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夏言下了朝之後,回到了家裡,依舊像平常一樣行事,該吃吃該喝喝,偶爾讀些野史怪談哈哈一笑,根本不把嚴嵩的彈劾放在心上。
因爲在夏言看來,這種子虛烏有的事情,嘉靖皇帝根本就不可能因此而降罪。
夏言這時正在練字,“清正廉潔”四個正楷寫的是氣魄非凡,凜然大氣,毫無半分歪斜。
可是這時,一個丫鬟急匆匆地跑來道:“老爺不好了,夫人要尋死!”
“啊!”夏言大驚,趕緊跑去妻蘇氏的房中,只見一羣丫鬟抱着蘇氏道:“夫人,你可千萬不能尋短見啊!”
蘇氏手裡拿着剪子痛哭道:“現如今朝廷傳言我家之事,害了大人,我不如以死明志,換得一身清白!”
“夫人快快放下剪子啊!”夏言道:“此事與夫人無關的。”
蘇氏見夏言來了,立即跪倒在地道:“老爺,請爲妾身做主啊!”
夏言扶起蘇氏道:“有事起來說話,不要這樣,哭哭啼啼的不好。”
蘇氏抹了抹眼淚道:“市井上都傳聞家父收受嚴嵩的賄賂,趁機坑害老爺,可是家父並沒有這麼做啊,請大人明察!”
“岳丈大人的爲人爲夫的當然清楚。”夏言摟着蘇氏坐到了牀上道:“夫人不必憂慮,更不要聽信那些流言,等聖上查明瞭真相,自然會還給我們一個公道的。”
“唉。”蘇氏忽然嘆了一口氣道:“也不知道卿兒怎麼樣了,在玉虛宮住的還好嗎?如果他能回來,也好助老爺一臂之力啊。”
夏言此人十分清廉,吃穿用度向來節儉,家室也非常簡單,不過一妻一妾而已。
十六年前,蘇氏生下了一個男孩,樣貌十分的可愛,如同粉琢玉雕的一般,誰人看了都無比的歡喜。
夏言給兒子取名爲夏真卿,他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像唐朝的顏真卿一樣,以後做一個爲國爲民的好官。
卻說有一日,夏言帶着一家老小在街上游玩,忽然碰到了一位鶴髮童顏的老道士,他一眼看去,就說出了夏真卿的生辰年月,一絲都不差。
夏言很是驚訝,他作揖道:“請問這位仙長,我兒的面相如何?”
“不好。”老道士搖了搖頭道:“此子雖然俊美非常,但是他的命相不吉,他出生之時恰好遭逢丙火墓戌,恐怕很難活過十六歲。”
“那請問道長可有辦法解救一二?”蘇氏着急地問道:“若是道長能讓我兒平平安安的度過一生,我願爲道長重修廟宇。”
“重修廟宇就罷了,施主只要把此子交由貧道撫養,然後每年五月五日給關帝君送上一壺酒就可以了。”老道士微微一笑道:“此次若是能脫難,那以後必將顯赫非凡,平平淡淡是不可能了,不過每次都能逢凶化吉。”
夏言道:“敢問仙長道號爲何?廟宇在哪裡?我們有空也好去拜見仙長。”
“貧道崑崙山玉虛宮極一道人。”極一道人一抖拂塵,把夏真卿攬在懷裡道:“十六年後,貧道便會讓你們一家人團聚的。”
夏言和蘇氏都不捨地看向夏真卿,唯恐這一別,就再也見不到了。
極一道人似是感應到了他們的目光,於是回頭道:“貧道還有一句話要告訴夏大人。”
夏言問道:“請問仙長還有何事指教?”
“莫做屈子漁翁對,秋風直憶江東行。”極一道人道:“貧道言盡於此,告退!”說罷,轉身離去,其餘人等無論如何也都找不到那道人的身影了。
“如今已有一十六年。”夏言捋着鬍鬚道:“也不知卿兒是不是該回來了,或許他正在路上也未可知。”
夫婦二人正在懷念夏真卿,外面忽然有人來稟告道:“大人,東廠的曹公公求見。”
“我知道了。”夏言一揮手道:“讓他去客廳等我,我馬上就到。”
下人點了點頭,走了出去。
蘇氏問道:“這曹公公與我們並無交情,他來作甚?”
“我看他是來調查事情的。”夏言整了整衣冠道:“無妨,我今日就去會會他,看他能查出什麼東西來。”
夏言到了大廳,一拱手道:“曹公公今日怎麼有空來到寒舍做客?”
“瞧夏大人說的,我們這些做奴才的,哪裡有空?天生就是個勞碌命,上面只要張張嘴,我們就得跑斷腿啊!”曹公公諂媚地笑道:“咋家今日前來,不是爲了他事,而是因爲軍餉一案而來,還望夏大人不要怪罪咋家,咋家也只是替人跑腿的而已。”
“曹公公所言我都知曉。”夏言不苟言笑地道:“請曹公公隨便調查,有何事儘管說。”
“咋家不敢談論調查一事,只是隨便來看看。”曹公公道:“還請夏大人多行方便。”
“這個好說。”夏言道:“來人啊。”
一個下人走了過來道:“老爺有何吩咐?”
“以後府中各地,曹公公都可以隨便來往。”夏言囑咐道:“若是有問話,儘管一一照實回答,不要遮掩。”
那下人點了點頭道:“是的老爺。”
那曹公公的臉色立刻就變了,因爲按道理來說,一般的官員聽他說出了多行方便四個字,那都是把大把大把的銀子遞給他,央求他替自己美言幾句,可沒想到這個夏言如此的頑固不化。
他隨即一甩袖子道:“既然夏大人這麼說了,那咋家可就要好好徹查一番了!”
而在嚴嵩那一邊,也是一個東廠的太監去查案,這個太監姓魏,也是東廠裡有名的貪財鬼。
嚴嵩聽聞他來了,趕緊大擺筵席。
那排場唯有一句詩可以形容:樽罍溢九醞,水陸羅八珍。果擘洞庭橘,膾切天池鱗。
臨了嚴嵩還給那魏公公送了一盒糕點道:“此物乃是揚州的特產,入口既化,酥脆非常,還請魏公公笑納。”
魏公公用指甲輕輕挑開了封皮,藉着燭光,看到裡面塞得滿滿的銀票,老臉上的皺紋笑的都擠在一起了道:“咋家多謝嚴大學士的美意了。”
嚴嵩賠笑道:“那我上奏的奏摺……”
“完全沒問題。”魏公公打包票道:“嚴大學士上奏給聖上的奏摺,沒有一個是錯的!”
魏公公回到了東廠,跟劉公公、張公公一會面道:“二位去駙馬都尉和錦衣都督那裡,看來賺了不少啊。”
“哪裡哪裡。”劉公公道:“崔元那個小氣鬼,怎麼能跟嚴大學士相比?咋家只是略微得了一點恩惠罷了。”
“卻不知曹公公那裡怎麼樣。”張公公道:“這都大半夜了,還不回來,許不是出事了?”
說着話,曹公公從遠處走了過來,口中連道:“晦氣。”
張公公問道:“曹公公這是怎麼了?”
“別提了。”曹公公長嘆一聲道:“那個夏言就是個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咋家來回暗示他許多次,他就是不拿銀子出來。”
說到這裡,曹公公看了看三人道:“想必大家得了不少吧?”
“可不是?”魏公公道:“我這一次,少說也有五萬兩。”
其餘三人表示非常羨慕,而曹公公更是有些嫉妒,別人都有銀錢拿,而他竟然一分錢都沒到手!越想越是氣憤不已。
魏公公看出了曹公公的心思,於是對他道:“既然那個夏言如此不識好歹,依咋家所見,不如我們聯合彈劾他,讓他吃一吃苦頭!”
曹公公聞言點頭道:“好,就讓他嘗一嘗小覷咋家的後果!”
這四個太監去了萬壽宮,覲見嘉靖皇帝,陶仲文的兩個侍童進去彙報,嘉靖皇帝道:“進來。”
這四太監才走進來,跪拜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嘉靖皇帝道:“朕讓你們調查的事可有結果?”
魏公公四下看了看道:“此事恐怕有些不方便說。”
站在一邊的陶仲文一揮手,他的兩個侍童會意,關上門,退下了。
魏公公這才道:“據老奴觀察,嚴大學士並無任何問題。”
劉公公和張公公也都幫崔元和陸柄開脫。
嘉靖皇帝頓時明白了,怒斥道:“你們這些不中用的奴才,莫非是說夏愛卿有問題?”
這四個太監嚇得連呼“該死。”還是魏公公老成一些,穩住了心神道:“老奴自知罪該萬死,可是事實如此,老奴也不敢妄言啊!”
曹公公也道:“魏公公所言不錯啊,我曾聽夏府的下人說過,那曾銑確實來過,而且極爲神秘。”
“不可能。”嘉靖皇帝還是不相信:“夏愛卿乃是三朝老臣,不會做出這等事。”
“聖上仁心仁德是好,可也容易被別人所欺瞞,要知道那夏大人早已對聖上不滿了。”魏公公伏地叩首道:“老奴斗膽進言,還望聖上明察啊!”
嘉靖皇帝冷哼一聲道:“你若說不出他有絲毫的不敬,我就要你們四個人的腦袋?”
曹公公道:“聖上可還記得當年曾製造沉水香冠五頂贈與夏大人和嚴大人之事嗎?”
嘉靖皇帝點頭道:“自然知曉。”
“奴才去夏大人府邸查訪之時,發現那沉水香冠不過放在一旁,都積滿了灰塵。”曹公公道:“很明顯,這就是對聖上的大不敬啊!”
“而反觀嚴大學士,卻用輕紗罩住,勿令其有絲毫損壞。”魏公公道:“由此看來,這夏大人比不上嚴大人忠心。”
嘉靖此時也有些被說動了,正所謂曾參豈是殺人者?讒言三及慈母驚。
自古以來便是人言可畏,就連曾子的母親在把話聽了三遍,也擔憂自己的孩子去殺人,不得已逃命去,可見這謠言有多麼的可怕。
更何況嘉靖皇帝對夏言本來就有一些敬畏,敬畏之餘更是想擺脫他,於是嘉靖皇帝遲疑。
就這麼一遲疑,讓那四個太監看到了希望,準備再加把勁,徹底把夏言告倒。
可就在此事,外面忽然傳來了驚慌的聲音:“不好了不好了!西宮走水了!”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