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見呂夕謠“復甦”,呂夫人便悄悄進了女兒的閨房,片刻後,閨房內傳出母女二人的說笑聲。
堂中,小蘿莉久久望着朱祁銘,臉上始終掛着開心的笑,或深或淺。
“我該叫你什麼呢?”呂子茵拉住朱祁嶽的袖口,好奇地道。
“你得叫我哥哥。”朱祁銘故作深思狀,鄭重地道。
呂希聽二人話說得離譜,當下就不樂意了,“茵兒,休得無禮,你該稱呼‘越王殿下’!”
呂子茵的目光在父親、朱祁銘臉上轉來轉去,良久後,折衷道:“那我就叫你越王哥哥吧。”
“行,子茵妹妹真聰明!”朱祁銘笑道。
呂希正想發脾氣,卻見呂子茵則高高興興地小跑而去,鑽入了呂夕謠的閨房。
呂希邀朱祁銘進書房,然後吩咐家中唯一的僕婦外出連買帶借張羅了一大堆菜,準備留客用膳。
想朝中的動靜很大,越王被推到了風口上,處境堪憂,而眼前的朱祁銘一會兒悠閒地品茗,一會兒饒有興趣地翻閱書籍,一副恬然自得的樣子,像個沒事人似的,這令呂希困惑不已。
“歐陽長史該到了。”朱祁銘突然想起了歐陽仝,此念方涌上心頭,正堂那邊便傳來了敲門聲。
“是歐陽長史。”朱祁銘笑對一臉疑惑的呂希道。
呂希連忙過去開了門,將歐陽仝迎入書房。
“殿下可還安好?”歐陽仝臉上帶着深深的關切之情,顯然已知道了越王所受的冷遇。
“本王好着呢。”朱祁銘笑道,揮手示意歐陽仝入座。
見了朱祁銘那副悠然閒適的樣子,歐陽仝雖然心憂未了,但臉上的神色還是寬緩了許多。
這時,僕婦過來傳膳,於是,三人離了書房,來到膳房,朱祁銘立馬被案上的美食驚呆了。
案上擺着五味蒸雞、帶凍姜醋魚、椒末羊肉、元汁羊骨、椒醋鵝、鹹鼓芥末羊肚盤,另有三樣小菜,直追宮廷膳食標準。
張羅這桌菜,加上招待護衛的那桌膳食,肯定費去了呂希一月之俸。
唉,一家四口少不得要縮衣節食了!朱祁鳴心中有些不落忍。
入席後,歐陽仝這個昔日的代課老師在親王西席面前幾乎扮起了小丑的角色,許是想苦中作樂吧,抑或是體內“酒蟲”、“饞蟲”一起蠕動,令他失態。他素來嚴整,但遇見美酒美食就會完全喪失抵抗力,待呂希舉手相邀後,急忙舉箸伸向那盤五味蒸雞,不料朱祁銘適時舉起了酒盞,歐陽仝只得放下筷子,與呂希一道陪朱祁銘幹了一盞。
歐陽仝再次盯住了那盤蒸雞,朱祁銘又舉起了酒盞,歐陽仝暗暗叫苦不迭。
空着肚子,胡喝個啥子喲?
口水氾濫,再不讓人吃菜便要糗大發了!
酒過三巡,歐陽仝食慾消退了三分,只是心中還惦記着那盤蒸雞,但朱祁銘竟然講起了墜入山洞、意外解毒的傳奇經歷,他只得正襟危坐地聆聽,根本就沒有下箸的機會。
朱祁銘從怎麼遇見少年、如何遭賽罕暗算,一直講到最後破洞而出救了朝鮮使團,
只是隱去了把賽罕誤認作呂夕謠的心思。歐陽仝聽得嘖嘖稱奇,一時忘了桌上的大餐。
“這等奇遇,擱到今日才說,殿下心裡可真能裝事!”歐陽仝的話裡透着牢騷。
“沒想到朝鮮使臣扔出一塊石頭,兀良哈賊人沒砸着,卻砸出一個親王來!”呂希難道幽默一回。
三人笑作一團。
這時,呂子茵出現在門口,倚門萌笑。
朱祁銘招招手,呂子茵跑到他身邊,低聲問了一個非常奇怪的問題,“你知道林姐姐、周姐姐嗎?越王哥哥,你想娶誰爲妃呀?”
此問很是唐突,呂希嘴上沒說什麼,臉上卻滿是尷尬之色。
“我誰也不想娶。”朱祁銘淡然道。
呂子茵“哦”了一聲,轉身就想離去,朱祁銘趕緊叫住她。
想到呂夫人母女三人肯定還在呂夕謠的閨房裡餓肚子,朱祁銘端起桌上的五味蒸雞,遞向小蘿莉,“我吃不慣蒸雞,你拿去與母親一道合着吃吧。”轉對歐陽仝道:“歐陽長史不愛吃雞,是吧?”
歐陽仝嚥了咽口水,癟着嘴道:“殿下說得是,五年未吃雞,都忘了雞味了!”
門外僕婦連忙入內接了盤子,帶着呂子茵離去。
“長史,飲酒時最宜啃骨頭。”朱祁銘笑道。
歐陽仝最愛的蒸雞“飛”走了,他瞟了那碗難見肉色的羊骨頭一眼,想哭的心都有,但越王開了口,他只得遵命。
廢了老大的嘴勁,啃了一大堆羊骨,吃進肚子裡的東西卻少得可憐,於是,歐陽仝雙眼盯住了那盤椒醋鵝。
呂子茵再次來到膳房,倚着朱祁銘又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越王哥哥,皇上爲你立妃,你能抗旨麼?”
朱祁銘打量着呂希、歐陽仝,輕輕一笑,“皇太后多半會把立妃的事緩一緩,故而我無旨可抗!”
隨即起身道:“茵兒,我不吃鵝,你把它帶走吧。”轉對歐陽仝道:“長史不愛吃鵝,是吧?”
歐陽仝手中的筷子已搭在了那盤椒醋鵝上,聞言後只得生生縮了回來,勉強擠出一點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舌頭如打了結一般,“原來是鵝呀,不吃!還以爲是兔肉呢。”
呂希愕然,這都什麼眼神啦?怎麼不把筷子看成燒火棍?
眼見椒醋鵝被僕婦端走了,歐陽仝只剩下咽口水的份,不得不退而求其次,雙眼死死盯住了那盤椒末羊肉。
呂子茵去而復返,提出了第三個奇怪的問題。“越王哥哥,要是皇太后拿定了主意,你怎麼辦呀?”
朱祁銘聞言面色一凜,一時語塞。
“皇太后極難拿定主意。”歐陽仝搶先道,語氣中頗有一番故弄玄虛的意味。
“此話怎講?”呂希問了一句,顯然他對呂子茵提出的問題還是頗爲在意的。
歐陽仝幹了一盞酒,瞟一眼椒末羊肉,拼命剋制住食慾,低聲道:“皇太后圈定了兩個人選,若宮中得知越王殿下邪毒已解,日後冊立越王妃一事便終有一爭,周妃肯定是要替妹妹出頭的,可是周妃一出頭,宮中其他人還坐得住嗎?”
呂希似有所悟,“長史是說皇后······”語至一半便頓住了。
“不錯。”歐陽仝得意地道:“各方相持不下,皇太后還能拿定主意嗎?”
不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聰慧的呂夕謠一定能做回漁翁!
朱祁銘心中有數,但他不便直言。
“林、周兩家都不情願,既然初心如此,結果又豈能如皇太后所願?”朱祁銘換了一個角度來回答呂子茵的提問。
言畢,他再次起身,雙手伸向那盤椒末羊肉,忽然瞥見歐陽仝臉拉得老長,一副肉疼的樣子,便將羊肉移至歐陽仝面前,笑道:“長史在呂先生這裡不必客氣,既然愛吃羊肉,那便隨意。”然後吩咐僕婦將那盤帶凍姜醋魚端走。
嘿嘿,看來方纔話說得不錯,殿下都給獎賞了!
歐陽仝暢笑幾聲,顧不了斯文,埋頭大快朵頤。
呂希見了歐陽仝那副吃相,不勝唏噓。想他一介文人,隨越王顛沛流離五載,一定吃盡了苦頭。
這時,僕婦小跑過來焦急地道:“羊肉吃不得!許是不新鮮,方纔······偏室那邊有人吃壞了肚子。”
話音剛落,歐陽仝立馬捂着肚子,朝茅廁急急跑去。
呂希有些難堪,欲開口請罪,朱祁銘連忙揮手止住。
“先生不必自責,先生盛情,一頓膳食,所費不菲,得一家四口省吃儉用多少日子方能緩過勁來呀?”
朱祁銘突然覺得應暗中接濟先生一家,但一想到先生的秉性,便無奈地打消了這樣的念頭。
呂希嘆了口氣,悵然道:“看來,殿下這些年過得不容易。”
“我哪有那麼嬌貴?行歷北境,雖然衣食比不了宮中,但逍遙自在呀!對皇室宗親而言,錦衣玉食易得,逍遙自在難求。”
二人就着幾樣小菜,默默飲酒,一時無語。
歐陽仝回來了,一臉苦相,心中更是苦翻了天。
殿下啊,您該不會是故意的吧?
好不容易碰到一頓大餐,最愛的雞看了個色,次愛的鵝聞了個香,這羊肉總算可以管夠,卻是不潔之食,早知如此,還不如再啃一堆羊骨頭算了!
大餐沒撈着,恐怕還把遼東打下的底子全給陪進去了,真是悲哀!
朱祁銘剛想出言相慰,卻見歐陽仝又捂着肚子跑了出去,如此幾番來回,最後總算一臉黑線地落座坐定,不再來回折騰。
“長史隨本王風一程,雪一程,輾轉奔波五載,着實不易。等哪日本王得便,必設宴犒勞歐陽長史!”
這可是您說的!歐陽仝雙眉一展,揚着脖子道:“要在京城頭牌‘天香’樓設宴。”
“行。”
“要備兩壇秋露白。”
“兩壇呀?”朱祁嶽搖頭道:“不行!”
歐陽仝巴巴地睜大了眼,暗道:一罈也行呀!
“兩壇哪夠?怎麼也得九壇!”朱祁銘笑道:“到時候請先生也去湊個熱鬧。”
歐陽仝臉上立馬布滿了笑紋,“嘿嘿,其實吧,這羊肉······味道不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