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想來想去, 最後決定先將紙頭毀掉。
她在御愁宮沒有親信,也不會有人向着絳雲山,也就是說, 她從這一刻起, 必須要獨自面對。
不管若水多麼不願意, 她把那張留有熟悉字跡的紙放到紅燭上, 等到黑色的煙漸漸冒起, 伴隨着燒着的氣味,若水又打開窗子,讓屋子裡的味道散去。
做完這一切, 她只是躺在牀上睡覺,什麼都沒做。
半個時辰以後, 咣鐺一聲門外進來的人怒氣衝衝走到她牀邊, “你沒有睡着吧, 信上說了什麼?信在哪?是誰送來的?”
任桑朝喊得歇斯底里,若水一動不動。
“你說啊!我讓你說, 回答我!”桑朝跺腳大怒。
若水從裡面拉了拉被子,翻了個身,繼續睡。
桑朝忍不住,丟了手裡剛採摘來的鮮花野果,他欺身而上, 一把奪過被角:“是韶年?”
若水睜開眼來, 她望見一雙因爲嫉妒憤怒而血紅的雙目, 猙獰的面龐, 她心中一酸。這個人還是絳雲山上, 毫無主見,只會想着討她歡心的鹹真嗎?難道說, 她一直懷念的那個鹹真真的已經死了?甚至屍骨無存。
她是被人監視了。
若水難以相信桑朝真的派人監視她一舉一動。
“信是師叔給我的不錯,他輕功了得,御愁宮對他而言形同虛設,根本就是出入自由。他只是趁你沒在的時候給我一封信,怎麼了,你就緊張成這樣子!怕他下一次會神不知鬼不覺把你殺了嗎?”
桑朝臉色越來越綠,聽完她的話,幾乎要爆發,氣得禁不住兩隻手掐住她脖子。
“你想殺我?”
若水忽然把聲音放柔,深情款款地看着他。
桑朝立刻鬆手,神智也恢復過來,看着她的同時手指張了張,略顯尷尬。
若水忽然笑了一聲,說:“你知道爲什麼我喜歡韶年不喜歡你?”
桑朝神色一厲:“爲什麼?”
“原因有二,一是因爲我視他爲唯一的親人,他在我最貧困潦倒的時候救了我,像天神一樣在我生命裡出現。二,他有絕世武功江湖上難逢對手,他對我溫柔體貼又能護我周全,我將他當成大英雄。”
“難道我不能護你周全?我對你不夠好嗎?”
若水搖頭笑了笑:“我本來一直把你當成好朋友,只因你對我好,我便漸漸當你是哥哥,從未有別的心思……”
“但是,你對我做出這樣有辱門風的事情,我本來應該恨你……可我如今身陷敵派,
打又打不過你,殺你就更沒有可能,所以,我是絕對不會對你造成什麼威脅。剛纔來的信是韶年的不錯,可是並非你想的那樣,他是得知我,我們已經……他是祝賀我們福澤綿長,白頭偕老的……”
桑朝愣了愣:“真的?他會有這麼好心?”
若水點頭,一時神情落寞地說道:“他本來就只喜歡祥玉姐姐,還這麼狠心把我丟在這裡任我自生自滅也不管我,他根本就沒把我放在心上。我剛纔躺着,把事情想通了。這個世上只有你真心待我好,而我和你又有過夫妻之實……不如你早日給我一個名分,好叫我斷了心裡的念想,也不用怕宮裡的人瞧不起我,擠兌我……”
說到這裡,若水已經是眼眶發紅,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分外誠懇。
桑朝怎麼可能會不心動,可以說,他等這句話已經有兩年了。從剛遇上若水,衝他傻頭傻腦的時候開始到現在一身戾氣,唯一不變的就是對若水那份真心,念念不忘她。
他有些激動地伸手托起若水的下巴,望着那雙紅脣,聽着她說着世上最美妙的話,只覺得人生突然亮了起來。
“若水,你真打算跟我成親嗎?你真的永遠不會後悔?”
若水嫣然一笑,說不上嫵媚,但桑朝心尖一顫,這個身子都蘇醉了。
成爲四大公子之一以後,在江湖走動也有段時日了,見到的漂亮姑娘甚至比若水年輕漂亮溫柔可人的大有人在,可是他卻從來沒駐足過,這時候能夠如願聽到這裡,即使若水不答應他,現在叫他去死也都值得。
“是,我絕不後悔!”
這一字一句不緊不慢,都讓桑朝心腸軟化。
他輕輕吻上若水的脣,起先是試探一般,蜻蜓點水似的小心,好像生怕她會拒絕,慢慢的,他用力加深這個力道。手上一使力就把若水的外衫褪去,他伏過身,扣緊她腦後,令人窒息的溫熱鋪天蓋地席捲而來。
夜已經漸漸深了。
可門口卻不合事宜地響起:“四公子,出事了,石窟大殿的石磚突然大片倒塌,宮主爲這事大發雷霆,現在大公子三公子都已經趕過去了。”
桑朝一聽,只得坐直身子,打理好衣着,臨出門前,特意給若水拉好被子:“你先睡吧,我會把我們成親的事跟我娘提的。”
若水臉上一紅,帶着嬌羞地點了點頭。
桑朝急匆匆趕至大殿,果然於傾和憐玉兒都已經在那候着了,見到他來,都撇過頭去,冷哼了一聲。
桑朝心情甚好,也不願意跟他們鬥嘴,他走到幽姬面前拜道:“宮主到底是怎麼回事?”
憐玉兒忽然嬌笑一聲:“倘若知道,還要你來做什麼?”
於傾也緩緩搖起了扇子。
幽姬嘆了一口氣:“你們都是我一手撫養長大,做什麼自己人跟自己鬥?如果你們能靜下心來仔細想想,根本就不會出現這種事,讓敵人有可趁之機。”
於傾怔道:“宮主的意思是知道何人所爲?”
憐玉兒眼珠子靈巧地一轉,掩嘴笑道:“莫不是他?”
桑朝奇道:“誰?”
“那個自命不凡的韶年。”憐玉兒說到他的名字時一臉佩服。
桑朝臉色一變。
御愁宮忍受衆多,防衛森嚴,怎麼一個韶年竟然能夠出入自由如無人之境,又給若水傳信又跑來製造這等麻煩,可是,他打碎大殿的碎石又爲的是什麼?他這麼做不是打草驚蛇,讓他們嚴加防範嗎?
桑朝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幽姬也道出了這些疑問。
“傾兒,你說,他究竟是什麼目的?”
於傾沉首,緘默不言。
憐玉兒胡亂猜測說:“或許他想來個聲東擊西,趁我們手忙腳亂的時候,把若水救走。”
“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幽姬頷首,其實她心裡擔心的是,桑朝是她親生兒子的事情被絳雲山得知,她恐怕會被威脅。
桑朝道:“那這麼一來,若水豈不是——宮主,我先回去看看。”
“不必了,這事讓憐玉兒去做就行了。”幽姬道,“我還有事要跟你商量,傾兒也先退下吧。”
她這話一出口,於傾神色一變,一直以來,幽姬有事要商量都是找他,這如今有什麼事是他不能參與的?而憐玉兒就更加氣憤了,她想着看人犯這等小事哪用得着派她去做,無奈幽姬命令已下,她不得反抗,只好怒氣衝衝地往後院走去。
待石門開了又合上,桑朝走到石階上,扶住揉着太陽穴的幽姬柔聲道,“娘,你要跟我商量什麼事?”
“若水的事,我跟你提過,她知道你的身份,萬一泄露給絳雲山……後果不堪設想啊。”幽姬撫着桑朝的側臉龐,想着纔剛剛相認的母子,斷然不能因爲一個黃毛丫頭給毀了。
桑朝先是一愣,隨即笑道:“娘,你多慮了,若水是個好姑娘,何況她已經決定跟我,我差點忘了,我本來就想央你答應我跟若水的婚事。”
“你要跟她成親?”
“是的,娘。”
“萬萬不可。”幽姬毫不猶豫立馬否決。
桑朝神色黯然:“爲何不可?”
幽姬搖頭道:“這個丫頭生得就是古靈精怪的模樣,你怎麼那麼糊塗就信她的話?我看她八成是想利用你逃出生天。”
“是,若水是很聰明伶俐,但是她決不會騙我。她說要跟我成親,就一定不會是糊弄我的,人生大事豈可兒戲呢。”
“你這麼想,她可不這麼想。我瞧着她之前還一心一意向着韶年,怎麼可能這麼快就撲到你懷裡去!”
“現在和以前不一樣,她畢竟是我的人了,而且……”桑朝把若水方纔對他說的又複述了一遍。
幽姬畢竟是見過大世面的,又有過一段轟轟烈烈的感情,無論如何也是不相信若水的片面之詞,但見到桑朝言語誠懇,說到若水那丫頭的時候又總是目放金光,不由得動了惻隱之心,竟然也被桑朝帶動,想成全他們。
只要成親當日多派人手看着若水那丫頭,想她一個黃毛丫頭應該不會有大問題。
這麼一想,幽姬於是放下架子點頭答應。
桑朝大喜,像孩子一樣抱了一下幽姬,然後脣邊泛着笑轉身離去:“我去把這個好消息告訴若水!”
石門緩緩打開,桑朝腳步輕快,心中又因爲專心致志地想着喜事,卻沒有發現一閃而過的一道紫色身影,以及石門旁,有一個因爲站了許久而留下深深的鞋印。
幽姬目送他離開,心中免不了一陣唏噓,想着她的過去爲一個情字到底糾纏了一生,如今只盼望她的親生孩兒能夠比她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