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錚擡頭,看清了那幾個人,一個五十來歲的人站在一邊,就是那個杜掌櫃,大概就是這家永年的老闆了,他對面是四個年輕人,中間那個一個女子。女子身材纖細高挑,緊身純白錦衣外套着一件很合身的大紅背心,下面是一條同樣豔麗的棉質裙子,一羣上面不知點綴了什麼,隨着她的肢體動作而閃爍亮光,分外惹眼。
更爲惹眼的是這個女子的容貌,漂亮,十分漂亮,睫毛長鼻子翹,雙脣是傳說中的不點而朱。整體而言,蘇錚覺得可以這樣形容,剛纔她一直行走在普通民衆的世界裡,現在突然看見了一個大明星。
就是這樣眼前一亮的感覺。
不過更受刺激的是她的耳朵,這位姑娘正是昨天那輛豪華馬車裡說話的人。
她運氣有沒有太好了,緊趕慢趕從鎮子的那一頭趕到這一頭,居然還能撞上。
雖然明知道人家沒見過自己,蘇錚還是下意識地把臉藏得更嚴,一邊在四周找那位“顏公子”。
“走走走!”杜掌櫃像趕蒼蠅,“爛掉也不關你們的事!”
眼看兩邊要吵起來,裡面又出來一個人,正是蘇錚見過的老方,他趕忙打圓場,女子卻惱了,一揮手:“阿大阿二阿三我們走,回去就跟庚溪鎮上所有碼頭說,有誰敢接永年這趟貨,就別吃琅家的飯!”
蘇錚差點噴笑,阿大阿二阿三?不知道張教主身在何處。
見他們氣勢洶洶地走過來,她趕緊面朝牆壁,接着後背被用力推了一下:“閃開!”
卻是那個“阿二”推了她一把給女子開路。蘇錚一手揉着背,望着他們走出去,不知從哪開來那輛豪華到騷包到馬車,女子坐上去,一羣人在行人矚目中絕塵而去。
琅家啊……
蘇錚繆光微微放遠。
“不好意思啊,大夥都散了吧。”老方走出來驅散大門前看熱鬧的人們,回頭看見蘇錚,“這位客人是要……誒?是你?”
蘇錚點頭笑笑:“方大叔是我。”看到杜掌櫃失意地往裡面去了,她才說,“我來也沒什麼事,就是幫我外婆送這個。”
老方打開盒子看看泥坯,以他的眼裡當然看出這的確是黃氏所做,卻是剛做成,還未經晾的。他挑了下眉,看向蘇錚,然後笑了下,合上蓋子:“大老遠跑來也不容易,請你喝杯茶?”
永年對面的小茶樓上,蘇錚捧着粗劣的紫砂杯感受微微粗糙的觸感,看着對面的中年人:“你知道我有話想問你?”
老方喝一口茶,神情頗爲怡然自得:“你表情吞吐,眼神期待,看到掌櫃的之後又支吾起來,顯然擔心打擾我們做事的樣子,是個人都看出你有別的話要說吧?”
蘇錚低頭笑笑,她果然太嫩了,對於人家這種老江湖,根本是把肚子裡的東西都擺在臉上的等級。
老方又說:“不過如果是想走我的後門把你弄進我們廠子,這我可沒辦法,你看,我也就是個打雜的。”
“不是這件事。”蘇錚微壓低聲:“外婆說她昨天將泥坯落下了忘給你收去,但我知道不是,她想用這個把我騙進鎮,而我,將計就計而已。”
握着杯子猶豫起來,路上明明決定好的,可臨要說出口了又有些打不定,到底是事關日後的生活,對方可信嗎?
可是除了對面這人,這裡她誰都不認識,能去問誰呢?而她又沒有那麼多時間自個兒細細捉摸。
自己和他也沒有利害衝突,應該不會出問題吧?
最後確認了一遍,蘇錚擡頭問道:“方叔叔,我沒接觸過外面,對很多事情都很無知,有些事情想請教你。”
“哦?”老方來了興趣,“說說看?”
“是這樣的……”蘇錚於是把自己的情況說給他聽,當然黃氏和胡氏坑她的事她沒說,劉府的事也沒提,怕把人給嚇跑,主要是表達自己想獨立出來自己生活的意思。
“你知道戶籍吧?”老方聽完後卻問了這個問題。
蘇錚微愣:“知道。”若說以前不知道,但經過剛纔劉府的事,就絕對印象深刻了。
“你想要獨立,自立門戶,那個東西就必不可少,要拿着那東西要在衙門過戶,否則在律法上你還是要受控於你的長輩的。”
蘇錚眨眨眼睛,點頭道:“理解了。”
就好像一本戶口本,現在她在人家的戶口本里,人家是戶主,自己想要自立門戶,就得成爲自己的戶主。
“可是那要怎麼做?”
“嗯……”老方沉吟了片刻,“你剛纔說你父親是舉人?”
“應該是吧。”蘇錚不確定地道,似在回憶,把一點心虛藏得又深又穩,“以前我還小,很多事情都記不得了。”
“這樣啊,姓蘇的舉人嘛,說起來好像的確有那麼一個,四年前中秋,鄰邊那個鎮舉辦了一個什麼書會,以文會友把酒賞月什麼的,結果不知怎麼,遊湖的船在湖中央時忽然起火,船上的人無奈跳水逃生結果死了不少人,其中就有一個姓蘇的舉人。如果那是你父親的話,你這件事說好辦也好辦,說難辦,只怕困難重重。”
蘇錚一振:“怎麼說?”
“舉人嘛,哪怕在我們縣裡也算比較稀罕了,有這個名頭,官府裡對你多少能客氣點,只要你能證明你外婆對你們姐弟不好,以及離開你外婆後你們能照樣過日子,差不多人家就能給你把手續給辦了。畢竟這事說大也不大……哦,還得確保你外婆不會糾纏,所以辦手續時你外婆也要一起來。這就是好辦。但是,有一個問題。”
“什麼?”
老方神秘地笑笑,喝了口茶:“不覺得很奇怪嗎?一個舉人不慎落水死了,他的家眷無人問津,活得慘不忍睹,甚至要靠你這樣一個小不點跑出來說想撐門戶。這樣,不是很不合常理嗎?”
蘇錚一凜,斂起了眸光:“莫非,蘇舉人的死另有蹊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