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飛下馬,拖着疲憊的身軀朝少年走去,用刀身支撐着即將倒下的身體,叫他,“喂!”
少年的神思似乎已經融入了那不斷刺向太陽的劍招中,任憑袁飛怎麼叫也不搭理。袁飛有些生氣了,走上前來舉刀朝他身後擊去,誰料少年猛然回頭,他的雙眼是袁飛從未見過的,漆黑中泛着淡淡碧綠的光,猛如豹子,似要殺人一般。他手中的劍已經順勢啪的將袁飛手中的闊口大刀擊飛,只見那柄四十公斤重的闊口大刀便宛若一片樹葉一般,毫無重量似的呼啦啦的被擊飛到懸崖上,一半刀身頓時沒入石壁。袁飛嚇得面色蒼白,渾身顫抖,他從未見有人這樣練劍,更從未見過如此猛烈的劍招。狂傲,有種義無反顧的偏執,令人膽戰。
少年雙目冷厲的看向他,問道:“你是誰?”
袁飛雙腳顫抖,弱弱的說道:“我……我是洛神莊的弟子。我……我叫袁飛。”
少年點點頭,然後轉身走到溪邊彎腰掬水喝,袁飛趁機跑過去拔他的刀,可是刀入石壁太深,任憑他左右搖動卻根本就無力拔出,那少年喝完水已經走到了他的身邊,他的腳步很輕,袁飛幾乎沒有感覺到他的腳步聲,還在轉頭詫異他是何時靠近自己的?只見少年伸手便已輕鬆的替他拔出了石壁上的刀,然後遞給了他。袁飛嘴張得瓢大,嚇得不敢說話。
少年雙目盯着他問道:“你來雲窟山做什麼?”
袁飛道:“是師父讓我來雲窟山找逍遙子的,這位小哥……你知道逍遙子他老人家嗎?”
少年點點頭道:“他是我師父。”
聽到這兒袁飛愈發詫異了,再也不敢小瞧那少年,連忙恭敬的向他作揖行禮道:“還沒請教少俠大名!”
少年將劍插入腰帶上,並未着劍鞘,他道:“我叫熊冽。”
袁飛點點頭,越發敬仰的跟着他,二人一直往前走,便見山谷深處有一條飛澗,一個白衣***在飛澗中漂着的一根翠竹上,任憑水流如何湍急,他腳下的白鞋滴水不沾,穩穩當當的停留在水面上。他手中的魚竿與尋常的魚竿也有不同,只有三尺來長,一根銀色魚線隨着他手甩出了數米遠。袁飛正在詫異飛澗水流湍急,他是如何能穩穩站在一根竹子上釣魚的?那水中又豈會有魚兒上鉤呢?就在此刻,那白衣男人手中魚竿已經收回,一條銀白色巴掌大的魚噗噗在水中亂竄,他收手便將魚兒取來放入腰間的竹簍裡,然後又“嗖”的再次甩出魚竿去。
熊冽衝着飛澗中的白衣男人高聲喊道:“師父——洛神莊派人來找你!”
袁飛聽見熊冽叫那人師父,還以爲自己是不是眼花?不由用力揉了揉眼睛,只見那白衣男人已經飛身躍了上來,把竹簍遞給熊冽,然後收着手中的魚線看着袁飛,淡淡的問道:“找我何事?”
袁飛詫異,看着逍遙子一身白衣飄飄,玉面儒雅,風姿如神。心中暗道:“奇了怪了,師父不是說那逍遙子老前輩快四十歲了麼?怎麼還是那麼年輕?難不成真是修煉了什麼長生不老的功夫?”見逍遙子看着自己,袁飛不由渾身一顫,連忙跪地,舉起手中的錦囊道:“逍遙子前輩,求求你無論如何都要救救我們洛神莊的人啊!”
逍遙子嘴角含着一抹淡淡的笑容,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並不着急的問道:“洛神莊?與我何干?我爲什麼要救你們?”
熊冽懷抱竹簍站在一旁看着逍遙子,曾經身爲“暗河”第一殺手的逍遙子,確實是個俊美的冷麪神,他從不會隨便出手殺人,更不會隨便出手救人,而熊冽卻是唯一的一次意外。他其實一點都不喜歡逍遙子,他喜歡更男人的霸氣,但作爲一個男人的逍遙子過於柔美,這令熊很是彆扭。不過他對於眼前這個人只有感激。當你的命都是他給的時候,他叫你做任何事,你也許都只有感激。也許,這就是根植在每一個江湖人內心的江湖規矩吧。
當年逍遙子上王員外府尋仇,殺光了府上下所有的人,除了熊冽,準確的說熊冽當時還不算是王員外家的人。或者說他一直以來都不是以人的身份活着的,他只不過是個奴隸,九道山莊賣給王員外的奴隸。當日的情形他依然歷歷在目,宛如一場永未醒的噩夢。他們一共一行十三個人,九道山莊將他們賣給了富甲一方的王員外。然而在離開九道山莊的途中,他眼睜睜的看着唯一的夥伴嵐攤在地上,她的手腳彷彿都已經斷了,全身都沒有骨頭了,她全身**,卻看不到一片正常的肉色,那種遍佈全身的暗黑色,你可以想象在這些血跡還沒有乾透的時候是怎樣的鮮血淋漓。他不忍再想,可是臨走前嵐努力掙扎着,蠕動嘴脣叫他名字的模樣是他這輩子都揮之不去的,她就這樣離開了他,再也來不及和他一起看到今日的太陽……
一日爲奴便終身爲奴,他生來貧賤低下,九道山莊裡的日子是令人根本無法想象的日子,那裡簡直就是人間煉獄。在那兒沒有希望,沒有自由,沒有愛情,只有絕望……永無止境的絕望。那裡的人宛若地獄裡的惡鬼,不斷的伸出白骨森森的手,想要一次又一次的把你拉扯進去。只到有一天,你終於累得爬下來,渾身傷痕,疲憊不堪,終於失去了掙扎,忘記自尊和愛,成爲了一隻搖尾乞憐的狗。
終於忘記了這世上還有希望和自由的存在……忘記了你還能成爲一個獨一無二的人。
被帶到員外府的那一刻起,熊冽突然明白,他的苦難是永無止境的,他的命運只不過是從一個煉獄又到了另一個煉獄,反覆折磨而已。直到那個人的出現……他永遠記得那一刻,一位年輕瀟灑的公子出現在了王員外的門口,他長着一副儒雅秀氣的臉,還瀟灑的拎着一把劍,他便是已經“死”了五年的殺手逍遙子。燦爛的陽光溫和的照在他的身上,令他身上的白衣越發的白,他嘴角發出嘿嘿一笑,然後他就出劍了。熊冽從未見過一個人的劍可以那麼的快,白色的衣袂飄飛,他手中的劍宛若水光閃爍,幾乎只在一瞬之間,他便殺光了所有人。
那日一,熊冽跪在逍遙子面前,問他怎樣才能成爲一個高手?
隨後他便成爲了他的唯一弟子。也就是由於熊冽曾經是個奴隸,承受過許多非人的折磨,日後所遇到的任何苦楚都不算得什麼,也許也正因爲如此他才能練成今日這一劍吧!
能練成這破日一劍的人也只有他了。
袁飛跪地哭訴道:“逍遙子前輩,你無論如何都要救救洛神莊啊!不然的話我們莊上下一百三十一口人的性命便沒有了啊!”
聽到這兒,逍遙子的嘴角邊突然勾勒起輕輕的一抹嘲諷笑意,他道:“既然你們山莊有這麼多人,就算是屍體都能把來者給壓倒吧!還何懼之有?”
袁飛跪在地上渾身顫抖,凸起的脊柱隱約可見。他道:“前輩有所不知,我們得罪的乃是斷腸門,斷腸門做事向來狠毒,在江湖中是出了名的!”
逍遙子握住魚竿的手微微一顫,低頭看着袁飛道:“斷腸門?原來如此!”
袁飛再次舉起手中錦囊,說道:“還有,來的時候二師兄讓我告訴你說‘前輩你欠姓華的恩情該還了’,他說你聽完這話再看完錦囊裡的信便會明白!”
逍遙子渾身一顫,接過錦囊打開,只見錦囊裡面有一封封了火漆的信,他看完之後點頭道:“華雪蓉?當日在楚國客棧,倘若不是有客棧老闆華雪蓉暗中幫忙,我便早已被火神派的硫磺彈給炸死。原來洛神莊莊主馮洛天是華老闆的姐夫!既然是華老闆要我還她這個人情債,我便是推辭不得的!”
袁飛聽到這兒,不由萬分感激的給逍遙子磕頭。豈料逍遙子卻轉頭看向一旁沉默不語的熊冽,問他,“阿冽,你來雲窟山有多久了?”
熊冽答道:“兩年。”
逍遙子一笑道:“很好,那麼也該是時候讓你下山去了!”
熊冽雙目放光,卻有些詫異的看着逍遙子,逍遙子微微一笑,點點頭道:“你的劍已經練成了,現在是該替它開封了,只有這樣你纔會明白這一劍的真正威力!”
熊冽點點頭,抽出插在腰帶上的鈍劍,就地蹲在一塊石頭上開始磨劍。站在一旁的袁飛很是不解,卻見逍遙子取出腰上的葫蘆,從裡面倒出清酒來,一滴滴灑落在熊冽手中的劍上。他道:“阿冽,劍不能磨得太利,太利就容易折;也不可磨得太鈍,太鈍的劍殺不死人!”
熊冽點點頭,仔細的磨着他手中的劍。袁飛卻有些焦急的道:“前輩,熊少俠要磨劍,日後有的是時間。我們還是儘快上路吧!好劍我們洛神莊有的是啊!”
逍遙子搖搖頭道:“磨刀不誤砍柴工,再說阿冽的劍法只有他手中的這劍才能發揮威力,非此劍不可!還有……此次下山只有阿冽跟你前去!”
袁飛詫異,張大嘴驚訝的笑道:“呵呵……前輩,你不會是開玩笑吧?你說只有熊少俠一人跟我下山?他……他能對付得了斷腸門的四大屠君麼?”
逍遙子淡然的一笑,然後低頭看着依舊在磨劍的熊冽,“倘若他不能,找我去也沒用!”
不一會兒功夫利刃便開封了,這把劍還未嘗過人血的滋味,而熊冽在此之前還沒有和任何人交過手。逍遙子也沒有傳授過他任何交手和刺殺的經驗。只是告訴他重複一個動作達到一定的數量時,他就會和這個動作、這把劍以及他要刺的目標之間產生一種玄妙的感覺。在與敵人對決的那一刻,是沒有規矩,沒有限制,沒有道德的,只要他能殺了他,他就是比對方更強的高手。
袁飛見熊冽磨劍的時候特意沒有磨劍刃兩邊,只是磨了劍尖,這樣劍身插進腰帶的時候纔不會劃破腰帶。他不解的問他,“熊少俠,你爲何不帶劍鞘直接就把劍身插進腰帶中?”
熊冽轉頭看向他,眼中充滿了肅殺。他冷冷的道:“爲了隨時可以更快的刺出一劍,我省去了從劍鞘裡拔劍的那個步驟!”
逍遙子輕輕點了點頭,待熊冽回住所收拾好行禮便與袁飛下山去了。
二人騎着馬一路北下,袁飛雖然想讓逍遙子出山,可是逍遙子這麼相信他的徒弟,想來熊冽的武功應該很厲害。他邊走邊問:“熊少俠,你既然是逍遙子的徒弟,他一定傳授了你許多厲害的武功!可是我剛纔看來看去就只見你耍了一招劍法。”說完學着熊冽的模樣伸出右臂,一指指向了刺眼的太陽,見陽光晃眼不敢多做直視,轉頭看向熊冽。
熊冽愣了愣,神情似乎有些恍惚。他看着他道:“師父只教我了這一招!”
袁飛張嘴詫異,不敢置信的驚呼:“不……不會吧!”心中暗道:“本來還以爲他有什麼絕世武功,可是說來說去只會這麼一招,難道我們洛神莊上下真要靠這一招來救命嗎?”袁飛心中已然不敢再想象下去,只怕師父此次所託非人了。他轉頭看了看熊冽,見他眼眸堅定,心想不管熊冽是不是能救得了洛神莊,人家不畏生死肯跟自己同去已算是很俠義了。便打足精神,笑道:“呵呵,熊少俠,你以後可以叫我十八!”
熊冽聽到這渾身一震,拉住繮繩,轉頭呆呆的看着他道:“十八?”
袁飛認真的點點頭道:“嗯,我是洛神莊第十八個弟子,師兄弟們都喜歡叫我十八,我很喜歡這個外號!”
熊冽低喃着,“十八……十八……”腦海不由出神,在九道山莊的時候,奴隸是沒有名字的,人們根本不想浪費時間來想你叫什麼名字,爲了方便記憶,他們會把奴隸編號,而熊冽的編號就是八號。在袁飛眼中十八這個外號是師兄弟們對他疼愛的稱呼,而對於熊冽來說八號這個外號卻是一種侮辱,是終身難以擺脫的一場噩夢。倘若不是逍遙子,熊冽或許也不會從那無間地獄中逃出,他更不可能知道人間除了九道山莊那個牢籠之外還有更爲廣闊的天地——那便是江湖。
即便腥風血雨,即便充滿了無常,他都渴望去追求。在江湖,人們有權利選擇自己的人生,有權利去獲得自由,去追尋愛情,而他選擇了江湖。
他曾是一個奴隸,如今他是一個殺手。但無論奴隸還是殺手,他都還算是個人。因爲他不曾抹滅心中的那份渴望以及期望。所以,他也將有他的江湖。一個殺手。他的每一次伏擊就是他的江湖。他每刺出的一劍都是牢籠,倘若有一天他的劍刺破了那牢籠,執着無畏的衝向了那太陽,朝着炙熱與希望刺去,那麼天下就都是他的江湖,他手中的劍便衝破了束縛。只有毫無畏懼,只有信念堅定,義無反顧的一劍刺向太陽,才能找到屬於他的希望。穿破煉獄而生的人,是毫無畏懼的,哪怕是面對更爲黑暗的煉獄。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喋血,人情冷暖,猜忌與愛恨,有的時候往往又形成了另一個人間煉獄,這世界的殘酷遠遠不是想象中的那般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