絳雲後山。
此時春光融融, 漫山遍野的鮮花翠竹,奼紫嫣紅、爭奇鬥豔。
於傾在萬花叢中一站,蝶舞而來, 蟲鳴鳥叫相映成趣, 耀眼奪目的錦袍紫冠跟花花草草形成鮮明對比, 更生動形象地烘托出他一貫的瀟灑風流來。
空氣間, 漸漸泛起一種刺激的古龍香, 並且越來越烈,瞬間,方纔在山間飛舞的蝶鳥迅速揮翅而去。
於傾臉上的笑意不減, 他翻出腰上繫着的古木牌子拿在手上。味道更加清晰,很明顯, 刺激的味道就是從此散播出來的。
拆開外面木盒, 裡面赫然躺着一隻長相奇異的蠱蟲, 細而短的四肢微微蠕動,迎着春光舒展了一下頭頂那頭根觸鬚。
此蟲生相醜陋, 只有一顆眼睛,大得嚇人,大抵是因爲沒有嘴巴的緣故,沒有發出聲音。
於傾取出蠱蟲,手指溫柔地將其在掌心愛撫了一陣, 彷彿是很愜意舒服, 小蟲四肢一抖, 搖搖晃晃地睡過去。
再過一陣子, 香味又漸漸轉淡, 被風帶走。
於傾這纔將蠱蟲放回盒子裡,他的動作緩慢, 好像充滿柔情,看它的眼神就像在看情人。
“於公子,於公子!”
鹹真腳步急促,人已經在近處,他聞到一股刺激的香味,遂轉身看去,但見於傾拿起羽扇輕輕扇着,優哉遊哉地享受着春風的沐浴。
他眉開眼笑道:“我在這。”
“師父請你過去。”
“哦,大長老有事找於某商量?”
鹹真老老實實道:“好像是師叔出了什麼事,師父在他那裡走不開讓我過來找你,你快去吧,師父叫得很急。”
於傾不慌不忙地自花叢中出來,盯着他看:“師父師父的,你叫得還是蠻恭順的,就算之前被那老頭踹了一腳傷得那麼厲害,也仍是這般忠心?”
鹹真唰地臉上一紅,眼睛東看西看:“那是我的事!師父對我有養育之恩,是我的再生父母,你這樣薄情的人自然是不會懂的。”
於傾一笑:“哦,我是不懂。要是看到別人跟我的女人親熱,你說我該怎麼做?”
鹹真心口沒來由地一跳,手腳亂了方寸,慌忙跳開:“你,你在講什麼,不跟你說了,我還有別的事要做。”
“哈哈哈……”於傾大笑離去。
半晌,鹹真才惶然不安地從樹後走出來,驕躁地跺了跺腳,往若水的房間走去。
可惜,若水並不在房內,鹹真後腳剛出得韶年的屋子,若水前腳就趕到了。一大早起來就聽見有人“乒乓”捧着水盆來來回回,匆忙奔走。
隨意抓了一個人問,卻聽那人說,韶年今日本來要下山,剛好跟大長老告別的時候昏倒了,這時候竟然是睡過去再也沒有醒過來。
若水是又慌又急,又憂又怨。
韶年的毒到底是又發作了。
若水更加不能理解的是,原本,他居然趁着天還沒亮就想一走了之,而且也不打算跟她道別。一想到昨天她才道出心意,韶年就要不告而別,心下更加不是滋味。
可是因爲她的膽大妄爲而走?
她不敢多想,當下就披了一件外衣,來到韶年屋裡。除了大長老,二長老三長老也都在場。二長老三長老在絳雲山另兩座峰頂,一般沒有世平掌門或者什麼大事情的話,是不會出現四個長老齊聚的境況。
這麼一來,若水更是提心吊膽,可能韶年這一次發作得很嚴重。
她穿戴好,搶過身邊那位師兄端着的水盆毛巾,擡眼看去。
牀上的人一動不動,除了胸口微微的起伏,當真跟死過去沒什麼兩樣。
若水的一顆心彷彿陷入冰窖,兩腿忽然發軟,撲在牀沿。
韶年緊閉雙目,全身上下因爲蠱毒發作而微微顫抖,他彷彿在做一個噩夢,掙扎着卻醒不過來。
大長老望見她也是一驚:“丫頭,你怎麼也來了?”
“這回師叔很嚴重嗎?”
“暫時是睡過去了,方纔真是嚇了老夫一身冷汗,從來沒見過他……蠱毒……”大長老說着遲疑地望了望她。
若水眼角一溼,低聲道:“師父,你說吧,我都知道了。”
“過去蠱毒發作也就只是昏昏欲睡而已,只要睡夠了都會醒過來,跟常人無異,但是這次,好像是子蠱感受到母蠱,毒性發作得特別強烈。”大長老撫須道。
二長老長聲一嘆:“我原本也聽掌門談過此事,這樣劇烈的症狀比掌門師兄預估的時間提早了很多。”
若水怔然:“子蠱……母蠱……”
這些都是什麼東西她並不想知道,只要能救得了韶年,她願意割肉抽血剔骨,只可惜她並不是韶年的血親,一切都無濟於事。
她突然覺得祥玉下山去真是不幸,早知如此,就應該留下她或者讓韶年跟她一起走的,否則,這時候他也不必那麼辛苦忍受毒發。
“咳咳……”韶年動了動,有轉醒的跡象。
若水連忙抓着他大叫:“師叔,你醒了!”
韶年緩緩睜開眼睛,兩頰潮紅,一望見撲在身上的人是她,眸光瞬息萬變,閉了閉復又睜開,最後看去神情漠然。
他張了張手,想要推開她,然力不足,指頭掙扎了兩下,只得放棄,整個人只是軟軟地躺着。
若水卻明白了他的意思,渾身一怔。
“不知道長老喚於某過來所爲何事?”
不知於傾是何時進來的,眉目含笑地望着衆人,尤其往若水和韶年的方向投去不知何謂的一瞥。
若水正想知道於傾怎麼也來這裡,但聽得大長老輕咳兩聲,道:“於公子恐怕不會不知道四長老這是什麼症狀吧?”
於傾走上兩步,只消一眼便笑道:“‘沉瞌’蠱毒。”
若水真是不知道他既然知道是什麼蠱,看着別人飽受蠱毒之苦,怎麼還能笑得那麼燦爛。
“於公子可知怎麼解?”
於傾笑着搖頭:“沉瞌能下毒於無形,又是慢性劇毒,能在人體很長時間,故而是御愁宮裡頂級藏藥,但數年前已經在御愁宮內消失,許是被毀許是被盜,真不知道年兄是如何中的。”
他這話說的,倒好像是是來興師問罪,怎麼他們宮裡的寶貝到你們手上了。
衆人被問得啞口無言。
然而若水心直口快,她心下煩悶,更是恨透了蠱蟲,想也不想便道:“說了那麼半天,我還以爲你有什麼好辦法呢,原來也不過是如此,在這裡炫耀你們的寶貝怎麼了得,卻不如多花點力氣去守住,不要叫它們出來害人!”
於傾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許是第一次有人給他難堪,尤其還是個未成年的小姑娘。
好歹他的修養倒是極高,好似沒有聽到若水的話,走開了幾步,看着半闔着眼睛的韶年,笑笑道:“我雖然不知道怎麼徹底解除,但天下蠱蟲雖然千變萬化,萬變不離其宗,於某自認對緩解方法還是略知一二。”
若水的臉色轉變甚快,她揪住他的衣袖彷彿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用央求的口氣道:“請你助我師叔度過這個難關吧。”
於傾展顏一笑,羽扇一揮,搭着她下巴:“可以。不過這事不急,先說與我聽聽,這蠱毒的由來。”
蠱毒的由來麼,她正好也很想知道。
若水也轉向大長老。
但見他分外爲難地看了看二長老、三長老,好似很難做決定。若水也是頭一次見到他難以決斷的模樣。
“師父,關乎師叔的性命,你就說吧。”
三長老嘆了一氣:“這事……師門不幸啊,這件事遲早也要讓他們知道的,我們不如……就說了吧。”
“好吧。”沉吟再三,最後大長老一捋鬍鬚,鬆口道,“這事說來話長……要追溯到十年前,從上一任德長老、我的小師弟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