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錚忍不住看看周圍,不是說她身邊被安插了人嗎?這蘇遊鴻這麼直白不會立馬惹來禍端?
看出她的疑惑,蘇遊鴻道:“那些人被我引走了。”
蘇錚頗爲驚奇:“怎麼做到的?”
“我讓我的人扮作是顏君煥的人在府內外遊蕩。”
我的人……
只衝這句話,這公主嫡子便不是純然的白面書生,此人只怕藏得夠深呢,只是一直無法施展,而她看上了這次機會,想借着顏獨步的勢做些什麼。
蘇錚的念頭在腦海裡轉了轉,道:“你應當去找顏君煥的人投誠,找我有何用?我什麼都不懂。”
“可若無你,他的人又如何聽我說上哪怕一句話?”
“或許這是因爲你對他們沒有用處,他們自然不予理會。”
“我與謝少偃交好,他的行事動作,我多少知道得教她人多。”
“既是好友,你竟好意思利用他。”
“我在顏君煥面前搏份功勞,焉知他日不能在少偃落敗之時替他求個人情?
蘇錚不語了,只覺得對於眼前這人實是真真假假看不分明,她怎會以爲此人就是個溫和無害的富貴書生?
這公主府只怕就沒有尋常人吧?
蘇遊鴻見她不語,又道:“況且我也可以助你。”
“助我什麼?”
“母親心急,未免夜長夢多隻怕這兩日就要安排你嫁過謝府去,你不願,只有我可助你將婚期延後。”
“母親生於皇家。許多事都無法自己做主,處處受制於人。”蘇遊鴻眉間閃過一絲冷然,“她擔心在這個關頭宮裡的人再要尋事動你,便欲令你早日嫁出公主府,一旦成爲謝家的媳婦便大事已定。”
蘇錚怔了怔,倒是自己冤枉她了?隨即失笑,“她怕是有這麼一個心結在。只是不想再被宮裡控制,想着定要勝過他們一回,至於我究竟淪落到何處,是個什麼下場,只怕還是其次。”
否則怎麼就急在這個時刻?怎麼也分析分析眼下的局勢。怎麼就要棄了顏君煥而趕着要把她送進謝府。說白了,她根本沒把自己女兒的意志放在考慮範圍內。
況且皇帝要真是對她不利,不論她是哪家的人,都沒有太大的差別。
蘇遊鴻搖頭:“你這麼想未免失於涼薄。”
蘇錚冷笑:“無論如何,我不願意做的事,誰都無法強迫我。不過你到底能不能用。懷的是好心還是壞心,我確實無法判斷,這樣吧。你晚間再來。”
蘇遊鴻知道她這是要問過顏君煥的人。
不知道她最高可以一直聯繫到哪個人物。
蘇遊鴻達到目的便失禮告退:“我便去告訴母親和謝夫人,小妹身體抱恙,只恐無法去請安。”
從窗戶裡見他走遠,蘇錚嘆了口氣。微微蹙起眉頭,這蘇遊鴻叫她小妹的時候眼裡無一絲溫情,明明溫和得如同一陣暖風,內裡卻像是不帶血肉情緒,不知是他生性如此,還是因爲看穿了她原本便不是蘇歸鴻。
而蘇遊鴻在院子外頭停步,又折回來。隔着不遠的距離看蘇錚,她坐在窗內低頭製作揉捏着泥塊,靈巧的手指不見花哨的動作,可眨眼間那普普通通的泥塊就出落了一個精心別緻的形狀。
她低垂的側臉恬靜而富於毅力,潛心靜志彷彿眼裡只剩下手裡的東西,眼裡沉凝着堅持和希望的光芒。
她專注的樣子,真好看。
可是小妹從小都靜不下來,要她安安靜靜地坐着練會字或者做做女紅,簡直比要了她的命還難受,很多時候只是擺出一個花架子她就不停喊累,嚷着要出去玩了。
想起那個一直纏着自己的妹妹,蘇遊鴻溫潤的眉眼間閃過柔軟,隨即被自責取代,要是自己當初多注意點母親的變化,有多一點的能力,甚至只是事出當日跟緊了歸鴻,是不是一切就都可以避免。
十五年裡,前七年他疼着寵着的小妹,離開了,後八年裡縱容保護的小妹,是假的。而如今,眼前的這個女孩子,他知道,她不是小妹,哪怕容貌如此,可那陌生冷漠成熟的眼神,絕不是簡單失憶的人應有的。那是另外一個人,有着另外一段完整的人生和記憶。
蘇遊鴻心裡如同空了一塊,很冷,很疼,很無力。
有一種深入骨髓的窒息感。
他忽然,很想掙脫這個華麗而空洞的府邸,掙脫這樣富貴而麻木的人生。
想要保護住自己僅剩的親人,然後獨自,離開這個地方。
到了晚上,萬籟俱寂之時蘇遊鴻果然來了,此時小儀已經在蘇錚房內,三人會碰面也沒說什麼,便稍作打理便一同出了公主府,向顏府行去。
荒都分爲內城和外城,一般的功勳府邸都在內城,大臣和權貴也都住在內城,能在內城置辦一個體面些的宅院,也是身份的一種象徵。但顏府卻建在外院,整整佔了兩個衚衕的面積,大得甚是離譜,蘇錚曾暗自嘀咕過,估計是內城土地寸土寸金,沒有那麼大的地盤給顏府蓋。
三人都沒坐車騎馬,都是徒步走路,暗中自由人早早引走迷惑監視的人,並暗暗保護着幾人。三人速度不慢,蘇遊鴻起先擔心蘇錚身體消受不起,但見她能堅持下來,甚至都不是太喘,不覺詫異:“耐力不錯。”
蘇錚淡淡笑笑,自蘇歸鴻自身體裡消失,她的心疾就沒有再發作過,若是沒有病,她的體能素質完全可以超過一個普通男子,這都是鍛鍊的成果。
深夜裡的街面上家家戶戶幾乎都門窗緊閉,但點着燈的人家倒是不少,那處似有不少人聚在一起說天論地的,偶爾幾列不知是什麼名堂的兵士匆匆跑過,金屬盔甲刮劃之聲甚是刺耳。又偶爾,某處傳來激烈的吵鬧喧囂聲,甚至還會夾雜着刀槍打鬥聲。甚至走着走着,前方巷子裡就會突然衝出一羣人邊跑邊進行名爲羣斗的事。
這種現象在外城尤爲常見。
蘇錚嚇了一跳,荒都的宵禁很嚴的,如今竟是如此不成體統。
看出她的驚詫,溫聲解釋道:“朝廷與顏氏膠着,抽調不出餘力管治內外城,或有那其心可誅的人循勢作惡。”他笑了笑,有感而發,“上面的人互相掐架,對於很多人來說,是個絕頂的好機會。”
小儀看了他一眼。
不多時便遠遠看到顏府,顏府已被查抄,幾個進出口全封着封條,外頭還有官兵把守,但是偌大的府邸哪裡沒有幾個密道,想進出還真是沒人防得住。而且越危險的地方就是越安全的地方,顏獨步的手下還是將此處作爲聯絡集合的大本營。
蘇錚也是自皇宮裡出來後第一次回到這裡,心裡莫名有些緊張起來,她心裡隱約希望進去之後發現顏獨步已經在了,就如剛來這裡的那兩天。
到了裡面,小儀帶着蘇遊鴻去見該見的人,宮大管家出來招待蘇錚:“深夜還要姑娘來回奔波,實非所願。”
蘇錚擺擺手:“是我自己悶得慌想跟着來,是我給你們添麻煩了。”
當時她想說服顏獨步讓她繼續留在顏府的,但顏獨步說顏府裡多是粗俗的大老爺們,忙起來就怕顧及不到她,日後又肯定是要被抄封,不若去公主府,名正言順,又可和曾經的親人多些相處時光。
蘇錚身上被打了太多顏獨步的標籤,爲了不讓她陷入鬥爭的旋渦,顏獨步親自向皇帝討了承諾,做出了相當的退步。所以利慧的擔憂其實是多此一舉。
宮大管家對眼前主子看重的少女不敢怠慢,奉上熱茶點,袖手立在一邊,暗暗地打量着。
蘇錚問:“蘇遊鴻能通過你們的考覈嗎?”
宮大管家笑道:“蘇公子是個聰明人,審時度勢,善於經營,若是無二心,是個不錯的。”
“可我想不明他爲什麼要這麼做,且不論公主府,蘇家父子一向中立不問世事,無論是皇帝勝了,還是顏……你們主子勝了,都不會對他不利吧?”
她將蘇遊鴻說的爲謝少偃討人情的話告訴給宮大管家聽,宮大管家微一沉吟笑道:“蘇公子是不是個有情人我不知道,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何嘗不是在打賭?並且只能賭公子贏。”
“長公主膝下兩位孩兒,一名遊鴻,一名歸鴻,然而喚歸鴻的不知身在何處,喚遊鴻的卻因妹妹下落不明而常年被困居府宅,蘇公子堂堂一名七尺男兒,如何願意困足高牆之內?可無論他無所作爲還是偏幫謝家,最後他的身家性命仍舊捏在當今皇上手中,上頭還有一個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愛子心切以致於困子的母親,何時纔有自行做主的時刻?”
蘇錚眼睛一亮:“這麼說來,蘇遊鴻當是能信任的。”
動機合理。他要借顏獨步之勢衝破桎梏,尋求自己的自由。
兩人聊了一會,蘇錚問:“你們主子如今怎麼樣了?”
宮大管家露出一個會心的笑,似大大鬆了一口氣:“姑娘終於肯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