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科學大會只擁有一座島嶼時，並未宣稱那裡是國家，只是簡稱爲科學家園。現在四個島加起來，無論面積、人口，還是所控制的海域，放在科學時代也算小型國家。經濟活動和行政事務增加幾倍，正式建國便提上了日程。
經過討論，新國家就叫科學共和國，沒有任何表示地區或者民族的前綴，和古代國家不同，科學共和國不以疆域爲前提，理論上可以擴張到全世界。
執委們爲科學共和國選定了各種標誌。在通用語中，“科學”一詞的首字母形似古代英文中大寫的“A”。在這個字母外加個圓圈，使用象徵陽光的金黃色來標識，外襯純黑色，這個圖案成爲科學共和國的國徽。象徵着科學是一輪照亮黑夜的光芒。將這個金黃色符號襯上海藍底色，這個圖案成爲科學共和國國旗，象徵科學復興事業誕生於海洋上的孤島。
科學近衛軍有他們的軍徽，由一支筆一一隻步槍交叉成十字，寓意爲“一手握筆，一手拿槍”。科學預備學校的師生還要佩帶校徽，圖案是兩個電子圍繞一個原子核在旋轉，寓意爲科學知識。
科學共和國的元首仍稱總長，由科學大會會長兼職。總長這個稱呼用於發佈官方文件，普通居民也要這樣稱呼元首。至於大會會員，他們在公共場所稱元首爲總長，內部仍然稱樸運成爲會長。
馬倫巴三百年前創作的《科學人之歌》，現在定爲國歌。楊慕真創作的《模範城保衛者》定爲科學近衛軍軍歌；甄淑蘭創作的《燃燒吧、營火》成爲科學預備學校校歌。至於共和國的首都，暫時還定在基礎設施良好的模範城，日後視戰局隨時準備遷都。
科學紀元10年3月5日，科學共和國舉行成立大會。兩千名近衛軍官兵身穿亮藍色新軍服，手持步槍，在科學廣場整齊列隊。所有高官暫時放下矛盾，到廣場上分享喜悅時刻。沒有擴音器，樸運成依舊拿着鐵皮話筒，作了開國演講。
“科學共和國屬於創立和建設它的每個人！如果一個人努力建設這個國家，他就是這個國家的主人！今天，大會所有官員都來自弟島，或者是科學紀元前的老會員。但是對於新區人民來說，我們不是佔領軍。那裡的任何人只要接受科學，爲進步事業作貢獻，都會成爲共和國的主人。”
典禮前夕，樸運成幾乎全部時間都留在兄島，主持社會改造實驗。蘇吉拉納知趣地提出申請，解散已經很久不運作的兄島軍管會，本人回到弟島，全力擔任民政部長。
樸運成大不了幾歲，但是和蘇吉拉納一直有師生般的關係。蘇吉拉納遇到不明白的事就請教樸運成，後者也把他當成嫡系去發展。然而這一年中，蘇吉拉納沒跟上樸運成的思想。經過考慮，樸運成答應他回去幹老本行，在老啓蒙區裡面收收稅，管管勞工。
參加完典禮，蘇吉拉納來到科學法院，瞭解博爾克的工作。“怎麼樣，國家有了，科學法律也有了，你當年的願望都實現了吧？”坐在首名科學法官面前，蘇吉拉納撫摸着桌上的法律文件，對博爾克說道。
科學法官沒回答，反而起身把門關嚴，坐下來猶豫再三才又開口。“我可以對你說實話嗎？”
“當然可以。”
“如果我說還不如以前，你能接受嗎？”
蘇吉拉納沒想到博克爾會這麼說。他指指屋頂，又指指桌子。“以前不是連這些條件都沒有嗎？”
“法律可不是指這些實物。”
博爾克反覆搓着手，最後還是決定一吐爲快。“現在會長的權力已經超過了聖尊……哦，不，超過了邪教教主。要知道，所謂教主永無謬誤原則，其實不過是他要在教士團討論的文件上簽字而已，是教士團永無謬誤。反觀樸會長，現在是他作了決定，由你們大家簽字認證！然後就是法律。這太危險啦。”
蘇吉拉納沒表態，因爲博爾克正在說他的心裡話。說他深感憂慮，但是還沒整理清楚的話。
“雖然會長並非爲圖私利，可他也是個人，腦子有糊塗的時候，情緒有失控的時候，身體有發病的時候。把一個人一時一地講的話變成法律，這就相當於把金字塔倒過來豎在大地上！”
看到蘇吉拉納頻頻點頭，博爾克越說越激動。“就拿矯正營來說，因爲什麼罪行要進矯正營，只是他們隨機裁斷。會長沒時間，彭志真、吳昌文這些人就掌握裁決大權。戰俘不說了，已經有幾十個兄島營員病死在勞動營。死者家屬會怎麼想？哪條哪款讓他們的親人去送死？”
說得差不多了，博克爾往椅背上一靠。“好了，這些話你轉達給會長吧，我等他來撤我的職。”
蘇吉拉納搖搖頭。“不，這些話就到我這裡爲止！”
發現大會內部矛盾加劇，一些專家選擇迴避衝突。巴布魯遠去天堂島，呆在那裡鑽研不鏽鋼技術。河灣船廠專門給他打造一艘鐵殼新艦，命名爲“天堂號”。材料專家帶領五艘海洋快舟一起駐守天堂島，順便監視着兄弟羣島北方海面。
科學大會在這裡駐守五百名官兵，其中一半是科學工人，一半是預備學生，還爲這些孩子開設了預備學校第四分校，薛詠梅擔任校長。全島不過數萬原住民，一千名武裝人員足夠控制全局。加上鎳礦附近居民稀少，開發過程中沒引起什麼矛盾。
埃拉託娜也跟丈夫來到這裡，被委任爲當地民政局長。樸運成不斷髮來指示，要他們推行兄島上各種社會改造政策。夫妻二人以礦產開發工程繁忙爲由百般推託。
斯瓦米納坦對斐濟島的土地資源一直沒死心。退魔還天以後，當地賴以生存的旅遊產業完全消失，沒人會乘着木船花幾個月時間來曬太陽。遙遠的距離令斐濟與任何地方進行貿易都不現實，當地僅剩下稍稍改良過的農業。過了一千年，斐濟人口從八十多萬銳減到十萬出頭，大片農田還原爲溼地。
對於這處世外桃源，真理教乾脆不派一兵一卒，僅駐有幾十人的稽察隊，防止悖教犯在此地秘密聚集。當地由十幾名世襲酋長分片統治，每個酋長提供一些壯漢，組成名義上的治安軍，處理打架鬥毆，小偷小摸之類的事情。當地雖然與南方大教區和巴布亞大教區之間有航線，每個月來不了一兩艘船。
天堂島戰役後，斐濟與那兩大教區的聯繫徹底中斷。一艘鐵殼船對這裡進行了偵查，當地人才發現周圍已經變了天。由於無人抵抗，科學近衛軍也沒有動武。只是用採買農產品的方式嘗試接觸，取得上島考察的權力。後來，不斷有營養工程部的人上島，尋找可以開發的荒地。
當地人過了幾百年半自治生活，期間從未捲入過任何一場世界大戰。酋長們知道無法抵抗大會的武力，但也不想失去以前的權力，雙方就在互相試探中度過了半年。殘存的稽察隊員更是放棄職務，過上平民生活。形式上的真理教統治也不復存在。
發現大會中樞陷入內亂，斯瓦米納坦無心捲入鬥爭，乾脆把主要時間用於調查斐濟當地資源。
羅斯托夫依舊控制着良心島，總部支援的水電站已經投產。雖然這裡沒有煤和鐵，但是電力便宜。模範城兵工廠拆下來的舊設備運過來，開辦了當地的兵工廠。除了生產原有的制式武器，穆塔裡甫還用它試製散彈槍。
識字工人的收入令當地舊人羨慕不己，巴斯坎的培訓班遍地開花。憑藉羅斯托夫的威望，新政權大量徵發無償勞力進行各種基礎設施建設。只要每天三頓黑麥麪包加上肉湯，就會有大把舊人漢子跑過來幹活。至於技術人員，主要是金子淇送過來的實習生。
李彥昌以鋪設海底電纜爲由，乘船在各島嶼上巡視，同時也可以迴避身爲執委必須進行的各種表態。現在，跨海電纜東到莫里奧裡島，西到良心島，北到天堂島，已經溝通了境內全部住有居民的小島。在弟島內部，李彥昌也建立五十個電報所，每處都成爲當地的小型行政中心。
王新田埋頭城市建設，不僅擴展模範城，復建阿薩耶城，更要建設進步城。但是每次路過海峽，都要被吳昌文喊去參與社會改造宣傳活動，揭發當地舊建築風格中包括的迷信因素，這讓他不勝其煩。後來，王新田就尋找各種藉口，很少渡過海峽。
妻子甄淑蘭剛想擴展科學文藝工程處，吳昌文便直接對她發號施令，今天要求編一齣戲劇，明天要求搞一個畫展，都要反映他所指定的主題，這也讓甄淑蘭無所適從。無奈之下，甄淑蘭以臨產保胎爲名長住在模範城。吳昌文本來就想控制一切宣傳渠道，乾脆將小小的文藝工程處合併到自己門下管理。
蘇吉拉納從此長住模範城，可以和金子淇天天相處。兩人小別新婚，興奮了幾天後又要面對現實。金子淇對“會長的孩子們”非常不滿意。兄島招收的“叛逆生”曾經有段時間被送到她掌管的總校。這些孩子一進來就瞧不上其他學生，認爲他們自願投身啓蒙運動，其他人不過是被父母送到學校。尤其是陳必成和阿什米塔，仗着有社會活動的經驗，儼然成爲兩個孩子頭。
老學生自然對他們也不服氣，認爲這些人沒什麼知識，只懂得沿街宣傳。青少年的火氣一沾就着。雙方不僅爭吵，還引發過羣毆，讓金子淇非常頭疼。好在樸運成爲擴大兄島改造力量，又把這些最早的響應者調了回去。
“這些孩子張嘴就是口號，卻不能踏實地學習，我擔心他們被耽誤。”金子淇畢竟還是教師，總是關心學生的前程。
蘇吉拉納安慰着妻子，科學教育延續終身。他們已經建立機制，任何時候都能把會員從崗位上臨時抽調出來參加學習，並且計入成績。也許這些孩子折騰上一年半載，會長就能在兄島收兵，讓他們認真當學生。“他那樣資深的科學人，當然知道知識才是基礎。”
“但願如此吧。只是學校教不好他們，將來給陳慧珍大姐增加負擔，成人教育處少不了要給他們補課。”
小田雅子在和吳昌文的較量中連連受挫，也退到模範城，埋頭科學學院的工作。很多專家不願意捲入社會改造實驗，也以各種名義留在弟島。時間一長，他們都聚在小田周圍，向她表達自己的不滿。
“不管怎麼樣，實驗室和工廠纔是第一位的。大家一起努力，讓我們的新國家不至於大失血。 ”小田也無計可施，只能安慰着大家。
分享會是科學大會的日常活動，已經有百年曆史。大家在會上分享體驗，研討知識。這兩年會員越來越分散，於是規定分享會每旬開一次。十到十五個人距離相近的會員隨機組合，抽一個人當臨時主持，只負責維持會場秩序和記錄，不作總結髮言。即使在遠洋艦隊上，官兵們也會在船艙裡自發召開分享會。
以前，大家都把分享會當成愉快的社交活動。不管因爲工作去了哪裡，都要先問一下附近有哪些會員，什麼時候組織分享會。然而在兄島，分享會名存實亡，會議內容改成學習《光明集》，貫徹會長的各種指示。與會者也不敢再各抒己見。甚至廢除了抽籤決定主持人的形式，由吳昌文安排固定人選去組織。
在分享會上，人們不敢回憶自己在矇昧時代的所作所爲，生怕成爲把柄，只能講對新時代有何感悟。分享中更是充滿對科學大會和樸運成的讚美之詞。“個人崇拜？當然是，但是它有用，所以必須發展！”吳昌文非常滿意這種轉變。離婚後，他把全部精力都投入改造實驗當中。
身爲行爲科學主持，小田雅子的團隊負責給所有會員進行評定，並且要對打分保密。現在，彭志真正式要求小田把所有測評資料交給情報局，被小田一口拒絕。彭志真又提出要求，一些從事重要工作的人有保密需要，必須對他們免除測評。第一批就是樸運成、彭志真、克林加、光勇浩等人。
“我們是新科學人，以人爲本，會員沒有行爲測評分數就不能進行任何任命，這一條怎麼能動搖？”
“軍事和治安行動有很多秘密不能公開，有的人連身份都保密，怎麼可能參加測評？”
官司打到樸運成那裡，彭志真的意見得到強行通過。從此，一批軍警要員就不在行爲測評範圍內。
回到模範城，小田向蘇吉拉納訴說着不滿。“爲什麼要測評人的行爲？因爲我們要保證每個會員心理健康，有變態傾向的人不能留在重要崗位。沒有行爲科學把關，什麼心理素質的人都可以手握大權。”
小田這代專家不僅年紀與樸運成相仿，資歷也差不多，對他並沒有蘇吉拉納這些後來者那種敬畏。在蘇吉拉納眼裡，小田也是位資深專家，還是所有專家的領袖。她和會長之間矛盾激化，讓自己面臨着站隊的壓力。
“是不是對他們幾個人的測評有什麼負面結論？”蘇吉拉納試探着問道。以前他從未關心過這件事，行爲專家或者他們的助理隨時會出現在身邊，問幾個問題，做幾項測試，他早就習以爲常。
小田咬咬牙，回答道：“你是執委，有權知道測評結論。最後一次給樸運成作測評，他的自主性分數非常高，已經快到自我中心狀態的邊緣。”
自主性是與客觀性相對的指標，自主性分數增高，意味着一個人開始脫離現實，削弱理性，判斷能力下降。如果進入自我中心狀態，就成爲心理疾病患者，不再適合工作。再進一步就成了精神病人，必須強行治療。
原來這不只是我的個人感覺？蘇吉拉納心中暗驚。
身爲民政部長，蘇吉拉納要經常和財務部長佩什梅格商量錢的問題。在共和國框架中，財務部還負責貨幣發行和流通，類似於古代的中央銀行。以前兩個人在一起只討論財務事宜，現在，佩什梅格也不時對大會的前途發出感慨。
“我擔心樸會長這樣固執下去，把我們的事業給毀了。大會現在也只有一萬幾千名會員，再怎麼樣都不能和一百幾十萬人搞對立。”
佩什梅格是普拉卡什那代的老會員，又統管財務，位高權重。連她都心懷不滿，這次，蘇吉拉納沒有再替樸運成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