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神宗,萬曆年間。
伏羲山山勢險峻,四周都是峭拔秀麗的山巒,奇峰縹緲雲亂,空谷山寂寂。適逢盛夏,二十八條水路上漲,四周綠暗紅稀,西風捲黃昏,暮靄沉沉之中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啪嗒……啪嗒……”
迂迴蜿蜒的山路上兩驥快騎飛蹄狂奔,黑鬣乘風,絕塵如煙,朝着山腳方向趕來。只見一抹青光突然從林中閃過,快騎上的兩名男子滾落馬背,不過也就在一瞬之間,又都極快的彈了起來。二人虎背熊腰,雙目如炬,一個手持狼牙棒,一個手持闊口大刀,兩人神情肅穆的看向將他們擊下馬背的青衣人。
“斷腸門夏枯草?”二人同時驚訝的叫到。
夏枯草舉起手中長劍,嘴角發出一聲冷笑:“想找救兵?沒門!”說完手中的劍已經朝二人身上刺去。
這二人都是伏羲山洛神莊的弟子,手持狼牙棒的名喚邱睿,乃是洛神莊二弟子。手持闊口大刀的名喚袁飛,是洛神莊排行十八的弟子,外號“十八”。
邱睿手持狼牙棒,幾番打鬥中順勢壓住了夏枯草的長劍,大喝:“十八——快走!”說完從懷中拋出一個錦囊給他,又道:“快去雲窟山找逍遙子,把裡面的東西交給他。告訴他‘他欠姓華的恩情該還了’,到時候他自然會來洛神莊救人!”
袁飛點頭,接住錦囊,飛身縱上不遠處的黑驥,拍拍馬脖子道:“小黑子,咱們找救兵去!”只見那黑馬宛若聽得懂人話一般揚蹄疾馳,“哧溜溜”一聲便鑽入草叢中朝捷徑而去。
夏枯草一咬牙,從懷中拋出一支響箭,響箭直竄入草叢中發出響亮的聲音,他回頭看向邱睿道:“那小子,跑不遠的!”
只聽嗖嗖兩股風聲劃過,似有什麼武林高手掠過,邱睿不敢作聲,專注迎接着夏枯草手中的長劍,只見那長劍劍光閃爍,厲害非凡。夏枯草乃斷腸門四大屠君之一,就連洛神莊大師兄楊星城都不是他的對手,邱睿自知自己更鬥不過他,不過能爲袁飛離開爭得一時半刻也是好的。
誰料夏枯草似乎已經發現邱睿的想法,一劍直面朝他面前劃過,飛腳一踢,將他踢出一丈開外,仰頭笑道:“莫要以爲你們洛神莊的小崽子能夠逃出斷腸門四大屠君之手!”
邱睿大驚,用手捂住胸口被踢中的痛處,擡頭問道:“難道……剛纔追去的也是四大屠君之一?”
夏枯草晃動着手中的長劍,劍身冷厲,倒影着他桀驁不羈的面容,歪嘴一笑道:“斷腸門四大屠君,‘雲飛夏時’,那時歸路的武功雖然比我低了一點,不過對付那小崽子還是綽綽有餘!”
邱睿一想到師弟十八就要慘死在時歸路手中,不由心中充滿了悲憤和絕望,便舉起狼牙棒,嘶吼着朝夏枯草擊去。
夏枯草一轉身用長劍點住邱睿頸後大椎穴,便將他擊暈,然後拖着他離開。他將打暈的邱睿帶到山下一處破廟,只見破廟四周盡顯荒涼,發黃的經幡凌亂的飄飛着,廟頂上零零散散的灑落着幾縷陽光來。突然一道白影閃爍,夏枯草急忙拖過邱睿將他甩到一邊的圓柱上,那道白影飛身而入,一劍直挑向夏枯草的長劍,兩柄長劍頓時耍着劍花,錚錚作響,交纏在了一起。
“譁——”長劍擦身而過,只見那白衣人裙角飄嫋,乃是一華髮女子,女子面容傲嬌,神姿如月,頗有幾分冷漠。
夏枯草嘴上含着一根枯草,收起手中長劍,衝那女子冷笑着道:“不用每次打招呼都用這招吧!”
此刻,被甩到圓柱邊的邱睿緩緩醒來,他揉着被柱子撞疼的腦門,看着二人。
那白衣女子冷眼看着邱睿,然後轉頭問夏枯草,“他是洛神莊的人?爲何不殺了他?”
夏枯草吐出口中含着的枯草,看着邱睿道:“他是洛神莊莊主馮洛天的二弟子,留着他有用!”
邱睿掙扎着起來,本想運氣攻向他們卻不料渾身一陣酥軟,又癱倒在地,宛若灘爛泥一般。那白衣女子冷冷一笑,看着他道:“中了斷腸門**的人是不能提氣運功的,強行運功只會經脈逆流而死!”
邱睿皺眉,只覺丹田之氣果然被鎖住一般,根本就提升不起,五臟六腑翻江倒海,胸口一陣作嘔,差點便要嘔出一口血來。他便急忙運功行氣,將體內逆流經脈壓制住,然後擡頭看着那白衣女子問:“你是誰?”
白衣女子哈哈一笑,只見身邊夏枯草扛着長劍,冷酷的走過來道:“她便是四大屠君之一的飛鴻影!”
邱睿詫異,沒想到飛鴻影竟然是個女人,雲飛夏時,她排行在夏枯草之上,看來武功也應該比他高出一籌,自己倘若想從這兩人手下逃脫幾乎是不可能了,便也不再強作掙扎。
飛鴻影看着自行運功調息的邱睿,眼中露出一絲殺機,問道:“爲何還不殺了他?不日後雲老大就要來與我們匯合,一同殺上伏羲山替少主報仇,你留着這個累贅做什麼?”
夏枯草舉劍一晃道:“你們這些女人還真是頭髮長見識短,你知道這洛神莊爲什麼要叫洛神莊而不叫麻婆莊嗎?”
飛鴻影白了他一眼,也不知道這夏枯草要說什麼?便只是看着他。他嘴角笑笑又道:“伏羲山四面環水,此地激流暗涌偏多,一時半會兒可不是我們能攻得上去的。那洛神莊憑藉水勢已派出弟子在水中伏擊我們,所以我和時歸路才遲遲沒能攻上去。不是洛神莊的人厲害,而是他們藉助了這水勢,懂了嗎?”
飛鴻影冷冷一笑,不屑的道:“那是你們技不如人,區區數丈寬的水域難道還難得了我飛鴻影?待我殺上伏羲山將閘門放下,你們便可帶領斷腸門弟子殺入進去!”
夏枯草搖頭道:“我知道你輕功好,可別忘了馮洛天手下的弓箭手,他們可都不是吃素的,咱們斷腸門四大屠君都不懂水性,就算依靠門下弟子當‘敢死隊’一時半刻也是難以攻入的,何必搞得如此慘烈?不如從這小子口中探出條明路來,等老大來了好殺上洛神莊找馮洛天那個老匹夫算賬!”
邱睿一聽,急忙大叫:“你們好狠毒!我家莊主只不過是見你家少主欺凌霸市想出手教訓教訓他,誰知道他技不如人死在了莊主手中。就算要報仇,邱睿願意抵上這條命來,你們又何必苦苦糾纏不放呢?”
飛鴻影冷冷一笑道:“你小子倒是有幾分骨氣,可惜咱們斷腸門做事的風格向來都是趕盡殺絕!洛神莊上下休想留下活口!”
邱睿聽到這兒不由一股怒氣衝向了腦門,怒吼:“你們休想從我口中打探到上洛神莊的路,我師弟袁飛很快就會帶救兵前來!”
飛鴻影仰頭哈哈一笑道:“笑話!誰能救得了你們啊?試問如今武林之上誰敢與我斷腸門爲敵?”
邱睿咬牙切齒的看着飛鴻影,只見此刻一個有些書卷氣的男子手持一雙追魂鉤走了進來。夏枯草見狀立馬問道:“時歸路,你怎麼現在纔來?怎麼……殺了那小崽子了沒?”
時歸路低沉的道:“沒有!”
夏枯草頓時大怒:“你說什麼?那人呢?”
時歸路道:“跑了。”
夏枯草急得大跳,怒吼:“你說你還能不能辦點事?怎麼連一個洛神莊的小崽子都搞不定?”
時歸路依舊宛若木頭似的杵在那兒,擡頭看着他道:“誰讓你當時不一劍解決了他?他順着水路逃跑了,你知道我不識水性的……”
邱睿心中暗喜,仰頭道:“我師弟那頭黑馬識水性,看來他必定能幫我們洛神莊搬來救兵!”
飛鴻影抽出腰間長劍橫臥在邱睿身上,怒喝:“他去找誰了?”
邱睿雙目放光,冷笑道:“逍遙子!”
飛鴻影聽到這,手中長劍不由一抖,詫異的說道:“逍遙子?七年前他……他不是被火神派的人給殺死了嗎?”
夏枯草皺眉道:“江湖傳聞,‘暗河’第一殺手逍遙子,在刺殺武當派掌門時出手失誤,受傷逃跑,在楚國客棧里路遇宿仇,火併之後受傷嚴重,最終被火神派的硫磺彈引發火災,燒死在客棧。可是兩年前,又傳聞他上王員外府,殺光了員外府裡的所有人,此後便在江湖中消聲滅跡了!究竟傳聞是真是假誰也不清楚。”
此刻一直木訥不太說話的時歸路突然開口道:“逍遙子,殺手榜中排行第十。屬於最神秘的殺手集團‘暗河’的第一殺手,之後背叛‘暗河’,慘遭追殺。據聞此人一生刺殺無數,除了刺殺武當派掌門那次,還從未失過手……”
聽着時歸路一字一句的說完,夏枯草和飛鴻影不由渾身一顫,相互看了看,手中握着的劍柄似乎也越發冰冷了些。此刻三人間的氣氛有些沉重,只見夏枯草乾咳了兩聲,先打破了僵局,笑着道:“哼哼!等他來了咱們早就將洛神莊夷爲平地了。再說,逍遙子向來性情孤僻,神蹤縹緲,洛神莊的人未必能找得到他。就算找到了他也未必敢得罪咱們斷腸門!斷腸門的威名就連‘暗河’也要顧忌三分不是麼?”
時歸路道:“可他如今已不是‘暗河’的殺手,此人武功深不可測,我們還未曾與之交手,只怕……”
夏枯草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道:“逍遙子的威名那也只是在七年前罷了,倘若換做現在只怕他還不是咱們四大屠君對手!”
飛鴻影點點頭,然後看着邱睿道:“這小子不肯帶我們上伏羲山,要不要殺了他?”
夏枯草面帶躊躇,不知該如何決定。此刻時歸路突然從懷中摸出一瓶藥丸,說道:“斷腸蝕骨丸。”
夏枯草聽完臉上突然露出光芒來,伸手接過他遞來的斷腸蝕骨丸,然後用手握住邱睿的腮幫。邱睿大驚,知道他們想用毒藥來折磨自己,拼命咬牙死活不肯張嘴。夏枯草咬牙揮拳“砰”的打得他鮮血直流。然而那邱睿有着一股熊勁,怎麼弄就是撬不開他的嘴,只見飛鴻影伸出二指打在邱睿膻中穴上,痛得他忍不住張口,夏枯草順勢便將藥丸扔進了他的嘴裡,然後冷笑着道:“小子,你就等着毒性發作吧!不消三個時辰你便會覺得體內宛若有萬隻螞蟻在啃噬一般,你肚內的腸子會被一節節咬斷,骨頭猶如被錐鑿,斷腸蝕骨,疼得你咬牙打顫!啊——哈哈哈!”
說罷,已點住邱睿身上的穴道,令他動彈不得。穴道被點,令他越發痛苦,真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話說袁飛騎着黑驥一路奔波,終於在兩日後到達了雲窟山。雖然已是炎炎夏日,但此地卻高山入峰,常年雲霧繚繞,他打開錦囊裡的地圖穿過七峰十八嶺,終於是到達了逍遙子居住的地方。袁飛騎着馬,進入一處山谷,他四周看了看,按照地圖的指示此地應該就是逍遙子居住的地方。他見不遠之處的山谷中傳來“嗖嗖”的擊劍聲,不由詫異的朝山谷走去,只見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正在舞劍,他手中的劍並未開封,顯得有些笨拙。
少年來來去去只有一個招式,那個招式看上去似乎有些好笑,他不斷的舉起手中的劍,一次又一次的刺向太陽。宛若夸父追日一般有些愚蠢,可是那看似可笑的招式少年卻已經練習了兩年。這兩年來他足足刺出了一百二十萬劍,早上朝東刺朝陽,中午朝天刺豔陽,傍晚朝西刺夕陽……這是他師父教給他的唯一招式。倘若是換做別人一定以爲是師父在愚弄自己,早已經棄劍而去,但他沒有。他的命是師父給的,他活着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每天不斷的把劍刺向太陽,因爲師父告訴他只需練好這一劍,自然就能明白其中的奧義。就這般,他廢寢忘食從不間斷,甚至日以繼夜的練習着這一劍。在別人眼中他就是個瘋子,一個狂妄偏執的瘋子。
然而,任誰也想象不到這個瘋子有着怎樣的一個過去,他曾經只是一個卑賤的奴隸,時常被主人呼喝鞭斥,過着非人的生活,有時甚至連條狗都不如,對於他的過去他終身都不想再回想與面對。眉頭上的一滴汗珠滾落在他深邃的眼中,那眼神如此堅毅,看着那銀色的劍光義無反顧的刺向那太陽,神思已然進入另一個世界。
早些年的時候他舉劍刺向太陽只覺得陽光刺眼,雙目宛如飄滿雪花,有時更猶如盲了一般,時常是腫脹刺痛,練得久了眼睛腫得跟核桃似的,可是師父見了也沒叫他停下手中的劍,他便依舊一聲不吭的那麼練着,比起在九道山莊做奴隸的日子,這些苦已不算得什麼。晚上師父會把一隻從活蛇身上取來的蛇膽留給他,他知道蛇膽可以明目,師父雖然平時少言寡語,但還是很關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