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不管怎麼說, 也沒能將她原先心裡想的意思說清楚。
韶年一臉憤然地望着她,叫她羞愧難當。
這時候,大夫過來看了, 給韶年把脈後, 一捋長鬚道:“奇了, 他的骨格好, 妙啊, 不僅身上的毒都清得差不多了,而且體力更強盛了。你有沒有覺得渾身都綿厚有力?”
韶年道:“不錯。我早就說了沒事別找大夫了!哦,多謝李大夫了。您慢走不送了。”
若水急道:“誒, 你那麼急做什麼,別走啊大夫!”
“師叔, 讓他看着再弄點補藥, 好早些康復。”
“康復瞭然後早些跟桑朝鬥個你死我活的是嗎?”
“這, 我會想辦法說服桑朝的。”提到桑朝和韶年的比試,若水頓時萎了下去。
“你也不用多想, 早些去睡吧。”韶年想了想道,“剛纔我雖然吐了血,但都是體內淤血,去了更好。我知道你只是擔心我,也擔心你自己出不去御愁宮……”
“師叔, 如果我說服不了桑朝, 你千萬要小心應付, 我看他信心滿滿, 不好對付啊。”
“嗯。”韶年漫不經心地應了, 仍然沒有放在心上的感覺。
若水拿起包袱:“那我走了。”
“去哪?”
“你不是叫我……”
“你給我躺牀上躺好了!”韶年一拍牀沿,怒氣衝衝地, 道,“一盞茶之後還沒睡着我就把你丟出去!”
若水一愣,隨後噗的一笑,把包袱放在櫃子裡面朝壁睡了過去。
她有點累,又被韶年嚇了一跳,很快就睡過去了,韶年一邊運功一邊小聲地道:“什麼時候真那麼乖,一句話也不說就睡着了。”
不知道是大夫還是誰傳出去的,韶年身子才轉好一些,很快,於傾就帶人來了一趟,什麼人蔘鹿茸靈芝,只要是御愁宮能拿來治傷口的藥品都搬了進來,還冠冕堂皇地說:“早就聽四弟說,你要跟他比武的事,爲了韶年兄的公平,也爲了我們御愁宮將來不受人質疑,我決定代表宮主送上一些補品。請酌情享用,我可等着你傷勢大愈跟四弟比劃比劃呢。”
若水頓時明白他之所以不阻攔桑朝給他們解藥,也不稟告宮主帶人捉住他們的原因了。
這本是他的地盤,他更是無所謂懼,而他對桑朝能贏那麼有自信,看起來一定會從中做手腳:“你得意什麼,我師叔就算不吃這些也能好得很快,麻煩你們都拿走!”
“誒,若水姑娘做什麼火氣那麼大,我是送禮來的,送出去的也絕不會收回來,免得在江湖上落下活柄。”於傾和顏悅色,根本沒有絲毫動容,跟他一身錦繡的紫色衣裳搭着,彷彿是溫文儒雅,進退有禮的王爺王孫。
若水還要追上去還了,韶年叫住她:“別,扔掉太可惜是,不如留着。”
“可是我們怎麼能收別人的東西……”
“你別真以爲我是鐵打的,多吃點補補身子,即便真輸了也能多挨兩拳。”韶年半是玩笑地說。
若水想了想,反正御愁宮跟官府勾結,最不缺的就是這些了,何況韶年受那麼嚴重的傷也都是因爲他們。這麼一想,她就完全釋懷了,之後的一段日子都以給韶年煮藥爲樂,但不知爲什麼,最終藥材全都進她肚子裡了。
這麼過日子很快就流逝了。
短短半個月的時間,韶年已經恢復如初。
韶年說的不管輸贏,比了之後大概就能定局。至於到底是定什麼局若水也不知道,問了他也搖頭不說。
若水有點苦惱,但到了真正比武的這天,她卻顧不得苦惱了,一大早就不見韶年身影,找遍這裡整個御愁宮除了不讓進的地方之外,發現桑朝也不見了。
她頓時有些害怕起來,出門前撞上一人,寶藍色的錦袍,一下子將她抱起來,稍後溫柔地道:“你小心點。”
若水擡頭一看,頓時像看見救星一般拉住他,直把他衣袖給扯皺了:“我師叔還有桑朝呢!人都不見了。”
商南一怔,隨即道:“他們今日比武嗎?不是說是下個月十五?”
“不是,師叔恢復得快,他們早就提前了。可……怎麼也不叫醒我,太讓人擔心了!”
“別急,他們就是爲了不讓你這樣。”
“這樣,我陪你去找,這裡我熟悉,比武那麼空曠的地方,也就那裡了,一定是的,我們走。”
若水大喜,想也不想就跟他走了。
不久之後就來到一片空地,確實像是比武的地盤,然而,商南漸漸放慢腳步,忽然轉過身來,神色有些異常。
“你怎麼了?”
“我,我突然覺得心口有點痛。”商南一看就是不會撒謊的人,他那麼說着,若水懷疑他起來:“你到底是不是商南大哥?”
“是我。”商南知道他此刻一定是破綻百出,不由臉上更紅,說話結結巴巴,乾脆就少說一點字了。
“你,我不跟你走了,你到底是要帶我去哪?”若水擔心韶年桑朝二人,老實說,他們誰受傷誰輸了都叫她難受,她總免不了一番勸說。
商南接下來的話更讓她大吃一驚,他說:“其實,是我們宮主要見你。”
“你們宮主?我跟她非親非故,她做什麼想見我呢!”若水倒退一步,“還是大哥你聽了於傾的話,想要以我來威脅師叔!”
商南連忙解釋:“小妹,我怎麼會呢,不過,應該是於傾跟宮主說起過你,所以……”
“我總覺得不妥,今天是什麼日子,你們宮主哪天不能見我,偏偏要這個時候?”
她此時一心繫着韶年,便不容易相信別人。
“你就那麼不相信我?”商南閉了閉眼,一臉落寞,“你還是跟我去見她一面吧,現在的桑朝真的一日千里,武功進展神速,跟你所知道的那個少年比起來,好太多了,你何不趁着這個機會,向宮主說明,順便討個神情,起碼不用付出任何一個受傷的危險,你們兩個也好順利出去。”
若水想了一下,道:“你說的也是。那就多謝大哥了。”
商南神色躲躲閃閃閃的,點了下頭。
御愁宮北面是一處荒蕪人煙的蕭條景色,這裡什麼都沒有,除了遍地的黃沙飛石,也就是坑坑窪窪的山丘,商南帶她走進一片廢棄的宅子,許是風乾無雨,日久暴曬下,瓦礫仍然帶着細沙時不時從房頂滑落,驚得若水有幾次閃不及,弄得一臉黃土。商南跟她相反,他明明知道卻不躲,灰頭土臉的。
兩人相顧一笑。
“我們這樣去見你宮主會不會遭到拒絕,說什麼不注重禮儀,不尊重她,會不會?”若水拍去肩上的黃沙。
“誒,別!我們御愁宮見宮主之前就應該這樣的。”商南攔住她,正好他們走到一處兩旁都是雕刻着奇怪形狀的壁畫,商南笑了笑敲着石壁,門口這便移開了。
跟外面不一樣,門一打開,若水就聞到一股奢靡的味道,裡面金光閃動,燈火輝煌。也許是因爲石道的緣故,能聽到無數往來的腳步聲,若水能想像是一列列的婢女端着金盆銀盤,往來腳步匆匆。
商南道:“我們走吧。”
穿過甬道層層,交叉相錯,一直都沒有見到人影,而方纔那樣的一陣陣腳步聲卻又不絕於耳實在是叫若水想不通。
又過了一炷香時間,商南突然停下來,用極小的聲音道:“到了。”
若水心裡始終是急切的,忙不迭地擡起頭來,正前的上座,一個雕刻着漠北蒼鷹的浮雕壁畫下,坐着一個莊嚴的女人。
她就是御愁宮宮主了。
若水知道在別人的地盤就得謙卑一些,更何況她此時有事相求。低低俯下身,若水聽到自己的聲音有點顫抖:“見過宮主。”
那女人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就像是雕刻的無比精美的壁畫,面部沒有一點裂痕。
縱然她披金戴銀,神態高雅,面容美絕,也享受那麼豪華的居所。但若水並不覺得她很難接近,或者說很擺架子,俯視別人。
她彷彿是經歷過滄桑,而且是與衆不同的深刻。
即便是在絳雲山任何一個老者身上也看不到歲月那段深刻的影子。
如果不是這位宮主美貌如花,她會以爲眼前的是一個七八十的老女人。
“你,就是若水?”
“是。”若水想要是於傾跟她描述,一定把她說成是很好欺騙,很無知的姑娘。
宮主很直接地說:“我四個孩兒,全都跟我提到過你。”
若水又想,那事更慘了,難道宮主要知道他們到底誰形容得恰當,所以要抓她過來看看。
宮主又道:“我四個孩兒從沒有那麼一致地認定一個人,所以,我想借故看看。韶年是你的什麼人?”
若水心頭一緊,想到韶年也不知道跟桑朝鬥得如何了,心裡面就不是滋味。她淡淡道:“是我師叔。”
“混帳。我是問你他是你什麼人,又不是問你這個!”
若水一驚,不知道哪裡惹惱了這位宮主,只好急道:“就是我師叔啊,我絕對沒有說半句假話。”
“我知道你沒有膽子跟我撒謊!你喜歡他是嗎?”御愁宮主盯着她的眼睛,彷彿要從中看出她是不是真心誠意。
這麼在衆人眼中看來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御愁宮主口中說出來卻是索然一般沒有漣漪的,彷彿是天經地義。若水忸怩了下,直道:“我……是。”
“好!”宮主笑道,“好!”
若水又驚了,不想這個御愁宮主思維怪異,竟然說“好”。若水絳雲山的師祖們聽到大概要氣得花白鬍子都直了。
“你這丫頭倒也直爽,我看着也喜歡。”她眼底的笑意明顯,髮髻上的釵子也一顫一顫的,“難怪我四個孩兒都那麼看得起你。”
看她那麼高興,若水索性將心中的事情搬到檯面上來,小聲道:“多謝宮主擡愛。若水有一事相求。”
“說。”
“我師叔和桑朝比試,希望宮主能勸阻桑朝……這個,若水感恩不盡。”
宮主哼了一聲,笑道:“年輕人比劃一下能有什麼?”
“可是……總有一方輸贏,而且依桑朝的性子勢必要鬥得你死我活……”
宮主的美目一闔,若水以爲她不高興了,失望地低下頭。
不想她半晌之後問道:“如果要阻止他們相鬥也不是沒有辦法。我要你做一件事,你可答應?”
若水心中一動:“莫說一件事,就是百件事我也答應!”
“那好。從今開始你要侍奉我一個年頭,倘若我有半點不高興的,隨時都可以延長期限,你看如何?”
御愁宮主什麼都不缺。而且她向來是披金戴銀的生活,這種日子可是有品級的官員也未必能享受得到,若水豈能伺候她舒舒服服的,更何況有半點不高興就任由她延長期限,那豈不是等於做一輩子的女婢?
若水心底糾結了一番。
宮主也就任由她掙扎,而且還很樂意地看着她臉上陰晴不定的表情。
若水正要開口,商南上前一步:“宮主,我看這樣不妥……”
“怎麼,人家都沒有開口,你就心疼了?”宮主一笑,銀鈴般的聲音迴響在甬道中,牆面上叮咚迴響,一遍遍刺激着若水。
商南又道:“若水只是初涉江湖的姑娘,而且要跟絳雲山起正面衝突的話,對我們也沒有利……”
“廢話!”宮主的衣袖一翻,臉上的煞氣深重,商南忽然捂住心口跪在地上求饒:“宮主……”
若水跑到商南身邊,扶住他:“你怎麼了,沒事吧?宮主饒了他!”
“宮主!”
眼看着商南嘴角抽搐,滲出深黑色的血絲,臺上的女人沒有半點動容。
若水分外着急,她出事的時候都是商南救的,而眼看着商南忍受這樣的痛苦她卻毫無辦法。她情急之下只好喊道:“你再不救他,我我可就不答應你了!”
本來以爲沒有什麼效果,畢竟若水自己也是有事相求,然而宮主片刻後沉道:“你可知錯!”
商南輕‘恩’了一聲,想來也是被痛苦折磨得毫無氣力。
御愁宮主再次收手,商南就微微閉上眼睛,呼吸漸漸平緩下來。
若水知道定是蠱毒作用。她心裡雖然害怕,但也不得不先走一步看一步了:“我答應你了。但我還要我師叔和桑朝都平安無事。”
聞言,宮主仰頭哈哈笑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