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前,容瀲看着傅千瀧被人拖着從自己面前帶走,一直看着看着,直到傅千瀧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再也看不見了。
容瀲擡起頭,讓雨打在自己的臉上,身後佇立着的小太監,此刻緊忙跑過來爲容瀲撐起油紙傘,容瀲閉上眼睛想了一會兒,伸手接過小太監手上的傘,對他說道:“你回去吧,朕自己在這兒呆一會兒。”
“皇上,天氣轉冷,您衣服都溼透了,當心着涼啊,奴才去給您拿一件披風來吧。”
“不必了,你趕快回去吧。”
小太監聽聞連連稱諾,轉身跑進雨裡,卻只在距離容瀲不遠的地方微微站定。
偌大的庭院裡,只有雨滴落在地上噼裡啪啦的聲音,容瀲打着傘,慢慢走向院門的方向,驚雷不住地炸響着,天地朦朧氤氳,耳邊只有落雨的清脆。
“阿瀧,你爲何這麼倔強……”
“阿瀧,你到底在跟朕較什麼勁……”
“阿瀧……”
“阿瀧……”
Wшw ★тTk Λn ★¢O
容瀲的腦海中現在只剩下“阿瀧”兩個字,越是不想記起,越是躲閃不及,每想到一次,心中便好似萬道雷劈,容瀲微微張了張,深深地呼吸,大口地喘氣,常使以往,胸中的鬱結卻並沒有好一些。
越是聽雨,越是心煩意亂,這雨滴落在傘面上的聲音擾得容瀲煩不勝煩,容瀲隨即扔掉了雨傘,大步走在雨中。
“皇上!皇上!當心龍體啊皇上!”
身後有太監跑來,撿起雨傘,欲追上容瀲的腳步,容瀲此刻哪肯聽得進去,小太監往前走一步,他便走兩步,有宮女取來蓑笠與披風,也急急忙忙從屋內跑出來,一路追着容瀲。
“皇上,披上披風吧皇上!”
“皇上,您這樣會染上風寒的!”
有披風欲披在自己的肩上,容瀲擡手反掌就是一擊,婢女應聲而倒,還有忠心耿耿的小太監不肯放棄,繼續呼喊着。
容瀲根本聽不進去太監宮女們的一言一語,大步快走變成飛奔。
“阿瀧……阿瀧……”
在雨中,容瀲感覺自己心中散發出一種許久未曾有過的清澈,他不管別人怎麼想,不管身後的宮人如何呼喊,他都不管,他只想在這雨中飛快地奔跑,感受體力在慢慢消耗殆盡,這是他想要許久的輕鬆之感。
青鸞殿內,秦湘靠在貴妃躺椅上無趣地翻看着一本書,有時輕輕轉一轉脖頸,間或擡頭看看窗外的雨勢,問宮人道:
“這雨,下了多久了?”
“回娘娘,這雨下了快兩個時辰了。”
“那還真是下了好久呢,真是無趣,雨這麼大,只能待在宮裡,也沒個解悶兒消遣的玩意兒……”
說話間,秦湘微微打了一個瞌睡,有識相的宮女趕過來,附在秦湘耳邊輕聲說道:“娘娘是乏了吧,奴婢扶娘娘回寢殿休息吧。”
“嗯,你也是有心了,本宮還真是有些乏了呢,來吧。”說話間,左手微微擡起,小宮女很是機靈地攙起秦湘,正欲想寢殿內走去,但聽得門外有小太監來報:
“奴才叩見湘妃娘娘,願湘妃娘娘萬福金安。”
秦湘因爲古妠爾毀容的事情,近來心情大好,忍不住多誇獎了幾句:“好一個嘴甜的小太監,起來回話吧。”
“謝娘娘,宮外又一個小婢女,求見娘娘,說,有事情彙報給娘娘。”
“什麼婢女啊?有什麼事情?”
“是長陽宮的,至於其他的,奴才就不知道了。”
“好了好了,傳她近來吧。”
小太監一邊笑着謝恩,一邊退出門外,秦湘對攙着她的婢女揮了揮手,婢女識趣地退下,秦湘復又躺回貴妃椅上,只聽得一聲清亮的嗓音在門口響起:“奴婢參見湘妃娘娘。”
秦湘擡起眼簾,赫然見到眼前之人,不正是那長陽宮容沁公主身邊的一等宮女香兒麼:“喲,我道是誰呢,原來是你啊,怎麼了,此番前來,倒是有什麼事要向我彙報呢?”
“奴婢香兒,確實是有事情要彙報給湘妃娘娘。”
話音剛落,香兒擡眼微微環視了一下屋內,又看向椅上的秦湘,秦湘接收到香兒眼中的意思,便坐起身子來,對着四下的婢女宮人說到:“你們都退下吧。”
“是,娘娘。”
隨着最後一個宮人離開,青鸞殿的大門咿呀一聲被關了上,秦湘等了等,便開口對香兒說到:“現在已經沒有人了,你且好好說吧。”
香兒屈下雙膝慢慢跪在地上,“回娘娘的話,近幾日,奴婢一如往常跟在公主身邊,公主一直當奴婢是貼身心腹,所以行事之時從不避着奴婢,因此,奴婢也知曉了一些見不得人的事情,娘娘且容奴婢向您慢慢說來。”
秦湘左手執起一盞清茶,微微啓口吹着茶杯中的熱氣,示意香兒繼續說下去。
“娘娘,長陽宮近來月例俸銀極少,宮人婢女的月例更是入不敷出,公主手頭的銀錢尤爲緊缺,近幾日,奴婢經常看見有宮外的人頻頻入宮求見公主,說是……”
香兒的吞吞吐吐讓秦湘有些厭煩,秦湘皺了皺眉頭,繼續問她:“說是什麼,回本宮話的時候不要拖拖拉拉。”
“娘娘恕罪,奴婢聽公主對那些人說什麼督察院左右督御史、鑾儀使什麼的,起初奴婢聽不懂這些,但是見到那些人每每離去之前,都會或多或少地流下一錠或者幾錠的黃金,奴婢就知道,公主近來一定在做一些買賣的行當。”
香兒不知,秦湘倒是很清楚,不由得輕輕笑出了聲來,抿了一口清茶,繼續問道:“那是一些什麼行當,你可查的出來?”
“奴婢查了,那些人均是宮外的富庶人家,有很多都是世代經商的大戶,家中資產甚多,他們的子嗣無才無德,因此幾番科舉下來也始終中不上舉人。”
“他們若是中得上,本宮倒是有笑話看了呢。”秦湘放下茶杯,換了一個姿勢,微微偏過頭,用手撐住,示意香兒繼續。
“娘娘,這些人家向公主遞了黃金後,奴婢便聽說,朝中近幾日多了幾副甚是陌生的面孔,而長陽宮裡的例銀依舊未曾增加,但是公主手中的閒錢倒是多了不少,近些天,還遣了奴婢出宮去,採買了一些貴重的玩意兒呢。”
秦湘揮揮手,示意香兒打住,俯身靠近香兒,問道:“當時你不知道,那麼現在你可知你的主子,現在做的是什麼勾當麼?”
香兒低頭道:“奴婢知道,是賣官鬻爵的勾當。”
“好聰明的丫頭啊。”
語罷,秦湘冷笑一聲,轉過頭去看着紙糊的窗棱,聽着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似是在自言自語,又似是在對香兒說:“真是想不到啊,容沁,你貴爲公主,怎麼落得這般田地?”
香兒擡起頭,對秦湘說到:“娘娘,現在的長陽宮裡,已經不比往日了。”
秦湘面上的冷笑更加明顯了:“那是,若非如此,你家主子,怎麼會窮成這般模樣,想必近來也是窮得怕了,竟然想到了用這種方法來賺銀子,呵呵,全然不顧自己是後宮公主,前朝的事情她也敢插手,就連買官賣官這種勾當都做了起來。”
“娘娘,奴婢所知,公主還在變賣了先皇賞賜的一些禮物,有時候,還經常遣奴婢去銀錢司給那裡的大人遞消息,奴婢不認識那字條上所寫,但是每次奴婢從銀錢司回來後,都會有或多或少的銀子遮蓋着送到長陽宮裡來。”
聽到這些,秦湘禁不住笑出了聲音來,“這哪像是一朝公主的所作所爲呢,怎麼窮成了這副樣子,真是可憐喲。”
香兒低頭垂眼,微笑着不言不語。
秦湘笑了幾下便收住了笑意,起身從桌上的一個暗匣裡取出一些銀票,交給香兒。香兒雙手接過,臉上瞬間涌現出欣喜,將銀票收回衣服最裡面的口袋中,連連對着秦湘磕頭道:
“香兒謝過娘娘,娘娘大恩香兒沒齒難忘。”
秦湘看着香兒,慢慢俯下身,微微屈身半蹲在香兒的身邊,伸手製止了香兒再磕頭下去的行爲,“別磕頭了,回去讓你家主子看到額上青了一塊,可怎麼解釋啊。”
香兒反應過來,頻頻點着頭說:“娘娘說得是,還是娘娘,想得周到。”
“香兒,這些銀錢你且先拿去給你母親治病,記得,要好生替本宮辦事,以後,少不了你的好處,知道麼。”
“娘娘大恩大德,香兒今生就是做牛做馬也要報答娘娘。”
“欸,牛馬就不必了,在長陽宮好好給本宮盯着容沁就好了。”
“是,奴婢遵命。”
秦湘站起身子,款款向內殿走去,邊走邊對香兒說到:“快回去吧,晚了你家主子該起疑了。”說罷,便推門走進內殿,回過頭對香兒報以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
香兒叩首謝恩後,便站起身走出青鸞殿,伸手摸了摸懷中的銀錢,心底稍稍踏實了一些,對着長陽宮的方向,暗暗說到:
公主……我也是被你逼的,你可不要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