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親事,大部分人不覺得特奇怪,伍林兒心裡轉不過來。走出帳篷看來來往往的人,當兵的滿營裡跑,找紅布,扯紅結。將軍們三三兩兩笑談少帥親事,興奮得都像自己成親。
只能去找伍思德,伍思德滿面紅光,額頭上都放出光來照多遠,好似他自己妹妹成親。見伍林兒來,主動走上幾步,咧開大嘴笑:“哈哈,林兒,你來了你來了。”他喜形於色,到了兄弟身前,才神神秘秘地道:“舅爺來了。”
“哥,我來問你事兒!”伍林兒被舅爺這話嚇得一羅嗦,他是少帥大舅子?想也不敢想。家裡出個幹兄弟,能當少帥小廝,好似祖上積了多少德,這德還沒有全用光?
他道:“哥,你看這事怪不怪?”伍思德皺眉:“什麼怪事?”十三少就要成親嫁給少帥,哦,不,十三妹,現在誰敢搗亂出怪?
還沒有說,他手下一個人進來:“王小二他孃的忒小氣,說他給媳婦帶的紅衣服,不肯拿出來。”伍思德咧嘴:“把他給老子帶來!”
這纔來問伍林兒:“你那裡找出來多少紅色的東西,咱們紅綢子紅布都不夠,少帥成親不能太寒酸。”
摸下巴笑得眼睛只有一條線:“又是咱伍家的姑娘。”
“我就說這事,哥,十三兄弟,唉,他怎麼成了女人?”伍林兒自己個兒奇怪得不行。伍思德嘿嘿,一拍伍林兒:“坐下,兄弟,聽哥對你說。”伍林兒在他面前坐下,眨着眼睛等着。
伍思德換了話題:“把兄弟們全喊來。”
除了戰死的幾個,餘下姓伍的全過來,團團圍坐,都是遮不住的笑。“咳咳,”伍思德清清嗓子,見兄弟們少幾個,又心酸上來。把心酸逼回去,伍思德嘆一口氣:“我說,十三這事兒,你們都覺出來什麼沒有?”
“有……什麼不行的嗎?”伍大壯舌頭繞了彎兒,看別人。別人摸頭的摸頭,納悶的納悶:“不行嗎?少帥都說行了,你們覺得不行?”傻乎乎問:“哥,你覺得不好,我挺喜歡。”一說就激動:“少帥是什麼人家,蕭家是出了名的那個…。大家,哈,是大家不是,我們伍家也是大家,不過是山溝溝裡的大家,咱們家人也不少,如今大家和大家結親,這叫什麼,那個…。般配。”
伍林兒聽得那個費勁。
伍思德很滿意,透出一臉的滿意神氣:“我說,咱們家人是多的,正經親戚都沒認過來。你們說說看,十三是什麼人?”
“少帥夫人呀,這還用問,”伍小錘把大拇指一揚,又小小泄氣:“哦,得後天纔是。”他笑逐顏開:“哥,那我們以後就是舅爺了吧?”
“那當然,”伍思德也來了精神,響噹噹地道:“兄弟們,我告訴你們一件事,都支着耳朵聽好!”
“好!”
“哥你說!”
伍家兄弟們坐直了,把耳朵真的支起來。伍思德神神秘秘地道:“你們呀,都是傻子!”
“這是什麼話?”大家笑嘻嘻。
伍思德對着伍林兒嘆氣:“特別是你,林兒啊,你的正經表妹你都沒認出來。”伍林兒一頭霧水:“我的正經表妹,在哪裡?”
“在少帥帳篷裡啊,”伍思德對他堆起笑容:“林兒啊,你猜怎麼着。有一天,那一天,哎,我記不得什麼日子,我和十三說閒話,她說來說去,我聽出味兒來了,二嬸兒是不是有個妹子嫁外鄉了?”
伍林兒半信半疑點頭:“有。”
“你瞅着十三像不像二嬸兒?”伍思德不容伍林兒回答,在他肩頭重重一掌:“哈哈,那是你的親表妹啊,都沒出五服。你說這事巧不巧,”
伍林兒暈頭轉向,不知道是一掌打的,還是被繞暈的,反正暈了:“我的親表妹?不對呀,”清醒得也快,把頭一通的搖:“我的親表妹,怎麼會不認得我娘?我娘可是咱村的人,十三兄弟,不不不,十三表妹,不不不,我都暈了我!”
“看你笨的,十三不是從小就在關外,十三不是從小就沒了父母,十三不是……。”
伍林兒更迷糊了:“我姨有死這麼早?”
“有表記呀,我都見過,打興州的時候,”伍思德哈哈笑,別的人不懂,但全跟着笑,看上去好似只有伍林兒一個不明白。
“表記在哪,給我看看。”一個比一個伸手快。
伍思德笑呵呵:“丟了,野狼谷命保住就不錯……。”瞪眼閉嘴,死了的兄弟全死在那裡。大家一起黯然,稀裡糊塗的伍林兒先愣過來:“大喜日子別不喜歡,祭的時候多哭一頓就完了。我說哥,你看過表記怎麼不給我看看。”
“打興州,我見十三掏東西,多看一眼。後來我盤問她家鄉,問她要來着,就沒了。”伍思德眼睛眨巴着:“你不信我?”
伍林兒徹底暈乎:“好吧,我……是我的親表妹。”見王小二來,掏出一件女人紅衣服:“不是我不給,這衣服是戰場上撿來的,只怕晦氣,您看這上面還有血沒洗,指不定不乾淨,俺婆娘是殺豬人家,她壓得住,”伍思德讓他滾,趕快滾!
安排兄弟們全搜尋紅東西,伍思德一個人坐帳篷裡三根手指揉着臉笑:“表妹不好嗎?我倒想認我表妹,哎,我幹嘛不說是我表妹,非說是林兒表妹。”對腦袋上一拳,懊惱道:“這正經舅爺變成旁門舅爺。”
帳簾子一掀,伍林兒又回來,見沒有人,湊前面來笑:“哥,少帥保咱們逃命那一回,說交待你的事,就是這事吧?你當我天天不精細,我想起來了,的確是我表妹,”他得瑟的伍思德大罵:“便宜你我正難過,出去出去!”
伍林兒出來,喜氣洋洋。見營地裡紮了不少紅結,更覺得喜氣高:“不錯,我是舅爺了,不是我表妹,我看哪個敢認!”
他生得皮粗肉厚,一張紅臉龐,好似從來沒洗乾淨過。而十三少,卻是雪白肌膚的一個人。伍林兒不管,昂首闊步,是我的親表妹,當然是,有誰敢說不是!
就跟他急!
少帥在帳篷裡,爲衣服發愁。找出來自己幾件子慶典上的衣服,全大紅色,卻是男裝。他放下來嘆氣:“總不能兩個男人拜堂吧?”
聽的人都掩口笑,獨少帥愁眉不展:“沒有喜娘沒有頭花,就是粉也沒有。”蕭西溜去問慧娘,已經改口:“少夫人,麪粉成不?”
反正是白的。
蕭北也來獻這個殷勤,在外面舉一盒子丹紅印泥問少帥:“這能當胭脂吧?”蕭護苦笑:“我想過成親的,就沒想到這麼寒酸的成親。”
慧娘請他進來,低頭道:“衣服給我,我連夜改。”她半倚牀頭,還是不大要搭理的樣子。蕭護彎腰陪笑臉兒:“我怕煩到你,就沒敢和你說。”慧娘對他的笑看看,低聲道:“只改得不好,別打人就是。”
少帥尷尬一下,他當時也是被慧娘要離開自己氣狠了。
出來把大紅衣服送給慧娘,又自己換一件給她看,指望逗她喜歡,衣服一上身,少帥挺拔身姿,厚肩蜂腰全顯出來,慧娘抿着嘴兒淺淺笑了,蕭護大喜:“你不生氣了,別再生氣,咱們歡歡喜喜成個親。”
慧娘小心着把衣上絲線完整拆下來,還能用,紅絲線都少。只輕輕嗯了一聲。
臨安郡王怎麼也沒想到是這一出,答應爲蕭護主婚後,在帳篷裡尋思:“是個姑娘,他是早知道,還是早就沒看出來?這事奇了,”
“郡王爺,這不是小事吧。上個月京里老舅太太來信,恍惚帶一句說江寧郡王的長女,封號壽昌的那個郡主相中了一戶人家,要沒弄錯,就是蕭少帥。他倒好,打仗身邊帶個女人,戰前又成親……”
孫珉掃他一眼,掃得他閉嘴纔出神一笑:“我巴不得他蕭家的麻煩越多越好,奴才變少夫人,我要不到手我不生氣,蕭護這個人,我卻要定了。”
“是。”陪伴的人想到這位小爺從來乾脆,又想到京裡傳出來的一些話,當下不再多說。
匆匆忙忙的收拾了兩天,外面看起來還是個樣子。紅布不多,幾十步一個,還算擡眼時時能看得見。蕭護出來進去總是笑容滿面,他的笑含蓄,卻似一汪滿溢出來的好酒,任誰看一眼,都由不得陪他一起笑。
十幾萬人一起來看新人,成親就在校場上。
是夜,月上中天,校場上圍得不透風。紅地氈沒有,有人出主意牛血羊血鋪地,被罵回去:“這是喜事不是法場。”後來說拿紅辣椒灑地上。
有人拿紅辣椒鋪滿地試試後,纔有一個當兵笑罵他們:“笨吶!不是有紅花!”遠山青脈,紅花無數。他們過了一回,整株樹都砍回來。
可憐那樹!
灑牀的紅棗桂圓一概沒有,但紅花遍佈牀上牀下,先不說香氣迎人,自有一番情調。
這個親成的,沒有喜娘沒有懂的人,
你問:“新人一般幾個丫頭?”
他回答:“儐相該左邊,還是右邊?”
唯有喜慶,無處不在的籠罩。
“咚咚咚!”
三聲鼓響充鞭炮,鬨笑聲不斷。慧娘在帳篷裡幾乎不敢擡腿,外面都是舊日的好兄弟,打過架的就不少。
他們笑不笑自己?
兩個清秀的兵,胡亂扎着髮髻,帶滿頭花,搽一臉面粉,嘴上塗丹朱印泥色,看的人笑得前仰後合,在帳篷外面小聲的催:“少夫人,該拜堂了。”
慧娘就更難爲情出去。
又急,不出去誤時辰;出去,怎麼見這些人?他們嘴裡說出來的笑話,全是粗鄙的。慧娘這才發現回到女兒身份,這軍營裡一天也難呆。
換成是別人,兩個丫頭一扶,新人不覺得就出去了。可這裡沒有,兩個假丫頭都不敢進。人人對着外面候着的少帥笑,少帥滿面春風大紅衣服,再愁苦的人看到少帥今晚的笑容,也會跟着心情舒暢。
少帥含笑,自己進來扶新人。
見帳篷裡慧娘側身半坐椅上,紅衣紅裙,旁邊手邊搭着紅蓋頭,宛如紅花一朵。她羞不自勝,又眉眼兒憂愁,低低道:“出去被人笑話吧?”
“笑話我揍他!”蕭少帥一語乾脆。走過去拿起蓋頭,本應該給妻子蓋上,卻着了迷似的定住,只癡癡看她嬌嫩面龐,白如行軍路上見過的雪川,打內裡透着明亮。少帥輕輕嘆息,手在她面頰上不住摩挲:“這可歸了我。”
那手如火信火石,摩到哪裡,哪裡就緩緩升起一段熱度。慧娘眉頭都似燃着,盼着他這麼着撫下去,又怕他這麼着撫下去。半夢半醒中,好容易纔想起來,泣般道:“外面人還等着。”蕭護頓醒,自己笑着也臉一紅,把蓋頭給慧娘蓋好,這才覺得心定得多。扶起慧娘往外走,兩個人都感覺到對方身子微一顫抖,打心底裡顫動着。
總算成親了啊。
少帥心頭涌出這一句。
慧娘淚盈於睫,也這麼着想。
“別哭,”彷彿能感受到慧孃的心事,蕭護柔聲告訴她:“好幾個人來告訴我,成親這天不能弄花了妝容。”
蓋頭底下飛出一句話,是慧娘糾正他:“哭還是能哭的。”
“傻丫頭,你哭了,我豈不難過?”蕭護心想這親事本來就要這沒這,要那沒那的,他滿腔歉疚如泛漲秋水,溺得少帥快喘不過氣來。
他心裡閃過第一面見到慧娘,她小巧的鼻子翹着,眸子裡全是惱怒,不時偷看壽昌,就黯然下,又偷看自己,就是狠瞪一眼。
好容易才把她弄到自己身邊,真是不容易。
慧娘則淚水斷了線,她竭力回想母親說的洞房應該如何,可眼前只有血泊中的父母親晃動。但自己今天成親了是父母親爲自己定的這親事,雖然沒報仇,但身爲一個欽犯還能如願出嫁給蕭護,慧娘覺得可以告慰父母。
再者來說,少帥心底自責不能保護妻子,而慧娘想他敢於不懼國舅和皇帝,戰前和自己成親,自己丈夫是個有膽量,且正直的人!
夫妻走得很緩,走上一步,都心頭一顫地喜歡着。這成親,來得太艱難了!
外面人實在等急了,大家擠眉弄眼互相笑着,想來這不是洞房還能偷看,帳簾子縫裡見到少帥和少夫人起身,有人用力一扯,帳蓬抖幾抖,帳簾子掉了。
“少帥,吉時已到!”儐相捏着嗓子尖聲尖氣催促。另一個儐相馬明武撲哧一笑。
月光團團,把大地變成飛卷銀毯,有地方兒濃,有地方兒疏淡。少帥春風滿面走在前面,沒有金花簪,草地上拔了大紅花充金花。手中一段紅布,後面跟出來新人。
看新人的最多。
新人娉娉婷婷,說不出來的秀麗滋味兒。卻不是柔弱,應該是懸崖上經風凌雪的凌霄花,雪白噴香。
伍林兒看直了眼睛,這是十三妹?他這時頓悟自己有多笨,有許多蛛絲馬跡可尋。比如十三愛乾淨,不愛和人太親近,卻偏偏和少帥很近,咦?爲什麼和少帥總是親近的?
少帥偏疼他過於別人。
按理說,一個新到身邊的小廝,再大,不能大過跟着出生入死的蕭西和蕭北。可那兩個小混蛋,平時從來不敢和十三妹爭?
甚至是明擺着讓着她?
爲什麼這樣!
伍林兒沒太精細,只是納悶沒有多想。聽身邊有人低聲道:“他孃的,光走路就走出這種風範,這纔是十三少的風格。”
十三少從到軍中,就與人不同。打少帥例外。
少帥也聽到了。
當兵的不罵人不難過,蕭護不以爲忤,也不去看是誰說這句話。他只扯着手中那紅綢,素來果斷而性情明絕的少帥走得緩而又緩,明知道妻子不是個隨意會摔跤的人,還是走得一步一個腳印,他脣邊的笑猶如月光,幸福的無處不在。
兩個喜娘後面亂扭,惹得笑聲一片又一片。慧娘也便幸福地陶醉了,成親,不就是圖的熱鬧?
看着一對新人過來,孫珉腳一滑,那後面兩個是什麼?妖怪?娘呀,要真有這樣的女人半夜裡看一眼,這輩子不想女人。
那兩個喜娘更扭得歡樂無比,扭腰,扭屁股,媚笑…。
今天沒有忌諱,只要熱鬧歡樂就行。
孫珉扶着笑疼的腰,眼神兒犀利的還是在蕭護身上。
這是他見過的最笑人的成親禮,但隆重得排山倒海般。十幾萬人齊觀禮,笑聲一響就是一片,如海卷濤生。而且不停。這邊下去,那邊又接着笑。
膽子稍微小的人,光這笑聲可以震倒。
更難得的,是少帥成親,當兵的全陶醉了。再看緩步走來,鄭重地引着妻子入場的蕭護,這個江南大族的公子哥兒,是一臉的陶醉,一臉的溫柔,如月光下的水,柔和得不似人間水。
銀河繁星落日圓,大約是這樣。
見過的少女十三,不過秀麗而已。有三分別人沒有的長處,也不是一等一的傾城傾國。孫珉忽然很期待,這傢伙是揹着家人成親吧?等他老子蕭大帥知道,會是什麼情況?
明亮月光中,新人到校場。高臺上擺一對紅燭,兩把空椅子是蕭大帥和蕭夫人的位。馬明武充儐相,聽人話不過,也搽了一臉面粉,幾點丹朱在臉上。
可笑死個人!
“一拜天地!”
夫妻雙雙對外交拜。
校場上立即安靜下來。
平時威嚴的少帥伏地時,人人心中都滿了。不知道是自豪還是爲他歡喜,不少人知道郡主要嫁少帥,也知道少帥娶了郡主對他前程有多好。
可他,只要一個可心的女子。
不是沒有人和伍林兒一樣奇怪的,只是大家全想不起來。此時月靜人心,高臺上夫妻正對拜,月光把他們罩在一處,銀光披下如錦衣裳,無名多了神秘感。
大家屏氣凝神看着,充滿了祟敬感。拋富貴而求真滋味的人,並不多見。少帥蕭護,成了不少人這輩子見的頭一個。
慧娘哭了,她跪下來,又從蓋頭下見到夫君也跪下來。蕭護認認真真的是跪下來,和她對拜了一拜。
禮成,鼓聲加上歡呼聲,喊送新人回洞房,當然是回大帳。
蕭護先沒有走,他燦爛的笑着,對着臺下團團施了一禮:“我夫妻在這裡謝過衆家叔伯兄弟的情意!”再對孫珉深施一禮:“我謝郡王主婚。”
銀月下,少帥英姿勃發,更顯長身秀眉,他含笑高聲:“這樣成親,委屈了她!沒辦法,這情意上的事,如水到源頭,到了自然就到了,我不願意再等!打仗呢,不能備酒,菜也一般,大家多吃吃痛快了,就是爲我的一片心意了。”
慧娘靜靜的哭,把眼前蓋頭都溼了一片。她心思遠飛,想到自己父母親,要是他們看到自己成親該有多好?
夫君在說什麼,她幾乎沒聽清楚。只知道自己的心如在無垠花海中。
接下來回大帳,當兵的全擠着要看揭蓋頭,站不了那麼些人,全在外面嘻嘻哈哈鬧。蕭護牀上也扎着紅綢,取一把木尺裹了紅布挑開蓋頭。
“譁!”
裡面人譁,外面人看不到也跟着譁。一瞬間功夫,這譁聲傳遍營地,站崗的士兵們都抿着嘴笑。
新人芙蓉面龐,半點兒脂粉沒有,慧娘不肯塗麪粉。天然秀色純美又動人。不用胭脂也有了紅暈,羞澀掃眉梢不敢擡頭見人。
沒有人鬧房,蕭護也不讓鬧,怕羞到慧娘。姚興獻等人把大家攔出去嘻笑:“讓人家夫妻自己說說話。”
“晚上說一夜來得及,”
還是出去了。
雖然熱,蕭護也放下帳簾。喜滋滋在慧娘身邊坐下,雙手扶膝噓唏似的笑着:“就這樣了,你將就吧,不要埋怨,等回家去,好好的補你一回。圓房,請父母親鄭重操辦,件件如你意。”
慧娘低低嗯一聲。身邊夫君起來往外去:“我出去睡,你早早睡吧。”慧娘大出意外:“咦?”微微仰起面龐。
只有紅燭光,如巧手工藝的最後一道上色,勻勻的把新人羞答答面容展現出來。蕭護熱起來,這天本也熱,他剛纔不敢看慧娘就是這樣意思。少帥是有過牀史的人,以前和慧娘住一處全是自己把持,也動過情,名份上沒有挑破又好些。今天不一樣,今天是什麼日子?
洞房花燭夜!
讓人不動情思也動情思。
他不忍離去,又不能不離去。他不願意給妻子一個草草的成親,還給她個草草的圓房。他低下頭笑:“我出去睡,在這裡我對着你……。”
好似猛的一掙,掙斷了那絲絲縷縷牽着他留下的心。少帥再看一眼妻子,往外出去。
慧娘好半天才明白過來,臉紅得如大紅布。
外面擺開喜宴在月光下,沒有酒但熱鬧得過於一般人喜宴。
伍林兒確定下來自己舅爺身份,就想法子讓人人能接受。先問王源:“老王,你不覺得奇怪吧?”
“怪什麼,”王源咬一口肉:“男大當婚,女大當嫁。”
“哦,那你以前看出我妹子是女的?”伍林兒把我妹子三個字咬得緊。
王源再咬一口肉:“沒看出來。”
“那你也不奇怪?”伍林兒大臉湊上去。
王源總算放下肉:“你小子想說什麼?”
“我是說,少帥和我妹子成親,你們心裡沒疙瘩吧?”伍林兒再問旁邊的姚興獻幾個人。姚興獻“撲哧”一口,把嘴裡水噴他一身:“我沒想過。”
然後放聲大笑:“你彆扭,你不舒服?我怪着呢,我來問你,你相中少帥要攀親戚就明說,怎麼把個十三妹子弄成小子送來?”
伍林兒馬上舒服,一個勁兒點頭:“是啊是啊。”別人都瞅着他笑,伍思德也到處轉了一圈子,見沒有人說什麼,放心不少。
隔日,慧娘就成了婦人,雖然沒圓房。
她一直避而不出,蕭護都少進來,除了幫慧娘拎馬桶。以前全是慧娘自己拎,或是蕭西蕭北,雖然小廝們幹這個慧娘會臉紅,但也沒辦法。
她升級成十三少後,一直算有人侍候。
第一天,蕭護進來幹這個活時,慧娘驚得都不敢說話。半天才回過魂,又微微的笑起來。越笑越要笑,最後伏在被子裡笑得腰痛肚子痛。
以後漸成習慣,好在也沒有呆幾天,幾天以後蕭護應約出戰,整兵完畢,帳篷裡走出羞澀的少夫人來。
大紅披風,還是蕭護的,着戰甲又是小子打扮。沒辦法,主要是沒有女孩子衣服。
所有人眼睛都在她身上,見她走得娉娉婷婷,又自心中埋怨,怎麼早就沒看出來。蕭護本是板着面龐,見妻子出來,眉梢眼角全亮了,微微一絲笑意上了他的面頰。
慧娘上馬後就緩過來這羞澀勁兒,見丈夫等在那裡,對他甜甜一笑過去並肩,說了這幾天裡的頭一句話:“我也要殺敵!”
“哈,我想想。”蕭護笑起來,大家一起笑起來。慧娘藉着這笑,把身邊人一一打量,見王源擠眼睛笑,姚興獻咧嘴笑,伍林兒笑得哈哈的毫不掩飾,伍思德竭力想斯文一回,又管不住自己大嘴半張。
有這麼一笑,慧娘面上自如許多。她不再說話,不時聽丈夫和別人說話,有時報以一笑。
這場戰很快打完,一人對一人的對戰,蕭護許多將軍都沒有出手就結束戰局。蕭護退兵,給鄒國用寫信,聲明自己成親,往京中領賞前乞假和妻子回家見父母。
國舅爺接到這封信,驚得眼珠子都直了。壽昌郡主大哭大鬧,當時要舅舅點兵:“拿了那賤人來!”
“有她在,我不活了。”
陰沉臉的國舅勸下郡主,告訴她:“這個人殺了烏里合,陣前多少人見到,請功摺子都報上去了,”
“快馬攔回,軍中私藏女子,是死罪。讓她去死。”
“壽昌,你也是女子,你也在這裡。”國舅爲難得不行,外甥女兒一滴子淚水都讓他難過,今天是洪水大發。
“回京去吧,”鄒國用好勸才把壽昌郡主勸走,並給她幾個可靠的人,不許她路上去找蕭護事情。壽昌郡主想想回京告狀最好,一路淚飛回京。
國舅爺的臉從那一天起,就一直沉着,幾乎沒有笑過。袁樸同又哭了一回袁相野,國舅這一次挑了明話:“回京去還能跑了他們?”袁樸同回帳篷裡哭去了。
張守戶接到信,馬上把兒子張玉成打發去追壽昌郡主,又親自擬信,讓第三個兒子張銀成回京,去對那個人覆命。
這個人是誰,張銀成都還不知道,只知道父親與他合謀罷了。張三公子揣着個地址就走了,上面寫着,元寶巷子裡第三間鋪面邱掌櫃。
大家磨刀霍霍,準備京中打官司。
蕭護帶着慧娘,已入了關。
一切交付完畢,天氣在七月中,晚上漸涼爽起來。從軍中血肉橫飛中到關內熙熙攘攘熱鬧中,夫妻均吸了一口氣,聞聞這熱鬧味兒,同時說了一個字:“好。”
慧娘又加了兩個字:“好熱鬧。”
她看身邊丈夫,他去了戰甲一身青衣好不精神,從來肩寬個高,人羣裡如鶴立雞羣,又兼容貌俊美,才一入關,就贏到不少媚眼兒。
關城內做那種生意的女人很多。
蕭護亂看,他拉着慧娘手:“走,帶你買幾身好衣服。”慧娘臉紅紅的,要掙脫不成,道:“大街上,兩個男人手拉手讓人看着不像,”又道:“關城裡衣服多貴,偏在這裡買。”蕭護不依的拉着她到成衣鋪子裡,才笑話她:“還沒見公婆,你這中饋娘子倒出來了,等你管家,可不許管我用錢,我從來自在。”
慧娘撇一撇小嘴兒,自己嘀咕:“蕭家大少誰不知道。”蕭護耳朵尖:“你說什麼?”慧娘笑盈盈:“我說早知道呢,你大少爺走馬鬥雞樣樣都能。”蕭護習慣性的要擡手,十三一和他擰着,少帥就想給她幾下,看她還倔。今天又放下來笑:“再不打你,我說過了。”
見夥計們迎客,命他們:“取上好衣服,也要女人的。”
挑挑撿撿一人買了十幾身衣服,慧娘嗔怪他:“吃衣服嗎?”又給蕭西蕭北也選十幾身,兩個小廝笑逐顏開,慧娘閉上嘴不再說。小廝尚且如此,何況這大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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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店鋪裡慧娘還裝少爺,找到一家上好客棧,淨面換了衣服,蕭護在外面只是催:“再不出來我進去看了。”
門開了,一個美人兒出來。
慧娘笑得要彎腰,拿手指刮臉羞他:“又不是見不到,催什麼?”蕭護點點身邊幾個盒子:“送胭脂水粉給你。”他透着滿意看妻子。
一件水紅色繡桃花的衫子,下身是碧色八幅裙,全繡着花。烏鴉鴉一頭好頭髮,雪白麪龐上因丈夫這般看起了紅暈,垂首弄衣帶:“再這麼看,可不給看了。”
“來來,我看着你塗脂粉。”蕭護親自捧過水粉盒子,窗下襬出來鏡子,坐旁邊看慧娘梳妝。慧娘羞得幾次擡不起來手,蕭護催了又催,才勉強成妝容。
果然水紅輕白,如一株子碧玉桃花,更好了。
蕭護看着心動,在慧娘面上親了一口,羞得慧娘起身要避,蕭護扳倒她就親,抱緊了柔軟身子恨不能揉自己骨頭裡去,摸完了肩頭揉麪頰,自己動情帶着大喘氣兒,把那溼熱的氣息塗了慧娘一臉,也吃了一嘴的脂粉。
慧娘又羞又躁,大白天的!但丈夫雙臂有力,掙不脫只能受着。她在他堅硬胸膛裡推着他,嘴裡低低的勸着,觸碰到彈性有力的肌膚,只覺得“嗡”地一下子,腦子裡起了一團火,迅速的燃燒起來。
她哭了:“沒見公婆就圓了房,我可沒臉見人了。”蕭護狠狠親了兩大口,才喘息着放手,見慧娘奪手要回屋裡,蕭護扯住她衣袖:“好人兒,別走,聽我說,以後天天在一處,我自己忍着行不行,不能這一路上你避着我,我避着你。”
把慧娘衣袖罩在面上又聞香,慧娘奪了,蕭護無奈去喝涼茶,回來見慧娘側坐垂淚,笑道:“這會子如荷花似的,真真是個女孩兒樣。我只想起來你戰場上殺人樣子,着實好笑。”少帥心滿意足,以前去看慧孃的人都說姑娘好個模樣,又斯文又端莊。蕭護想想這學武的姑娘能什麼樣,不像母狼也像母獅子。
今天他看妻子,垂肩斂足而坐,亭亭如出水紅萏,新買的帕子正拭淚,他含笑:“這纔是個姑娘家呢。”
慧娘輕泣:“你路上不放尊重,我把你一頓好打。”少帥絕倒,倒在椅子上笑:“好,我信你幹得出來。”把妻子看來看去看不夠,慧娘怕他又過來親熱或是“輕薄”,帶泣問道:“你不問公婆就娶了我,全無來歷,要是公婆不待見我,可怎麼處呢?”
“我家信上已說,你放心吧,誰說你是沒來歷的人,”蕭護笑着安慰:“我呀,先帶你去弄個來歷來。”慧娘不哭了,擡頭看蕭護胸有成竹,感激地起身行了一禮:“多謝夫君。”
這嫺熟的禮節讓蕭護挑着眉頭樂,十三已是他心愛的人,不過他還是希望她以後夫唱婦隨,少舞刀槍的好。這是天下男人大多有的通病,少帥也不例外。
見妻子行禮,蕭護這身爲丈夫的感覺滿當當的,見她起身,有些不樂,逗她道:“爲丈夫的爲你操碎了心,你應當好好給我磕個頭纔是。”慧娘揣摩他臉色,覺得有取樂的意思,噘嘴道:“論理兒,磕也沒什麼,不過我磕了頭,你要告訴我公婆脾氣兒,再有回家去不許打人,公公婆婆要不喜歡我,你可得幫我說好話。”
蕭護蹺起二郎腿,爲丈夫的款兒先拿起來:“你這滿嘴裡你呀你的先給我改了,自到我身邊就沒客氣過幾回。”慧娘紅了臉應聲:“是。”她的夫君還沒說完,搖着腳就差搖頭:“父母親不會不喜歡你,我喜歡的他們全喜歡。回家去,你恭敬賢孝不許少一絲兒,我說過不打你,但你犯我忌諱,可不在內。”
慧娘急了:“這頭不磕,自到你身邊,吃你好些打。爲成親……”淚水噙上來不想再提,又去取帕子:“饒是你打了人,人還要給你賠禮。”蕭護笑:“可不是,你不賠禮還待怎樣?”想想慧娘當時說的話,臉也沉下來:“當時說的什麼,還不惹人性子!”
他一沉臉,慧娘怯怯了。這是與她從小受的教育有關。掀掀眼皮子小心地岔開話題:“我這心裡擔心呢,要是公公婆婆不答應,不喜歡,我……”
“這話你別再提,你嫁的是我,我喜歡就行。”蕭護見她怕了,這位當丈夫的又滿意了,尋思:“我剛纔說到哪了?是了,先把你這不恭敬我的毛病改了,再來我有了你,再不穿別人做的衣服,還有回去少擺弄你的刀,我看着煩。”
慧娘不樂意:“我自小兒就學的,你不讓我擺弄,你也別擺弄。”蕭護板板臉:“看看又這麼着了,”慧娘低頭嘟着嘴,蕭護還要怪她:“難道不會說話?”慧娘心裡彆扭着,小聲道:“這麼兇,又嚇到人,”蕭護知道她系出名門教養而成,就把臉故意沉着:“問你呢,說句話兒也要我教不成?”
把手指在身邊高几上敲幾下。
慧娘被逼不過,又回家去自己的丈夫不疼自己,那真是沒有辦法了。起來斂衣袖,恭恭敬敬垂手:“夫君莫怪,我這心裡總是擔心公婆不喜。夫君你執掌三軍決斷秋毫,請您想想,好生生的在外面成了親,哪家的公婆會喜歡。再者,我並無孃家,”
忍不住掉了淚珠子出來,她想到去世的爹孃,以前天天要說的就是去到夫家如何討自己丈夫喜歡。慧娘哭道:“我初去到,諸事不知,差錯是必定有的。倘若夫君不疼我,我,我……”
蕭護趕快離座,抱她入懷:“逗你呢,鬧着玩的,當然我疼你,我不疼你,誰疼你。”把妻子抱懷裡心滿意足,這一次沒有歪念頭,就有也不是起的時候,只親她淚水。慧娘扶着他肩頭哭了一頓,把心裡的憂愁全說出來:“親戚們難道不笑,沒有孃家的人,就受了夫君的氣也沒處去說……”
“我的十三娘,我沒拿你,你這淚水先要把我拿下來。”蕭護忍不住笑:“藉着這哭,索性把你話全說出來吧。什麼叫沒有孃家?伍家就是你的孃家。咱們還沒走,那乾子舅爺們先出來了。”
慧娘破涕一笑,又哭啼啼:“那是乾孃,舅爺們又全是少帥部下,少帥發作我,只怕他們都不敢出頭。”
蕭護哈哈笑了一聲,用手刮她鼻子,半真半假道:“你這樣子我真喜歡,不過你拿我,這輩子休想。”再安慧孃的心:“十三娘,我娶了你,凡事我擔着,這可好不好?別說,我還挺愛看你哭,這嬌滴滴的,纔是我的十三娘,耍刀弄槍的,那成了夜叉羅剎。回家去丟下來吧,你有丈夫,還要刀幹什麼,難道還真的房裡比拳腳?”
慧娘更哭:“就比,也比不過,不是對手還比什麼。”蕭護笑得要軟下來:“知道不是對手就行,乖乖的吧,和我嗆有你什麼好兒呢。”慧娘噘嘴,慢慢拭淚:“就是呢,有什麼好兒呢,你不惹我,我怎敢惹你。”耳朵上被蕭護咬一口,笑罵:“你一句一句就沒少說,回家去,先改這一條,”慧娘伏他懷裡擰擰身子,見帕子溼了,拿他袖子來擦眼淚。
等擦完了,臉上粉也沒了,蕭護一定讓她再塗上,說這纔是女兒家模樣。他甚至興致勃勃,親手捧過熱水着慧娘淨面過,和剛纔一樣看着她上脂粉,看得不亦樂乎。裝扮完了,少帥幸福的嘆一口氣:“閨房樂,果然樂無邊。”
慧娘還噘着她的嘴,回了一句:“您要打要罵的,自己個兒痛快不是。”蕭護好笑,對着自己手看看,慧娘嬌滴滴喚他:“夫君大人,”蕭護嗯一聲,只覺得這一嗓子酥到心裡去,比多少兵喊自己少帥還中聽,他更好笑放下手:“我白看看。”
慧娘自己心裡犯嘀咕,又要人哄着,又要兇人。每當這時,母親的話就出來:“少惹他,閒氣不必生。我雖沒見過,卻知道和你父親不一般,你父親這個官,見上司戰戰兢兢,見同事唯怕出錯,見屬下們又多憐惜。你公公家必不一樣,你那丈夫已經是掌兵權的人,想來是兇的。我的兒,你以柔克剛吧。”
她垂頭又把仇恨想了一遍,想到能申冤,心中痛快不少。蕭護柔聲問:“想什麼?”一看就知道,十三娘在想家人。想她剛纔說沒有孃家的話,蕭護心中着實憐惜。拿別的話和她胡扯一通,帶她出門找有名的酒樓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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