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衛軍、護衛軍開始打掃戰場,唐戟下馬一路小跑至丘頂。
“殿下,護衛軍陣亡六人,傷九人;親衛軍那邊陣亡一人,傷五人。”
“親衛軍爲何還有亡者?”朱祁銘皺皺眉,在他看來,親衛軍的最後一擊無異於秋風掃落葉,當時瓦剌人已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除非親衛軍誤把長刀砍在自己身上,否則,斷無受死的道理!
唐戟微楞片刻,給出了一個看似合理的解釋:“越府八百勇士練過膽,都經受過死亡測試,親衛軍則不同,或有人臨陣發怵,故而爲韃賊所乘。”
但聞嘀嗒的蹄聲響起,趙崗策馬而來。朱祁銘不禁白了趙崗一眼,這麼一段坡路都不知愛惜馬力,瞧把戰馬累得直吐白氣!
趙崗翻身下馬,笑得嘴都合不攏了,“殿下,此戰足足殲敵一百一十人,韃賊無一活口。”
無一活口?可惜!朱祁銘搖搖頭。若是留得兩三個俘虜,凱旋後可在午門外舉行盛大的奏凱獻俘儀,屆時熱鬧過後,當場釋放戰俘,也可讓萬邦感受我大明的上國威儀和博大胸襟。
當然,奏凱獻俘儀只是場面活,手上握着戰俘,有了人證物證,不怕瓦剌事後矢口抵賴,這纔是關鍵!將瓦剌暗中冒名入寇的事推上明面,不知朝中百官是否樂觀其成,此時想想還是挺有意思的!
“查驗過韃賊的身份嗎?”
“回殿下,查驗過了,在下粗通韃文,有三名韃賊的身上攜帶書函,瞧書函裡的意思,他們必是瓦剌人無疑!”趙崗笑道。
喲呵,還有這特長!朱祁銘突然覺得趙崗還是挺招人喜愛的。“他們屬瓦剌何部?”
“回殿下,書函上有什麼······知院的字眼。”
“阿剌知院!”朱祁銘腦中頓時閃過一系列疑問。也先、脫脫不花、阿剌知院三者之間是各有活動區域,還是混雜在一起?阿剌知院在也先與脫脫不花的對峙中平衡分量如何?三者對大明的態度究竟怎樣?弄清這些問題,似乎比一場勝戰更加重要!
一旁的趙崗依然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難以自拔,“殿下,這場勝戰一氣呵成,乾脆利索,韃賊根本就無還手之力,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方纔看着還凶神惡煞的賊人轉眼就成了刀下鬼,痛快!
”
朱祁銘卻顯得十分冷靜,“大勝固然可喜,但對方是輕騎兵,咱們以衆擊寡,又僥倖偷襲得手,如此而已,萬不可因一仗而輕敵!它日遭遇也先的精銳重裝騎兵,若敵我雙方人數相當,在馳驅中對攻,咱們未必佔得了什麼便宜,唯有拼死血戰一途可走。”
趙崗仍在開懷大笑,唐戟則想起了正事,“殿下,是否就地宿營?”
朱祁銘一怔。不知爲何,他這些日子總在爲獨石堡方向出乎異常的平靜而感到不安,那裡纔是韃賊重兵入寇的首選之地,快三年了,恰恰是獨石堡那邊無賊人犯境的傳聞,這不能不令人生疑。
“在此歇息半個時辰,而後連夜返回營地!”
······
凜冽的寒風肆虐京城半月之久,終於捎來了零零星星的雪花,飛雪入地即化,入水即逝,只有容易被人忽略的地方纔爲零星的雪花張開了收容的懷抱。世人若有閒心凝目打量室外的世界,便能發現不知不覺間,屋頂、草地上已泛起了一層淡淡的白色。
此刻,少年天子正坐在武英殿的御座上,望着門外屋頂的那層白色出神。
皇上的情緒頗爲低落。楊士奇總在託病告假,楊榮慣於保持沉默,因此,少年天子雖無親政之名,卻有了親政之實。可是,當最初的熱情淡去後,皇上發現,直接與一幫心眼比網眼還多的老臣打交道,那分不堪與無奈,並不是一個少年所能夠忍受得了的。
皇上夢想着像漢武帝那樣,建不世武功,正好瓦剌可堪扮演匈奴那樣的角色。但幾番試探之後,他領教了百官的“太極”功夫,宮中經筵突然換上了司馬光《資政通鑑》的內容,而司馬光對漢武帝的惡評簡直令人爲之咋舌,百官此舉的用意如何,恐怕連傻子都會猜出數分!他終於意識到,想要就那份雄心勃勃的計劃與百官達成共識,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更何況,要做好與瓦剌決一死戰的準備,必須暗中展開舉國動員,於短短數年內,完成人、財、物的高效配置,並斷然扭轉有利於瓦剌的被動戰略局面,此舉必然導致大明與瓦剌的緊張關係不斷升級,這要有一顆無比強大的心臟來承受,很顯然,少年天子的心臟還不夠強大。
皇上熟讀史書,知道從趙武靈
王胡服騎射開始,到漢武帝、唐太宗,只要華夏政權堅定了與外敵決一雌雄的意志,還從未有過失敗的先例,反倒是宋代的妥協退讓開了中國被外族整體滅國的先例。但他畢竟年少,要想思維完全不被別人牽着走,這很難。
偏偏這個時候,緬甸那邊有個叫思任發的傢伙學着他老子思倫發的樣子,不奉詔,不服大明的管治,此時朝中大臣倒是同仇敵愾,鮮有反對聲音,主流意見相當一致,那就是重兵進剿思任發。說到底,這不過是欺弱畏強的短視之舉罷了!
準確地講,思任發所在的地方叫麓川平緬軍民宣慰司,是大明的藩屬國。思任發在那裡一跳三尺高,使使性子,只能損及大明的顏面,卻根本無法危及大明的生存,只須另立諸多頭目,分而治之就行了,料思任發也翻不起三尺高的浪來。大明的輔佐大臣倒好,放着瓦剌這個心腹巨患不管,卻從正統四年開始,鼓動少年天子派重兵進剿思任發,這一巨大的戰略失誤自然要算在楊士奇、楊榮的頭上。
要想在大片大片的蠻荒之地捉住思任發,這無異於是大海撈針,偏偏大明的輔佐大臣喜歡玩這種貓捉老鼠的遊戲,也不心疼銀子了,數十萬大軍長年奔波於雲南與緬甸之間,致使大軍疲憊,國庫空虛,再想對瓦剌用強,已是力不能支了。
悲催的是,八年征討之後,大明竟以慘淡收局,面子沒挽回,裡子丟了一大片。
此刻,文武百官齊聚武英殿,正是爲了第二次征討思任發而廷議。
少年天子有些茫然,心中想着瓦剌這個心腹巨患,耳中聽着百官的諫言,一番糾結之後,終於咬牙發出了諭令:“命定遠伯薛貴爲徵蠻將軍,內官曹吉祥監軍務,行在兵部尚書王驥提督軍務,侍郎徐晞督軍餉,明年開春後進剿逆賊!”
朝中有少數有識之士是不贊成這場並無實際意義的戰爭的,不願見到大明在錯誤的戰略道路上越滑越遠,但他們人微言輕,只能暗自嘆息。
突然,殿外遠遠傳來內侍的通報聲:“捷報,北境大捷,越王大捷!”
報捷聲愈來愈近,就在君臣大感詫異之際,金英入內稟道:“陛下,監軍太監商懷英求見。”
“傳!”皇上似乎意識到了什麼,目光爲之一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