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之後,雷忘我見那孩子已然昏倒在破廟門外,渾身發燙,發起了高燒。只剩下半條命,他便滿不在乎的帶走了那美婦人,然後等着那孩子自生自滅,誰料他會如此命大?誰有能料到他竟然會在自己六十大壽當日來尋仇,而且還一劍刺死了自己?雷忘我帶着滿臉的吃驚和詫異倒了下去,這一次,他終於明白何爲因果報應。可是他也永遠不會明白了,因爲他已經死了。
熊冽大仇得報,渾身顫抖,頓時廢墟頹落,倒在了地上。
漫天硝煙漫漫散落,廢墟對上逍遙子一身白衣惹眼,他的懷中緊緊抱住上官無痕,上官無痕此刻渾身發抖,血已然快要從她身體裡流盡,她原本紅潤妖豔的面色此刻宛若一朵蒼白的桃花,一朵跌落在雪地中的桃花,比雪更加蒼白。她額頭上紅得發亮的花鈿,把她襯托得更加蒼白,可這種蒼白與紅媚之間卻營造出了另一種美麗,一種悲涼的美麗。
上官無痕癡癡的看着逍遙子的臉,顫抖的道:“我……只問你一句,你的心裡可曾有我?”
逍遙子眼中的淚漸漸滴落,砸落在她蒼白的臉上,深深的嘆道:“無痕……這麼多年我都不敢去找你……因爲,因爲我怕自己會把你當成蟬衣……我……”
上官無痕伸出雙手挽住他的脖子,擡起頭吻住了他,那脣溫柔,將滿腔不能訴盡的深情全都溢滿,二人的雙脣癡纏在了一起,似乎要融化所有的柔情蜜意,情深意重。
最終上官無痕悽豔的微笑着死在了他的懷中,這一輩子她總算是圓了她的夢。
“啪啪啪!”
突然有人拍掌走了進來,那人一身金衣甲冑,眉宇英氣逼人,嘴角噙着一股孤傲的冰冷。他道:“這個壽宴實在是辦得好!如今壽宴轉眼變作了喪宴,實在是有趣!有趣!”
逍遙子冷眼盯着來者,渾身不安,這個人年紀青青,渾身卻充滿了令人畏懼的殺氣,他竟然等到壽宴上兩方爭鬥結束才肯走出來,他既然敢走出來必定是有信心對付剩下的另一番的,這個人如此陰險狡詐,不僅想雷忘我死,更想逍遙子他們死。
“閣下是何人?”逍遙子冷眼看着他問。
他轉頭看向了逍遙子,嘴角噙着一股文人才有的書卷笑意。道:“我只不過是一個雷堂主的客人罷了,如今壽星公死在你師徒二人手中,倘若我能殺死你二人也算能揚名了,你說……我應不應該這麼做?”
熊冽聽到這兒原本疲憊不堪的身體突然繃緊了,強忍住傷痛,護住腹部的傷口,用劍撐起了身體,擋在了那人的前面,怒道:“若我是你就不會這麼做!你難道沒有看到雷忘我剛纔是怎麼死的嗎?”
那人冷笑着斜陽瞧着微微顫顫的熊冽道:“是你一劍殺死了他。”
熊冽道:“既然如此你還不快走?”
那人道:“我既然來了,就自然不會走,除非……先殺了你師徒二人!”
那人的話纔敢說完,熊冽已然拔劍朝他身上砍去。就在熊冽拔劍的時候,那人就跳起身來了。當那人跳起身來的時候,逍遙子就知道了他的身份。因爲他跳起身的一瞬間,幾乎同時發出六十幾件暗器,射向熊冽。
唐門門主——唐鍥。
逍遙子做了一件事,他擋在了熊冽身前,然後朝唐鍥刺出了一劍。
熊冽頓時大驚,只見漫天的暗器已經落在了逍遙子的身上,與此同時,逍遙子的劍也已刺入了唐鍥的胸口。
“好厲害的劍法……”唐鍥做夢也沒有想到傳說中逍遙子劍法高超,竟然能如此詭譎,能在他發出六十件暗器之後還一劍刺中了自己,他護住了胸口上的劍傷看了看滿臉散發出殺氣的熊冽,急忙飛身離去。
逍遙子一襲白衣佈滿了唐門的暗器,他的手已經變得漆黑。赫赫有名的唐門暗器之毒可不是採兩株斷腸草攪碎了摻點鐵鏽那麼簡單,很快,逍遙子的半邊身子全麻木了。
熊冽抱住逍遙子的身體,淚水一顆顆濺落,渾身顫抖的道:“師父……師父……”
逍遙子半邊臉上掛着一絲疲倦的笑意,淡淡的道:“阿冽,莫哭。這是劫數,在劫難逃……咳咳咳……”
熊冽搖頭緊緊保護住他道:“不……不……我不能讓你死!我們去找百草仙,他一定能救你!”
逍遙子搖了搖頭道:“不必了。唐門的暗器之毒赫赫有名,更何況還是唐門門主唐鍥的毒……阿冽,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你父親是誰嗎?現在師父就告訴你……你父親叫熊仲書,是靈州的一名典史。十年前,第一殺手秦楚飛戈接下一擔生意,說靈州典史熊仲書連下屬一起私吞了一筆礦行上供給朝廷的稅錢,礦行其中的一些老闆實在受不了壓迫和成年沉重的稅務,於是便集聚一堂親天下第一殺手秦楚飛戈出面去殺那貪污的典史。當晚靈州衙門連同主薄、典史一共死了四人,之後秦楚飛戈便將那些貪污來的錢分給了難民們。”
熊冽聽到這兒渾身顫抖,雙目暴漲的道:“不可能……你說我爹是被秦楚飛戈殺死了?他……他竟然是他貪官?”
逍遙子深深一嘆,咳嗽了兩聲才道:“不……當晚殺死你爹的人不是秦楚飛戈。”
熊冽叫道:“那麼是誰?是誰殺死了我爹?是誰?”
逍遙子看着他道:“是我。”
熊冽聽到這,渾身一顫,宛如晴天霹靂。對他有恩的師父竟然……竟然就是他的殺父仇人?“不可能……怎麼可能……師父怎麼可能會是我的殺父仇人?”
逍遙子平靜的道:“阿冽,你聽我說,當年秦楚飛戈先向衙門送了‘奪命帖’,江湖人都知道一旦受到第一殺手秦楚飛戈的‘奪命帖’就沒人能活得過當晚。可是當天晚上秦楚飛戈恰好有事耽擱了,於是便讓我帶勞,替他去衙門殺人……我潛入衙門殺死了那些人,最後一個要殺的人便是你爹熊仲書。當我到達熊家的時候,只見熊家燈火通明,熊仲書並沒有逃命,他一個人端坐在院中等我……他給了我一封信,然後告訴我等我殺死他之後希望我能替他照顧好他的妻兒。於是我答應了他……阿冽,我……便是殺死你父親的人!”
熊冽渾身瑟瑟發抖,痛苦的道:“爲什麼會是這樣?爲什麼?爲什麼我的師父會是我的殺胡仇人?!”
逍遙子將埋藏在心中的話說完,整個人頓時輕鬆了許多,他道:“你一直問我你的殺父仇人是誰,我一直都告訴你時機未到,還不能告訴你……現在你終於明白是爲什麼了吧!因爲我便是殺死你父親的人。殺了我,你便可以替你父親報仇了!”
熊冽渾身顫抖,伸手握緊了身邊的劍,可是當他看着逍遙子蒼白如紙的臉時又沉重了起來,叫他如何狠心下手?他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也是他唯一的仇人。
世事無常,上天總是喜歡捉弄人。
直到逍遙子緩緩的閉上了雙眼,死在了他的懷中,他仰天長嘯,高聲怒吼。蒼茫的大雨瞬間打落在他的臉上,整片慘紅的廢墟,宛若要將所有的仇恨恩怨埋葬一般。熊冽搖搖緩緩,起身走出了那片廢墟。霹靂堂被炸燬了,師父也死了,而他已經報仇了,那麼他還能做什麼?
只在一瞬自之間,他便又宛如十年前的那場雨夜,一無所有,孤苦無依。他握緊了手中的劍,他該何去何從?
他心神失守,雨夜狂奔。只到他筋疲力盡終於倒在了夜雨泥濘當中,漆黑的夜空驚雷閃過,震耳欲聾,冰冷的雨水溼在他的身上,夜雨貼着肉涼,冰冷刺骨,他腹部的血水混入雨水的暗中,他蒼白的側臉慢慢被泥濘中的泥水所覆蓋,那冰冷的泥水掩蓋住他的雙脣,他的眼中有淚,淚已融入雨中。這個世界永沒有想象中的美好——這個世界給他的只剩這一身骯髒的泥濘。
“阿冽……阿冽……”
他朦朦朧朧的聽到暗處有人在叫他。這個世界上還有人會叫他嗎?他的情人都已經死了,誰來溫柔喚他?
一把紅色的雨傘,一張悽豔的臉。夏芸緩緩走到了他的身邊,看着倒在泥濘中的熊冽,眼中的淚水痛苦的落下,此刻的熊冽如此令她心痛,她握在手中的雨傘輕輕滑落,宛若一隻暗夜中紅色的蝴蝶,她緩緩蹲下身去,將他抱在懷中,可是此刻的熊冽卻宛若死人一般,雙目發直,面無血色。那雙眼瞳中看不到殺機,只剩碧綠的悲傷。
雨水打落在夏芸臉上,她豔紅的雙脣噙滿一脣淺薄的雨水,令她不是滋味。她對熊冽的相思之情已然成爲了一種病,令她久久不能痊癒,所以,她纔會離開“暗河”出來尋他。如今他找到了他,可他的人也已死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