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想來想去, 不能理解爲什麼韶年一大早的要離她而去。
她覺得韶年不能是不負責任的人吧,按她的理說,經過昨天那一下, 她們該是更加親近了, 爲什麼還要躲着她?想到韶年一開始都不好意思脫着衣服在她面前, 也許是害羞?
不管怎樣, 她覺得當務之急, 莫過於找到他,其他的事可以再問。
如果,如果不是因爲祥玉的話, 她什麼理由都能接受。
韶年沒有離開,他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坐在湖邊, 任憑春風拂曉, 鶯啼草低。
若水不敢走過去, 怕打破這份沉靜,她跟韶年在絳雲山外, 第一次那麼悠哉地坐在柳樹下,看晨光融融,映滿山野。
她心裡也是有着欣喜的,韶年還在客棧,是不是表明他對昨日的事不那麼介懷?
有想過韶年失蹤, 自己去找他侄女了。這種可能曾經一路上出現在她腦子裡很多次了, 還在時間中積累, 這一次尤爲嚴重。
不過, 看見他的那一瞬間, 若水就將那些不安全部釋懷了。
她悄悄走近,心裡卻一直在打退堂鼓, 猜着韶年此刻在想什麼,有沒有想到她?
若水根本不懂男女之事,只覺得她已經足夠表明心跡,因爲她把自己交出去了。
在若水踏出第五步的時候,韶年微微側了側身,石凳上空出一個位置。
“坐。”他甚至沒有看一眼過來,憑着直覺就知道若水小心翼翼,猶豫不決。
若水在心裡措辭一番,才道:“師叔,天涼,容易凍着。”
“凍死了豈不更好?不用勞煩別人動手,也不需要誰陪着我千里迢迢去雲南找人找解藥。”
他嗓音喑啞,聽起來像是在湖邊坐了很久了。
若水感覺心裡有根弦被拉緊了,莫名一疼:“師叔我們回去吧,商大哥也很擔心你,派人來找了。”
韶年揹着她,點了點頭,看不出什麼情感。
若水便去攙扶他起來。
誰知韶年突然退開四五步,神色緊張地看着她,彷彿不認識:“你做什麼?差點我就劈出一掌來。”
若水道:“你站不穩,我扶你。”她聞到一股清風的味道,擡頭看過去,韶年的模樣竟然完全像是回覆到初見的時候。
鬆散蓬亂的鬢髮,無章法可言的鬍渣。
他怎麼會,一個晚上變化那麼大?
若水簡直嚇了一跳,如果不是早就見過他這樣子,肯定以爲是位陌生人。
“師叔,你你你怎麼了,昨天不是還都好好的?”
“如果被逐出師門,你有什麼打算?”
“什麼?”
韶年淡淡地笑了笑:“算了,到時候再說吧。你商大哥,果然來找我們了。”
若水一回頭就看見憐玉兒帶着兩三個人站在五十步後面。
她對韶年道:“這位就是昨天刺傷你的姑娘,是御愁宮的三公子,名喚憐玉兒。”
韶年跟着看過去,微微皺眉道:“就是她?”
他滿腹疑問。昨天的劍凌厲之極,已是抱着相當大的執念刺下來的,他也來不及招架,只能擋在若水前面。而這個憐玉兒摘掉斗笠褪去黑衣,看上去就是一個纖弱的普通姑娘,怎麼也不能跟擅用毒術的憐玉兒聯繫到一塊。
憐玉兒感受到他們的眼光,轉身,充滿狡黠地笑了一笑,非常魅惑。
若水被她的大膽張揚刺激得感到臉上一紅,埋頭咳了兩聲,但見韶年仍是目不轉睛地盯着憐玉兒看,不是滋味地拉着他的衣角道:“師叔,你怎麼一直盯着她看?”
憐玉兒笑道:“那是因爲我好看唄。”
若水不語。
“我比你年長几歲,自然比你這個小丫頭更有看頭。”憐玉兒當真是一點都不收斂,當着她的下屬和若水的面,整個人就輕輕地搭在韶年身上。
她表情有一瞬的凝重,然後有輕浮地笑着說:“是吧,韶大哥。”
韶年看了一下若水,笑道:“憐玉兒果然名不虛傳,這番功夫不是一般姑娘能做到的。”他從懷裡取出一物什。
是一條白色絹布。
若水跟着韶年那麼久,從來沒見過他身上有這種女孩家東西的:“師叔,這……”
韶年以手肘輕輕推開憐玉兒,道:“想用這個離間我們?其實你這個懷送抱的本領是很不錯了,但是在我面前,還得再練練。”
憐玉兒聞言也並不羞澀,呵呵笑着走遠去:“那還是留給你做個紀念。”
待他們走遠了,若水衝上去扯過那條白絹,布是好布,入手絲滑。上面用紅線繡着:
“美人卷珠簾,深坐顰蛾眉。
但見淚痕溼,不知心恨誰。”
若水是不懂這詩詞風月的,自小就不認識多少字。但看完這幾句,腦海裡竟然想到昨天晚上的情景,臉頰燒紅,怨恨地將手絹扔到地上,還在上面又蹦又跳。
等她發泄完了,韶年這才躬身撿起來:“你敢這樣踩到她頭上嗎?”
“什麼呀。”若水不滿地叫道,“這個東西味道太難聞了,還寫些那麼粗俗的東西!”
韶年饒有趣味地盯着她的表情變化。
“師叔,我們以後別跟她有往來。她太狠毒了,表面一套背面一套的,昨天還要殺我們,今天就來獻殷勤!”
“你火氣那麼大,要不要洗個冷水澡?”韶年指着湖水吟吟笑道,“你不是還要跟你商大哥去雲南嗎,她鐵定是會一路追隨。”
“師叔你沒事了?昨天……”韶年趁她沒有說完就說道:“怎麼會沒事,我在這裡睡了一晚上,肩上背上都痠疼。”
“那我扶你回房休息。”
“不必。”韶年推開她,起步走開幾步遠,“我身子好得緊。”
若水依然感覺到他身子比往常要熱很多。大抵上是發燒了吧,在外面露天睡了一夜。她沒有多想這個,只是在憐玉兒和解毒藥上權衡了下,沒有結果。
她目送韶年回房之後,去了一趟廚房,在櫥子的指點下做了一碗薑茶,端着也來到韶年門前。
她兩隻手都端着滾燙的茶,所以沒有敲門,然而進去之後,卻後悔得要死。
韶年正坐在牀上,神情細緻地擦拭傷口,手上拿的正是那條白色手絹。
這個表情她曾經也看見過。
當初,她在屋頂上守了韶年兩天,終於望見他醒過來,然後他抱着她回到絳雲山,送去祥玉那裡醫治的時候。
不知道爲什麼此時想起來有一點心酸。
她吸了一下鼻子。
這麼微小的動靜打擾了韶年。他擡頭望見是她,神色有一分緊張,卻沒有立刻把手絹藏起來。他聞着味道,說:“你又弄了什麼?”
“薑茶。”說完這兩個字,若水就情不自禁地鼻頭酸澀,有流淚的感覺。
韶年點點頭,淡然地說:“放到桌子上就好了。”
若水確實想拔腿就走,但想了想,又說:“你先休息,我會叫商大哥遲兩個時辰再啓程。”
她走出去了,沒有看見韶年輕輕嘆了一氣,拿開捂在心口的白絹,昨晚被刺傷的地方,血止不住地往外流,彷彿要流盡他體內全部的血液,竟然沒有要停的趨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