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依舊傾盆而下,傅千瀧的雙眼禁不住雨滴的打擊,慢慢合上雙眼。閉上眼睛,眼前是一篇血色的猩紅。
御書房內,議事完畢的大臣起身推開門,撐起雨傘緩緩走出來,路過傅千瀧的身側,有大臣站住腳步,想要開口說什麼,看着傅千瀧被大雨打溼卻依舊堅持的面容,只道自己不瞭解這其中內情,不可多言,只好低聲道:
“姑娘,老臣本不該多嘴,只是姑娘你在這裡跪着,成何體統啊,況且大雨傾盆,你且要注意身體啊。”
傅千瀧依舊緊閉着雙眼,但卻很快開口回道:
“謝大人好意,千瀧心領了,大人不必管我,自行離去便好。”
開口之間,雨滴打入傅千瀧的口脣之中,傅千瀧只覺得,這雨下得分外苦澀。
老臣無奈,搖了搖頭,緊忙走兩步,離去了。
房內,小太監見雨勢正大,正前去欲關上房門,容瀲雙手支撐着案牘,看着門外,“回來,不要關門。”
小太監退回來,重新佇立在容瀲身側,余光中偷看到容瀲疲倦又慍怒地神情。
容瀲呆呆地望着幾丈之外的空地上,孤單跪立着的人影,已經一天一夜了,她還不走,她,到底想要做什麼?
突然,天邊劃過一道閃電,瞬間照亮了陰霾的天空,隨即,驚雷炸響,門外的人影似乎被雷聲驚到了,身軀輕微地晃動了一下,此時的雨勢看起來又大了一些。
容瀲迅速站起身,卻似乎在刻意控制,並不離開桌臺,右手胡亂地在桌上翻弄着文案,最終伸手拿起了茶杯,送入口前,張口要飲下,卻發現杯中茶水已經飲盡,忽然心頭急躁,隨手將茶杯摔在了地上,小太監見狀趕忙下跪稱罪。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奴才這就給皇上斟茶…”
容瀲不回答,重新坐回椅子上,小太監跑去取新的茶具。容瀲看着地上摔成碎片的茶杯,心中黯然,又看向遠處的人影,最終站起了身子向門口走去。
前去斟茶的小太監看到容瀲徑直走向雨中,慌忙放下茶具,拿了雨傘在後面跟上。
“皇上,皇上,您等等奴才啊,雨太大了您不能不撐傘啊!”
容瀲根本聽不得,大步向傅千瀧走去,忽然感到頭頂上無雨,原是小太監的傘撐了過來,容瀲不悅:“拿開。”
“皇上…”
“朕讓你拿開!聽不懂麼!”
小太監不敢再勸,只好默默收起雨傘,站在原地。
容瀲走到傅千瀧的身邊,默默站立着,傅千瀧依舊緊閉着雙眼,看着她這副樣子,容瀲心中百感交集,心有怒火,又有憐惜。
“阿瀧,你跪了這麼久了,可已知道錯了?”
傅千瀧睜開雙眼,雨滴的密集又讓她時不時地合上雙眼,緊閉的雙脣微微開啓,道:“千瀧無錯。”
“你真是一個倔強的人啊。”容瀲輕輕嘆了口氣。
“爺你早就知道,千瀧就是這樣一個倔強的人。”
傅千瀧復而閉上雙眼,表情中是不可摧毀的堅定,微微擡起頭,讓雨滴不停地打在自己的臉上,擡頭讓容瀲看到自己固執的臉。
容瀲覺得,眼前的傅千瀧與自己越來越陌生了,她不再是那個全部屬於自己的人,她正在一步一步離開他,這讓容瀲心慌。
“朕不是沒給過你機會,休要執迷不悟。”
“千瀧並沒有執迷不悟,千瀧沒有錯。”
容瀲強壓着怒火,言語中還是藏着一絲不忍:“別再固執了好麼,朕並沒有罰你跪在這兒,你已經在這裡跪了一天一夜了,到底想幹什麼?”
“千瀧已經講過了,求爺,將千瀧賜給大皇子,擇日完婚。”
容瀲,閉上眼睛,口中的語氣在不停地壓制着怒氣:“你不要挑戰我的耐心。”
傅千瀧俯身叩首,“求皇上,將千瀧賜給大皇子!”
此時此刻,即便是瓢潑的大雨也澆不滅容瀲心中的怒火,傅千瀧的這句話終於將容瀲的耐心耗盡。
眼前這本是屬於自己的東西,如今被人覬覦着,這憤怒積攢已久,終於隨着漫天的大雨沖刷了容瀲所有的理智,“來人啊!”
兩名侍衛聞話跑過來,“皇上,請吩咐!”
“把傅千瀧給朕帶下去,押回蘅雪閣,沒有朕的允許,不許放她出來!一直關着!關到她知錯爲止!”
兩名侍衛剛剛還撐傘勸解過傅千瀧,此刻互相看了一眼,只好從命,分別上前抓住傅千瀧的胳膊,欲架起傅千瀧離去。
傅千瀧立刻睜開雙眼,任是雨打面龐,話鋒依舊堅毅,“皇上,求皇上賜婚,求皇上成全!”
“傳旨,蘅雪閣暗衛傅千瀧,行徑不軌,執迷不悟,今日起關入蘅雪閣,沒有朕的允許,不許踏出蘅雪閣半步!”
兩名侍衛支起傅千瀧的身子,長時間的跪立讓傅千瀧的雙腿毫無知覺,侍衛稍一用力,便拖着傅千瀧的身體向後倒去,容瀲一直望向傅千瀧離去的方向,與她目光之間久久地糾纏,直到雨水的潮氣模糊的眼前的影子。
——“阿瀧,你何苦這般固執倔強。”
——“阿瀧,你本不應該惹我生氣的…”
蘅雪閣外,木門吱呀一聲被打開,兩名侍衛拖着傅千瀧走進閣內,將其緩緩放下,傅千瀧麻木着的雙腿漸漸恢復知覺,卻也只是癱坐在地上。
髮絲上、衣服上的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墜出一個個圓圓的水印,兩名侍衛沒有說什麼,轉身便離開了蘅雪閣,隨着木門又一次發出吱呀的聲音,閣內的光線再次暗了下來。
這蘅雪閣,一直以來都是傅家暗衛訓練和生活的地方,傅千瀧自小在這裡長大,對這裡熟悉至極,蘅雪閣對於她來說,是家一般的存在。
而這個屬於傅千瀧的家,是容瀲一手建立起來的。
時間回到十餘年前。
那時的容瀲還未登皇位,容瀲的母親去世後,他便在府內設立了蘅雪閣,訓養暗衛。傅千瀧很小的時候,便經常看到容瀲一個人坐在蘅雪閣的牌匾之下,久久發呆。
“千遙哥哥,爺爲什麼總坐在那裡發呆呢?”
“千瀧,你還小,有些問題不要隨便問,知道麼。”
到了後來,深宮軼事聽得多了,傅千瀧倒也慢慢知道了蘅雪閣名字的由來——當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離去後,容瀲所能做的,僅僅是建一座樓宇,冠以母親的名字。
傅千瀧一路跟着容瀲,從一個小小的不怎麼受待見的皇子,一路拼勁廝殺成爲當今的皇帝,她知道容瀲這一路而來的心酸與痛苦。
每一個難以入眠的深夜,容瀲都會徘徊在蘅雪閣的附近,有時直接在閣內睡着,他睡着的時候蜷縮着身體,好像一個受盡了委屈的孩童躲進母親的懷抱裡。
——“娘,孩兒好想你。”
容瀲登基之後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將蘅雪閣遷入皇宮,但是幾個不死心的皇子與朝中衆臣聯合,頻頻上書強烈阻撓蘅雪閣遷址。
記得那日早朝,容源暗中勾結了幾個文官上書,再一次抗議容瀲遷閣的想法,容瀲大怒,當下杖責了幾個上書的大臣,不顧衆議,強行將蘅雪閣遷入皇宮。
蘅雪閣遷入皇宮的當日,傅千瀧從容瀲的眼中看到了許久未見的平靜。當晚,容瀲第一次走進現在這座蘅雪閣,對着一衆的暗衛說道:
“你們終於來了,朕終於把你們帶了過來…有了你們,朕在這深宮之內,便覺得安全了許多。”
當晚,傅千瀧第一次,在皇宮的蘅雪閣內,看到了容瀲的身影。
那是一個月明星稀的子夜,傅千瀧巡查歸來,看到閣內一處鮮有人光顧的角落裡,容瀲安靜地靠着牆壁而坐。
——“娘,孩兒還是把你帶進宮來了,你看沒看到,這皇宮裡本該屬於你的一切,現在孩兒把這一切都放到你眼前。”
——“生前,我那父親有負於你,他害得我們母子流落在外,受盡其他宮室的欺侮,如今孩兒長大了,終於能站在這個天下的中心了,娘,所有你應得的,孩兒都會給你,孩兒相信你看得到。”
傅千瀧知道容瀲又想起了自己的母親,便收聲躡手躡腳地走向暗處,欲回到自己的房內,腳尖不慎碰到掉落在地上的,不知是何人的佩劍,細小的聲音驚起容瀲,待看清來人樣貌後,容瀲平靜地揮了揮手,“阿瀧,快回去吧。”
傅千瀧張口欲言,卻被容瀲打斷,“作爲暗衛,你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傅千瀧低頭稱諾,便離去。
幾年的時光流轉,傅千瀧早已不是最初那個從扎馬步學起的小女孩,在容瀲與蘅雪閣暗衛們的訓練下,已經逐漸長成了一個武藝過人的暗衛。
自從她出師之日起,便着手開始接受訓練新人的任務,看着那些年幼的孩子,彷彿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後來,傅千瀧便被容瀲賜給了秦湘,在那之後,傅千瀧很少回到蘅雪閣。
現如今,看着眼前熟悉的場景,傅千瀧心中有着說不出的滋味,麻木的雙腿漸漸恢復知覺,站起身,環顧着蘅雪閣的內景,曾經的一切重新回到自己的眼前,而此刻,她和容瀲,都已經不是最初的樣子了。
最終,是以這種方式回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