不得。朝廷上下得知小公子的命格,一片譁然。燕北王下了聖旨,爲保國之安泰,三天後處死奚氏小公子。奚家接旨後,宗主無可奈何,他再怎樣權勢,也不能同整個朝廷抗衡,奚夫人見丈夫沒有法子,崩潰大哭,不顧阻攔衝進了王宮,面前聖上太后。她出身高貴,本是太后嫡親侄女,與聖上乃親表兄妹,自幼感情極好,見到聖上後伏地痛哭流涕,再三表示若要殺了她孩兒的性命,便賜她一死。聖上與太后皆乃性情至善之人,見她如此烈性,怕她絕望之下當真做出傻事,只得想了個折中的法子,即留下這孩子的性命,但前提是送出北燕,永生不得踏進北燕疆土一步。”
“事已至此,宗主夫婦還能說什麼呢,儘管再三不捨,仍舊託人在北燕內尋了個做生意的大周鉅富商賈,那商賈黃金萬貫,膝下卻一無所出,將孩子託付給他,實是再合適不過了。如此,商賈便帶着孩子一起回了大周。不想這商賈在回大周的路上,因着帶了大批的貨款,遭到了馬賊的洗劫,整個車隊人員全數被馬賊殘忍屠殺,無一倖免,連小公子的遺體都尋不回了。消息傳到奚家,奚夫人哭暈過去,宗主悲慟良久,卻無力迴天。”
“這事便就這麼過去了。又過了好些年,宗主已至知命之年,卻仍只有大公子奚琮嚴一位子嗣,隨着宗主年歲漸高,很多國事愈發力不從心,便打算將宗主之位傳位給大公子,事情本已經定了下來,傳位大典就在去年三月初六,我們白凰族一年一度的神祗白鳳凰涅盤之日舉行,卻萬萬沒料到距離大典只有五日之時,大公子奚琮嚴身染瘟疫,不治身亡。而大公子過世前,因着身子薄弱,並未留下任何子嗣,於是,奚氏白凰族這一血脈,便嘎然中斷。”
“老宗主悲慟欲絕,就在他陷入無後的絕望境地之時,突然有一則可靠消息傳來,說是當年被送走死於馬賊之手的小公子其實並未遭殃,據說他很是福大命大,被馬賊洗劫的那天他睡在馬車裡,兩位嬤嬤的屍身擋住了他,馬賊沒有發覺,小公子僥倖逃過一劫,然後被路過的好心人抱走。宗主聽聞這個消息之後,欣喜若狂,一爲家族有後,二爲自己的親生骨肉尚在人間,他派了好些人手,沿着這個線索繼續打聽,最後的結果是——當年抱走小公子的人,正是前任雲霄閣主蕭別情。”
雲舒靜靜地聽了良久,道:“所以你們便認爲,家父奚落玉就是你們要找的宗主繼承人。”
“是。”老何喟嘆一聲:“可惜天妒英才,卻不想小公子卻早已過世.....老宗主收到消息後,很是悲痛了一場,好在.....”他目光灼灼的看着雲舒,渾濁的眼裡充滿熠熠的期盼:“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小公子雖然不在了,可是他留下了你,我們白凰奚氏還有你,老宗主總算有了寄託.....我們奚氏一族有後了!”
一片霜紅的楓葉緩緩落於雲舒的白衣之上,雲舒指尖拈起,姿勢清雅地似夾着一朵幽然綻放的優曇花,斜陽楓影裡,他白衣如雪,氣質高華,微微垂額,側面有着清雋的輪廓,脣線優美,墨瞳深邃如烏玉,他凝神瞧着那緋紅霜葉,聲音平靜如初:“你們北燕奚氏的曲折我聽完了,不送。”
“你!”老何右側的一位手下再也按捺不住,道:“公子你怎地這般無動於衷,你可知我們爲了尋你,奔波千里輾轉各處,這一路上,沒少吃苦頭。再說,您不回北燕奚氏還能去哪,那雲過盡雖然是你的義父,可您莫要被他騙了,就是他當年對我們的落玉公子……”
“阿再住口!”話還未完便被打斷,老和疾言厲色道:“你忘記老宗主是怎麼叮囑你的了。我們只管找回少宗主就好,雲過盡的事,老宗主自有打算!”
兩人話中似有玄機,雲舒道:“有話就說完,吞吞吐吐作甚?”
那名喚作阿再的手下是個耿直性子,顧不得老和的斥責,道:“此等事屬下豈可多言,公子若要知,隨我們回北燕奚氏,老宗主自然會當面跟您講明白。”
雲舒輕飄飄瞥了他一眼,神色清冷如深秋的高遠月光,渺茫而疏離,卻又散發着掩不住的迫人氣勢,那手下禁不住倒退了半步。雲舒收回目光道:“我早已說過,北燕奚氏,與我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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