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稍稍仰頭就能看到天上月圓, 又不是十五,怎麼亮得那麼清晰。
一傾萬里的清輝,映照在身上有些淡淡的陰冷。
她抱着胳膊想要溫暖一點, 但這明顯沒有起到多少作用。
樹影幢幢, 斷斷續續的蟲鳴也是那麼清晰, 四下無人, 空曠的只有她。頭一次在絳雲山上覺得這麼寒冷, 若水忍不住抽了一口氣,心跳也越來越快。
突然山上颳起一陣狂風,掃起落葉沙塵, 就像是要將她捲走。
若水惶然,兩手就着身旁的樹杈藤枝亂抓。平時看似很結實的藤條全都支持不住大風那麼猛烈的力道, 沒幾下就斷了, 若水頓時失去重心平衡, 也沒有依靠,整個人就像是掉進一個黑洞, 眼前的一切都開始模糊,萬物都沒有了光輝。
“不要啊不要啊,人呢!人呢!”
她惶恐地大叫,試圖能抓到一根救命稻草。
樹木紛紛倒退,沙塵吹進眼裡, 她拼命地眨, 淚水溢出。
就在她如此驚慌失措的時候, 忽然有一束光照進她的視線。
一雙手按住她雙肩。
深沉淡漠的眼眸望進她的, 他有那麼好看的眉峰, 他的神情悠然鎮定,他勉強說了兩個字:“我在。”
她的生命中, 唯有這麼一束光。
若水滿頭大汗,身上的被衾壓得她胸口沉悶,做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噩夢。她甚至拳打腳踢,要不是韶年按下她,恐怕一晚上她都將在噩夢中忍受煎熬痛苦。
她吸了吸鼻子,不管三七二十一,猛地鑽進韶年的懷裡。
他身上的味道不如於傾的那麼招引人,淡然卻有種雨後山林間的氣息,彷彿是故土、是家人的味道。
“怎麼了?”
“韶年,我以後要是一個人了該怎麼辦?”
他手上一緊,皺眉道:“不會。”
“萬一呢,萬一哪一天,我們總是要分開的吧……”
若水傷心地想到,一旦祥玉回來了,韶年心上擺着第一位的人,一定會是祥玉吧。
所以,趁他現在還對她那麼好,夜裡會過來給她捏被角的時候,多汲取一些他的溫暖,不然,以後肯定是要後悔的。
“不會。”韶年拍了拍她的背,在她手心上比劃着,“我們會一直在一起。”
不管真的假的,以後會怎麼樣,若水這時候是滿懷希望的,她是一百個願意去相信韶年的這句話。
雖然她想,他的話也許只是一時的安慰,但她不會少了這是一句諾言的希望。
自從發現鹹真的屍體以後,她已經聽到很多人的安慰了。
二長老說:“若水,你別太傷心了。”
三長老說:“他只是隨你師父去,他們兩個人,也好有個照應。”
司徒益也說:“鹹真這也是命中劫數,他是受了於傾的蠱惑。”
“鹹真,鹹真……你是騙我的吧,其實你沒有死吧?”
“鹹真,你走好,一定要告訴師父,我會爲他老人家報仇的!”
她曾將那麼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張跟鹹真長得一模一樣的臉,撫摸着上面的血痕,每一條都像是印到她心裡,痛得不行。
從孃親到父親,從大長老到鹹真,身邊的人,一個個最終都要離開她。
在等待祥玉和元州回來的時間,她總是惶然不安,總怕最後一個能關心她的人也要丟掉她。
她甚至開始懷疑,那時候寫信給祥玉,讓她們早點回來是對是錯。
有時候怕什麼老天就讓什麼來。
這一天天氣獨好。
自從絳雲山發生那麼多事情以後,這是最好的天氣了。
沒有狂風沒有飛沙,祥玉走在前面,元州在後面懶洋洋地跟着,遠遠看去,他們看着就像是塵外人,突然這一天降臨,沒有歡喜憂愁。
祥玉走近了,第一句話就是“韶年呢?”
若水和她身後的元州都是一顫。
“我在。”韶年伸出手,跟她友好地擁抱。
元州訝然:“你的毒解了?”
韶年笑了笑,一副“此事說來話長”的樣子。
溫和的陽光下,衆人都喜笑顏開,難得有一種故人歸來的喜氣,好似唯獨若水的神情有些寂寞。
一個月之期,也快到了。
世平掌門日日給韶年運功解毒,耗盡了不少內力,一個月之後他又要閉關。
那之後,韶年會不會再想起曾經說過要帶她下山的話呢?
若水正擔心難受地一個人拖沓地跟在最後。
她沒有人傾訴,心情憤懣。
突然身後的人影一掠,一隻手惡作劇般拍了拍她的頭。
若水“哎喲”一喊,停下來。
元州抱着胳膊,含笑站在她身後,四面的光線亮麗,照在他臉上,看上去春光燦爛。
“你……”
她想說,你怎麼也跟我一樣在後面呢?
元州不給她機會,拉起她,躲着衆人耳目,一路奔到絳雲後山。
“韶年的蠱毒還沒好吧?到哪一步了?”
若水怔道:“什麼到哪一步了?”
元州怔了一下,道:“原來你不知道嗎?韶年的蠱毒只能是抑制,不能根除,除非找到跟他有血緣的親人。”
“這種蠱是很解的,祥玉說,他現在突然能說話也只是一時的迴光返照罷了。”
“什麼,迴光返照?”
若水一驚,對她來說,這可不是什麼好詞。
當初她爹臨死之前突然能喊出孃親的名字,還戀戀不捨地握着那把木梳。身上流露出的那種悲傷情愫,叫她久久不能忘。
她本來以爲爹會好起來,誰知道她只是轉身拿碗藥的時間,他就已經閉目而去。
韶年怎麼也會用上這個詞呢,難道他以後蠱毒會更加劇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