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傾一直坐着, 並不見他有什麼動作,直到他腰下那隻詭異的木盒子又一次發出那種刺激的氣味。
本來闔着眼睛,漸漸要睡過去的韶年, 忽然輕哼一聲, 仰身而起。他朝於傾投去火紅的一眼:“是你!”
於傾執起羽扇偏頭一笑:“是。”
“你到絳雲山來, 根本就是居心不良!”
“我有說過我是來做善事的嗎?”
韶年忍着痛, 看了他半晌, 忽然笑了:“你根本就是衝我來的,若水只是你的藉口。”
“是。”於傾還不避諱地點頭,羽扇一下一下敲着手心, 啪啪聲在空房間中迴盪,“我也知道你並不是那麼對付的, 好在宮主早就爲我準備了這隻母蠱。”
韶年復又淡然地躺回去:“既然如此, 我如今蠱毒發作, 你可以取我性命了。”
“我不會那麼傻。以後,你的蠱毒會越來越嚴重, 噬心蝕骨,生不如死,死反倒是解脫。”
“哼,你又何必說風涼話呢。你的境況一定也比我好不到哪裡去。”韶年把手墊在腦後,反倒像是一個沒事的人似的, 望着屋頂, “蠱蟲可不是這樣關着就可以的, 你一定每夜剜肉滴血, 只怕胸前那塊肉也好不到哪去!”
“這麼一點痛苦倘若都不能忍受, 何以平定天下?”
韶年眸光一暗:“天下?御愁宮的抱負果然不可小覷。”
“哪裡哪裡,只爲自保而已。”
“御愁宮管‘平定天下’叫做自保, 這也太謙虛了吧。”
“絳雲山是一塊風水寶地啊,你們不會知道在那些旱災澇情的影響下,是怎樣一種顛沛流離的生活吧?”
韶年道:“你只是要絳雲山這塊地方的話,何必要這麼大動干戈?”
“當然,藉此還能夠獨霸一方,真是盈利雙收,何樂而不爲呢。”於傾揮扇大笑。
韶年道:“絳雲山不會那麼容易讓你們得逞。”
於傾笑笑:“你以爲絳雲山還像以前一樣?世平掌門閉關修煉還要一年時間,除此之外,還有幾個能勝得了我?呵呵,我有把握在此之前就將絳雲山掃平。”
韶年皺了皺眉,沉聲道:“看來御愁宮謀劃已久,你將這些告訴我,難道不怕我說出去?”
於傾抿脣一笑,鮮明刺眼:“一箇中了蠱毒的人,我還能掌握不了嗎?我甚至還可以告訴你,我下一個目標是誰。”
“誰?”
“長鬚長老。”
“大長老耳聰目明,老當益壯,恐怕你還不是對手吧。”停了停,韶年肅然看着他,“一般的跳樑小醜,雕蟲小技,可千萬不要自不量力。”
“勞煩費心,在我把握之內。”
走的時候,於傾再次回頭笑了笑,忽然擡腳走了出去:“年兄是不是以爲,御愁宮只有一隻子蠱?”
韶年想講話,但喉嚨一緊,卻發覺什麼都說不上來。
鹹真這幾天忙得不可開交,大長老幾乎已經有幾個日夜沒有見過他了。本來還眼巴巴地等着這個徒弟能夠自覺體貼主動地端一碗花羹來,但見他一點這樣表現的意向也沒有,他不禁忍不住了。
到底是男女有別,或者因爲別的原因,韶年這幾日一直彆扭地不讓若水幫忙,其中的原因,大長老倒是不知曉,勸也勸過幾回,可是韶年總是不能心領神會他多想樂得輕鬆悠哉的意思。
一段時日的饞意積累下來,他饞得很,卻實在不知道如何動手做。
百花當中,大長老獨獨喜歡寒蘭花爲料做的花羹。他跟往常一樣收拾了一下屋子,準備出門去採些蘭花,回來再讓鹹真。
於傾好似早就在大院內等着了,他在庭內擺了一個小火堆,架着兩側的樹枝,當中放着一隻從廚房裡拿來的小口鍋。花羹清涼幽香的味道從裡面飄來,都往大長老的鼻孔裡面鑽,聞之振奮。
“於公子好雅興呀。”大長老搓了搓手。
於傾笑了笑,拿着勺子在鍋裡攪了攪:“是啊,這個辦法是鹹真教我的,也沒有嘗過好不好吃,大概是不好吃吧,我也不敢先嚐試。”
大長老又搓了搓變成紅色的手:“你也不知道啊,那老夫,老夫勉爲其難給你嚐嚐味道吧。”
於傾眉眼含笑,點頭道:“有勞長老了。”
大長老不再說什麼客氣話,扔掉勺子,直接拿着碗,不,是鍋,仰頭就喝。
於傾笑眯眯地看着大長老放下鍋,再笑眯眯地說:“長老覺得味道如何?”
大長老甩了甩袖子,頗爲不滿地道:“這根本不是按鹹真的方法煮的嘛,一點都不入味!”
於傾笑:“也許加錯了什麼料吧,你知道我早就說過我不敢先嚐的,是你非得喝……”
“行了行了,老夫還真是不該相信你的廚藝,你的手長得那麼女人,怎麼會燒得好喝!”大長老急急地往韶年那去了。
於傾摸着下巴,自言自語道:“呵呵,老頭……”
鹹真走過來,拿了一袋糖粉。
“於公子,這是需要加的糖……咦,花羹呢,你不是說要在這裡泡花羹的嗎?”
“是啊,你師父早就聞到了味道,迫不及待就喝了,我都來不及阻攔。”於傾用羽扇指了指地上的鍋,笑道。
鹹真跺腳大嘆:“唉,你這樣根本就不可能有味道嘛,師父不滿意隔天還是會找我做的,還說幫我,簡直就是麻煩我!”
於傾道:“呵呵,麻煩你了,真的麻煩你了。我在這裡跟你賠禮道歉?”
“那到不必了,下次別再來麻煩我就是了。” 鹹真說着就要走。
於傾拉住他:“對了,剛纔你師父說,如果看見你就叫你去韶年屋裡一趟。”
“爲什麼?”鹹真不滿地抱着胳膊,他最不喜歡的就是去那了,“我又不會醫術,也不像你會解蠱,去了也幫不到忙。”
“大概是韶年出了什麼事吧。”
“恩?”鹹真遲疑了一下,在心底猶豫着要不要告訴若水,但馬上就否決了,他問道,“上次你給師叔解蠱之後,聽說師叔都不會說話了?”
於傾得意地笑道:“哦,這是蠱毒發作之後,毒性剋制了他說話的能力。”
“那什麼時候會恢復?”
“這個,大概要很久很久以後視情況而定了吧。”
“視情況而定,如果恢復不好,是不是永遠都有口難言?”
於傾眸光一閃,看着鹹真半是認真半是緊張的神色,忽然明白了什麼,眼睛一眨,笑道:“是的。”
鹹真不知道他是希望韶年這樣一直下去呢還是希望能夠完全治癒。
如果他一直都說不出話來,可能若水以後就會對他另眼相看,如果他的病不好,也許若水就會一直呆在他身邊,更加疼惜她的師叔。
少女情懷很難懂,而少男的心思也時常跟着糾結。
鹹真抱着他複雜的心態,悄聲來到韶年屋前,說實話,他是真的不想見到韶年,尤其是撞見若水深情表白之後。
他恨不得山上有他就沒有韶年,有韶年就沒有他。
他想過強行帶若水下山,然後一起過闖蕩江湖的日子。
也想過跟韶年來一場比試,但是他一直都沒有想到,他除了會燒花羹以外,還有什麼能韶年所不能的。
於是他心情憤懣之下,狠狠地練武練劍,只期盼能夠縮短几年,趕在若水到婚嫁之前與韶年持平。
韶年住的地方比較僻靜,跟大院那邊也比較遠,通常很少有人會過來。
鹹真的腳步也很細碎,他不想進去,也不知道該怎麼進去,只好在窗下呆着。
屋裡頭有推搡的聲音,這不奇怪,鹹真也沒有當一回事,大長老和韶年兩兩鬥嘴早已不是稀奇事,如今韶年雖然言語不行,但他慵懶的氣質也能將大長老氣得半死,更何況他現在身體很難支撐坐起,手上握點什麼都不可行。
“你怎麼了?”
“誒,你老是不說話,我可弄不懂你在想什麼,就當你是說不過我了吧。”
“哎喲,我心口有點疼,難道真跟你說的一樣,我老了?”
“啊呀,哎哎哎——”
大長老是絕不會服老的,鹹真心裡一跳,覺得總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他悄悄在紙窗上戳了一個洞,隔着一層紙往窗裡看去。
屋內光線很暗,隱隱約約能見牀上坐着一個人。
鹹真換了個位置,這才發現那人不是大長老,而是韶年。
他的腦子嗡的一聲響,他不是連藥碗都端不起來嗎,怎麼還能坐得那麼直?
大長老捂住心口,疼得眉毛擰粗成一條。
韶年起先並不在意,時間一長,他從牀上下來推了推大長老,好像是問,你怎麼樣了。
大長老疼得連話都說不出來,倒是翻到在地上打起滾來。
韶年神色一變,趁着大長老捂背對着他的時候,忽然運功拍下一掌,眼見大長老狂吐一口鮮血,鹹真握拳的手指泛白,終於忍不住大喊一聲,從窗子裡躥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