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跟在朱厭身後,卻並未往小巷外走,再幾步就是低矮卻茂盛的夾竹桃林了。只見那朱厭忽然身形暴漲,瞬間變成了成年棕熊的大小,陶烏以爲接下來就是短兵相接的格鬥戲碼了,趕緊把柳煙拉到自己的身後。
卻不想,那朱厭看都沒看他們一眼,伸出兩隻粗壯的前臂,像是憑空抓住了什麼東西似的,用力一撕扯。那片夾竹桃林前的空氣,就這樣被它撕裂出一個口子,連帶兩旁的景物都變形了。
朱厭回過頭來,眼中看不出絲毫的喜怒,好象只是單純的在詢問他們是否敢跟他一同走入這個看起來已經扭曲了的空間去。儘管柳煙見過白鈺輕鬆的在虛無的空間中,生生的打開一條連接千里的通道,也從那通道中,由陰那山一步跨回到了淮蔭巷,可是白鈺畢竟沒有與他們有任何衝突,因而柳煙也好,陶烏也罷,都沒太在意。
但這頭朱厭可不一樣,頭回見面便讓陶烏以命相博,這不得不讓人心生警惕。陶烏倒不擔心被朱厭帶去什麼陌生的地方,他擔心的是一旦踏入這個扭曲的空間,便會被人爲的封印在不知名的虛無裡,這比殺了他還讓他彆扭。朱厭見他們沒有跟上的意思,乾脆率先躍入了那個扭曲的裂口。
“小貓崽子,你看得出那裡有什麼古怪嗎?”陶烏扭頭問文皌,這種時候就只能指望文狸的能力了,就是不知道她能不能給出一個肯定的答覆。
文皌小心翼翼的接近那個裂口,一時間沒看出什麼古怪,正要轉頭回答陶烏的話,卻不想那隻朱厭忽然拉出爪子來一把將她拽進了裂口!“喵仔!”柳煙驚呼一聲,來不及多想,跟着就踏入了裂口。“喂!”這個變故來得太過突然,陶烏飛快的伸出手去,想拉住柳煙,卻一爪抓了個空。眼見柳煙也消失在那個裂口裡,他咬咬牙,一跺腳,終於也跟着跳了進去。
陶烏覺得自己好象是飄浮了起來,完全失去了重量,可是眼前卻黑忽忽的,什麼都看不到。他想喊柳煙,可是不管怎麼張嘴,都發不出聲音來。正當他急得要撓頭的時候,腳下感覺一實,好象踩到了什麼堅硬的東西,磕得他一個踉蹌。
爲了穩住身形,他不由自主的就地一滾,待站定了,才發現柳煙正牽着文皌的手,雙雙跌坐在地上。他趕忙將柳煙扶起來,問她有沒有摔到哪裡。柳煙搖搖頭,伸手指着前方,“你看,清若空。”
原來他們已經來到了蘇河那間酒館的大門口,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柳煙的那一指,大門兩旁的大紅燈籠亮了起來,原本有些模糊的店名,頓時清晰了起來。而那頭朱厭,也回覆到小猴子的大小,蹲在大門邊上,冷冷的看着他們。
“吱呀”一聲,酒館那道略顯厚重的大門打開了,身着紅色紗裙的蘇河,笑容可掬的走了出來。柳煙一眼就認出,她正是那天在十字路口,與自己擦身而過的漂亮女人。“是你?”柳煙心思一動,她覺得那天路口,絕不會是偶遇。是不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或者是在更早以前,在她和陶烏都沒有留意
到的時候,這個漂亮的女人,便已將他們列爲了“目標”。
“是呢。”蘇河走到她面前,盈盈施了一禮,然後指了指蹲在門邊的朱厭,說道:“那天真不好意思,我想你們與赤火有些誤會了。”
“誤會?”陶烏沒好氣的哼了一聲,心說你當這是在茶樓裡說書嗎,隨便張張嘴,自己差點被朱厭打殘就變成了輕描淡寫的誤會。他猛地揚手揮出一爪,就聽見“喀啦”一聲,門上掛着的大紅燈籠被抓成了碎片,連那扇厚重的木門上也留下了幾道爪印,“啊。沒打到那隻蒼蠅,反倒是把你的招牌弄壞了,真是誤會啊。”
柳煙低下頭咬着嘴脣,好容易才把笑意掩飾住。陶烏分明是不忿那天夜裡打不過朱厭,現在又因爲不知道這個漂亮女人的底細而不敢輕舉妄動,只能虛張聲勢的擺出一副“大爺我很不爽”的樣子。
那頭原本蹲在門邊的朱厭,一見陶烏出手,嘶鳴了一聲,一躍而至蘇河的肩上,怒目而視,彷彿下一秒就要出手,再與他打一架。蘇河伸手輕輕的撓了撓它的下巴,仍舊是笑靨如花,“赤火,安靜些,都說這是個誤會了。”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饒是陶烏滿肚子火氣,卻也不好再向蘇河發作,只是恨恨的扭過頭,不再看她和朱厭。文皌自從來到這間酒館門口,就不由自主的微微發抖,甚至下意識的緊緊抓着柳煙的手,半躲在她的身後。如果說第一次見到陶烏,驚悚感來自於面對強大物種那種本能的瑟縮,那麼現在看到蘇河,就是對於未知的恐懼,尤其是隱藏在她那笑容可掬背後的未知。
“貴客既然來了,不如就進去喝一杯吧。”蘇河衝他們招了招,然後轉身徑直往酒館裡去了。柳煙與陶烏對視一眼,如今看來,這個漂亮的女人好象真的不是要與他們爲敵的。抱定“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態,柳煙率先踏入了酒館的門檻。她以爲這間酒館會如老闆娘蘇河一般華麗,卻沒想到內飾真是簡單極了,除了十來張老舊的八仙桌,四牆雪白,唯有當中那面牆上龍飛鳳舞、墨色飽滿的題了首七言絕句。
正中間的那張桌上,小巧的黃銅油燈已經點燃了,發出桔黃圓融的光華,滿桌的菜式看起來既豐富又美味。陶烏雖然一肚子火氣,可是見着吃食,一切都化爲烏有了,毫不客氣的在主位上坐下。接着對柳煙說:“趕緊過來,吃了再說,要打架就得先吃飽!”
柳煙數了數桌上擺着的酒盞,六隻杯子。難道蘇河還請了別人來?她帶了文皌在陶烏旁邊的位子坐下,接着又後移了一些,那銅油燈裡散發出的香味太重,她覺得才聞了這麼片刻,頭都有些痛了。
蘇河捧着木托盤從後屋裡出來,托盤上是數只酒壺,她見陶烏坐了主位,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將托盤放到隔壁桌上,單拎起一壺來,給每人倒滿了一盞。
“還有別人要來嗎?”柳煙開口問道,不由自主的擡手輕掩着鼻尖,“是什麼人?”蘇河正要回答,那隻攀在她肩頭的朱厭,如箭矢般衝向屋外
,她抱歉的笑着,“客人來了,你們認識的,請稍等。”看着蘇河身姿搖曳的又出去了,陶烏端起酒盞嗅了嗅,然後一口喝乾,酒倒是好酒。然後伸手從一隻盤子裡抓起一根炸成金黃的肋條,“咯吱、咯吱”的大嚼起來。柳煙對他的吃貨本性早已經見怪不怪了,只是沒想到在這種情形下,他還能有這麼好胃口。
蘇河再次帶進酒館的人,果真是“熟人”,居然是杜仲。他還是那副不良少年吊兒郎當的打扮,不知道他那柄能斬金斷玉的玄鐵鎩,是不是也藏在寬大的T恤下。看杜仲的樣子,想必也是沒料到這三人也會出現在這裡。他皺着眉頭掃了衆人一眼,然後挑了文皌旁邊那個位置坐下,扯了個哭笑不得的難看笑容給文皌。
雖然還有一個人沒到,蘇河卻不當回事似的,舉起自己面前的酒盞,“在下蘇河,這間酒館剛剛開了兩個月。今日請各位來,一呢是想與你們幾位正式認識一下,二呢是想給柳小姐賠個不是,三呢是想請這位小師傅高擡貴手、以後不要爲難我。”“哼!”杜仲冷哼了一聲,他自恃是玄門正宗的弟子,要他與這些妖物爲伍,簡直就是挑戰他的底線,“你有什麼資格讓我對你視而不見?”
蘇河還沒開口,陶烏倒先開口了,他最看不慣這種術士的嘴臉,也不知道他們的自信和自大是從哪裡得來的。他對着杜仲做了個鬼臉,“就憑你打不過她啊,你不趕緊裝沒看到,難道還想真動手嗎。”
陶烏的話差點沒把杜仲氣得噴出一口血來,可惜這是實話,偏偏實話的殺傷力異常巨大。杜仲連續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才把這口氣給嚥下去,悶悶的端起酒盞來灌下一口。
“我只是想在這裡安安靜靜的開個酒館罷了,打開門做生意,來的就都是客,我也不能趕客人不是?”蘇河一邊給杜仲斟酒,一邊像是在向他解釋,“可如果客人不是單純的來喝酒,我也不能放任他們隨心所欲吧,老話不是也說過嗎,泥人還有三分土性呢。”
蘇河的語氣溫溫婉婉,可內裡卻是不容反駁的囂張,明明白白的告訴杜仲,在這裡,掌握着生死大權的人是她,想到這裡來找她的麻煩,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接着她又端起酒盞來對柳煙說道:“柳小姐,這酒是真心向你賠個不是,我初來乍到,還不清楚這城裡都住了些什麼人,所以一時做事缺了些分寸,還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們也只是想安安靜靜的呆在這裡,不希望有人來打擾本來就不消停的日子。”柳煙也端起了酒盞,她不知道蘇河到底在打什麼算盤,而她也不想知道,“老話也說過,大路朝天,各走一邊。我們也不是好酒的人,所以你做你的生意,我們做我們的米蟲,大約是不會有什麼交集的。過去的事就過去了,往後也拜託你別再來了。”
“說得好!”陶烏拍了拍手,柳煙這樣的伶牙俐齒他可學不來,不卑不亢還能把人咽個半死。他挑釁的朝蘇河挑了挑眉毛,“我們不會來找你麻煩,也不想被你找麻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