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文華的話裡有另一種意思,而且是不怎麼好的意思,起碼不會是聽曲的意思。
花不語聽得出來,在隔壁監牢裡的應卓航也聽得出來,在剛剛走過來就站住腳的朱離更是懂他的意思。
應卓航冷笑道:“看來你這個狗官跟我們強盜差不多啊,我真是好奇,你是怎麼當上官的!”
“賊寇休得猖狂!”石非魚有心要在趙文華面前露一手,所以他走到應卓航前面道:“你信不信我讓人現在就殺了你!”
誰知應卓航猛一個箭步,來到石非魚面前,還沒等石非魚反應過來,應卓航就已經死死扼住他的脖子道:“那你信不信,我現在就讓你死!”
誰能想到,一個被關進牢裡的囚犯竟然這麼厲害!
石騶耈看到自己兒子被擒,趕忙喚人道:“快來人啊!囚犯要謀反了!”
石騶耈四下一看,發現了朱離,然後指責他道:“你身爲蘇州城的總捕頭,難道要眼睜睜看着一個人死在你面前!”
朱離不理他,竟然還眯起了眼,側靠在牢門上,假裝睡着了。
石騶耈大怒道:“你竟敢如此藐視朝廷命官!”
趙文華心頭的**被澆滅了一大半,此時很不爽地道:“朱離,我身爲蘇州知府,是你的頂頭上司,我讓你把這個囚犯給我弄回去,聽到沒有!”
朱離緊握着拳頭,心中很是憤怒,本來他不想聽趙文華的話,堅持不出手,可是趙文華卻道:“我看你跟這個囚犯有點交情,我可警告你,他要是在我們當場殺了人,那可就是實打實的死罪,難逃一刀了!”
“應卓航住手!”朱離不想看到應卓航就這麼死了,於是制止他道:“你馬上就能出去了。”
確實如此,應卓航本來就只是帶了幾個人上博山做一些打劫的事情,甚至連人命都沒傷過,再加上他們是自己知道錯了來自首的,博山縣令見他們罪過不重,送到蘇州關兩天,打幾下板子,他們就又能恢復普通人的生活了。
就又能和家人在一起,安度餘生了,再也不用整天提心吊膽的四處躲避了。
應卓航既然已經決定了贖罪,那就不會再反悔,但如果多日來的努力因爲一氣之下就功虧一簣,那豈不是很吃虧?
所以他把石非魚給放開了。
石非魚深吸幾口氣方纔緩過來,瞪了應卓航一眼,然後回到了座位。
石騶耈自此開始記恨朱離,心中暗自決定,一定要把他給弄死,方解心頭之恨!
趙文華對朱離道:“你可以走了。”
“還不行。”朱離躬身道:“近日城北發生一起命案,還請知府大人親自頒佈逮捕令。”
趙文華一愣,心道:自己這纔剛上任就發生了命案,看朱離這樣子說,好像還很嚴重,不會是朝廷上哪個大臣的人吧?
於是他着急地道:“死的是誰?”
“是一個逃犯,名叫蘇廣。”朱離道:“我們曾經多次緝拿,卻沒有抓到。”
“我還以爲是什麼重要的人。”趙文華不屑地道:“不就是死個地痞流氓嗎?這等小事還要來麻煩我,那我還要你作甚?”
“一個逃犯死了倒也沒什麼,只是他死的很蹊蹺。”朱離詳細地把情況說了一遍:“據目擊者稱,他死的時候只有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孩在場,而且那個小孩有極大的嫌疑,因爲目擊者曾親眼看到那個小孩瞬間消失。”
“屬下懷疑這有可能是個武林高手。”朱離分析道:“一般而言像他這麼厲害的武林高手不會隨便殺人,除非兩種情況,第一,爲了尋仇而來。
不過那蘇廣只是一個到處騙吃騙喝,偶爾偷些小孩去賣的人,很難與這樣的高手結下仇恨。
所以只能是第二種情況,如果真是這樣,那就恐怖了。”
“說!”趙文華聽得心裡咯噔一下子,命令朱離道:“你不要藏着掖着,給本官說個清楚!”
“那就是練邪功!”朱離道:“這種情況並不少見,而且蘇廣死亡的怪異程度也很符合這樣特徵。屬下擔心城中陸續出現死亡的情況,所以請大人頒下逮捕令,以讓百姓有個警惕。”
“我知道了。”趙文華眼珠子一轉道:“你去給本官准備好紙墨,本官這就去寫逮捕令。”
“是!”朱離看了花不語一眼,輕嘆一聲走了。
那意思彷彿在說:“我只能幫你到這裡來,能不能逃脫他們的魔爪,就要看你自己的運氣了。”
石騶耈見趙文華臉色有些異樣,問道:“趙大人有何高見?”
趙文華道:“這麼跟你說吧,今天我們拆妙隱庵的時候,也發生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哦?”石騶耈道:“莫非和剛纔朱離所說的事,有所聯繫?”
“本來我還沒怎麼在意,聽趙大人一說我才感到事情發生的好巧。”石非魚道:“那妙隱庵的老尼姑也是莫名其妙的被別人救走了,跟朱離說的情況差不多,也是瞬間消失,現在想起來,說不定真的是一個十四五歲的人把她救走了,不然我怎麼可能看不到他?分明就是仗着自己個頭矮小藏在了人羣裡。”
趙文華顯然已經有些看不起石非魚的武功了:“我看也未必,說不定就是你沒發現罷了。”
石非魚尷尬地一笑道:“趙大人教訓的是。”
石騶耈看了看趙文華,心裡有些不高興,他把話題偏移道:“只是不知道那個人下一步是要殺誰?”
“每個人都有可能。”石非魚道:“但如果是練邪功,那就應該有些特徵。”
“一個是逃犯,一個是尼姑,一個是男,一個是女。”趙文華道:“完全沒有共同點。”
“那我們可就要小心了。”石騶耈道:“萬一他殺性大發,傷了我們可就不好了。”
“對!”趙文華拍案而起道:“我們得想個好辦法,對付那人。”
“不是有那神秘高手嗎?”石非魚道:“也不用太過擔心。”
“可是他不可能時時刻刻保護我們。”趙文華有些恐懼道:“照朱離所言,那人的殺人手法很是詭異,說不定不等我們這邊的人出手,他就能要人命!”
“那該如何是好!”石非魚也有些害怕了:“總不能坐以待斃吧?”
“不要害怕。”石騶耈笑道:“我聽說朱離手中有一把寶刀,名叫‘非命’,乃是當年支離益所造的一把神兵!”
春秋戰國時期,百家爭鳴,涌現了無數理論,也涌現了無數發達的技術。
而其中冶煉之術更是倍受各個國家所喜愛,因爲只有更好的兵器,才能夠掠奪更好的土地!
歐冶子、干將、莫邪、徐夫人、薛燭等等這些冶煉兵刃的名家都被記錄在了史家之中。
然而有一個人卻被遺忘了,那就是支離益!
這個以屠龍之技而聞名的人,或許所有的人都把他當成了江湖騙子的始祖。
可是他的鍛造之術又有多少人知道?
這世上最出名的隱士,就是最失敗的隱士!
子列子居鄭圃,四十年人無識者。國君卿大夫示之,猶衆庶也。
他的好朋友壺丘子林很爲列子感到高興,因爲他知道列子已經成爲了真正的隱士。
可是當他看到列子門前聚集了那麼多王公貴胄,壺丘子林二話不說就走了。
列子看到了他,急忙追了上去道:“好友,你爲何剛來就走了?”
壺丘子林道:“你不是說要做一個真正的隱士嗎?那現在又爲何與那些人在一起呢?”
列子羞愧難當,自此再也不再和那些人混在一起。
而支離益卻是一個非常不錯的隱士,至少沒人知道他是一個冶煉兵刃的大師。
晉朝的張協曾經作了一首名叫《七命》的文章,裡面有這麼一句話:“爾乃命支離,飛霜鍔,紅肌綺散,素膚雪落。婁子之豪不能廁其細,秋蟬之翼不足擬其薄。”
一把薄如蟬翼,素白似霜的刀,殺人的時候一定會像庖丁宰牛是一樣,刀落,人仍不知死。
面對這樣的刀每個人心底都會有所忌憚,一旦有了忌憚,那就已經敗了三成!
有如此利刃在手,安全至少就有了保證。
趙文華心中的大石頭落了地,他也不管花不語了,直接走出了監牢道:“那我這就去找朱離,讓他把那‘非命’給我防身。”
石非魚低聲對石騶耈道:“父親,有這麼好的寶貝,我們爲什麼要告訴他?我們自己拿來用豈不是更好?”
石騶耈喝了一口酒道:“早就聽聞‘非命’乃是一把不詳之刃,只要接觸過它的人都沒有好下場,而朱離要麼給,那就會害死趙文華,要麼不給,那就會害死他自己啊!”
“好高明的手段啊!”石非魚也是很討厭朱離這個人,以前總是干擾他們做事,現如今能整到他,自然很是高興:“那把‘非命’是他家祖傳之物,想必他無論如何也不會給別人的,這一下,我看這朱離還怎麼逃過此劫!”
朱離找到師爺,把文房四寶擺開,等着趙文華來書寫逮捕令。
沈煉和狄仵作也都回來了,朱離問道:“又有什麼新發現嗎?”
“沒有。”沈煉搖頭道:“還是老樣子,沒有絲毫進展。”
“看樣子那人是個老手了。”狄仵作道:“沒有給我們留下任何的蛛絲馬跡。”
說着話,趙文華進來了道:“朱離,本官聽說你有一把祖傳的寶刀,是不是真的?”
狄仵作感覺到不妙,對朱離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不要承認。
朱離會意,扯開話題道:“大人,筆墨已經準備好了,是不是現在就要寫?”
“寫這都是小事。”趙文華繼續追問道:“那刀是不是支離益所打造的?名叫‘非命’?”
“大人,此事關係到全城百姓的安危。”朱離躬身行禮道:“還請儘快發佈!”
“你如果不回答我。”趙文華見朱離答非所問,就知道他一定有,不過朱離連續兩次的推脫讓他語氣有些不善了:“你若是不肯說,那這逮捕令,你也就別想拿到手了!”
狄仵作眼睛閉了起來,他實在不忍心看到朱離這種渾身傲骨的人低頭。
但他也知道朱離肯定會把“非命”交出來,因爲對於他而言,這城中百姓的生命,更爲重要。
既然無法眼睜睜看着這種一定會發生的事實,那還不如選擇無視。
朱離愣了很久,然後把腰間的非命摘了下來道:“不錯,此物便是‘非命’。”
趙文華一把奪過非命,抽了出來,頓時寒光四射,冷冽的鋒芒直透骨髓,冰冷的讓人膽戰心驚!
一般來說,刀都是很厚重的,可是這把刀卻輕薄如紙,但也削鐵如泥!
一千多年來,這把刀經歷了無數戰鬥,和無數兵刃碰撞,可是它從來就沒有彎過,也沒有斷過,甚至連刀口都不曾有過損傷。
這種鑄造工藝到底是什麼?估計已經沒有人知道了。
可是朱離卻知道該如何讓自己變成像這把刀一樣直,一樣鋼猛,一樣歷經無數風雨,卻不改鋒芒的性格。
這把刀可以說是他的良師益友,也是他的精神支柱。
可如今,他不得不把自己的良師益友轉手贈送給他人!
或許,此時的朱離,會很傷心吧。
可是,他的傷心能說出來嗎?又能跟誰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