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談判了幾個月，最容易做出的讓步差不多都完成了。越走到雙方利益核心區，談判阻力越大。
本來就炎熱的小島上，羅維尼把一個火爆的信息告訴對方。蓋婭城37名高級教士集體自殺。他們不願看到科學魔鬼以任何形式復活，又對此無能爲力。零星的教士自殺事件也在其他地方陸續發生。
“他們這是何苦，就是進入共和國，他們仍然可以在私人場合當信徒。”沈銘賢嘆道。
“他們要的可不是這個。”
沈銘賢則建議旋風不妨遷都，比如就留在香巴拉大教區，讓教會中的舊勢力邊緣化。羅維尼表示這根本不可能。蓋婭城有幾百年歷史，對全球信徒擁有無上號召力。離開那裡，旋風就會淪爲地方軍閥。
與此同時，在墨城、平等城、布萊尼凱姆等地也爆發一系列示威遊行。參加者主要是陣亡近衛軍官兵的家屬，還有在真理教時代受過迫害的人。他們呼籲停止談判，繼續作戰，直搗蓋婭城。這是共和國建立以來第一次由會員組織的示威活動，很多普通百姓出來觀看，對這種新現象表示好奇。治安警察嚴密監視現場，以保證不出現暴力事件。
蘇吉拉納啓動了談判，到現在，佩什梅格開始成爲主導力量。既然簽約後雙方就要劃界而治。就必須允許商品和人員的自由來往。只追求不再死人的和平，那還有什麼意義？她指揮財務部和儲備局，共同擬定了和談中己方的經濟條款。
對此，旋風本人其實也很神往。李永賢僅僅一年的走私生意中賺了多少錢，旋風一清二楚。他爲何不能在全球範圍進行復制？爲此，旋風還委託羅維尼在《坻報》上撰文試探輿情。不管一種商品如何製造出來，只要在使用時不違反人、畜、風、水四大自然力，就不算觸動教規。“貧寒教衆缺衣少食，購買廉價麪粉以充飢，廉價服裝以禦寒，此係小節，絕無大過。”
旋風知道其中的關鍵，他的政治對手也並不傻。走私生意落入旋風手裡，以後會完全無法控制。已經成爲反對派領袖的坤贊立刻撰文反駁稱，經歷千年壓制，人們仍對魔鬼器物心存嚮往。今天能買機制服裝，明天就有人要買電氣產品，後天就有人要買機器車船。此風一開，必然覆水難收。
反擊並不只限於文字，終於有一天，噩耗傳到談判島。羅維尼在蓋婭城的家被暴徒襲擊，父母雙亡。聽到消息，羅維尼面向首都方向長跪不已。
沈銘賢也爲他的談判對手感到悲傷。“先生，要不，您去處理喪事吧，談判可以暫停。”
“不，他們殺害我的父母，就是爲了阻止談判。如果我再不堅持，親人豈不是白死了。”
科學大會的談判代表紛紛向對手錶示哀悼。這起恐怖事件也影響了談判天平，沈銘賢請示中樞，迅速在一個草案上籤了字。此後，雙方在公開文告中不再使用蔑稱標示對方。科學大會稱對方爲“蓋婭真理教阿萊芙派”，真理教則稱對方爲“人文派科學團體”。
作爲父親的私人代表，絲林寬要再次跨過分界線，繼續完成她作爲高級觀察員的任務。臨走前，她給遠在雪山的父親寫了份簡報。首先介紹她所瞭解的敵營勢力劃分。以小田爲首的老一代專家，主張通過不斷的技術進步改造世界，引導世人慢慢接受科學。以吳昌文爲首的激進派主張以武力爭服，再以武力爲後盾迅速改造社會。這派主力年紀較小，但是日後不可小看。
“此派以科學軍基層軍官爲主，他們目睹很多學友被我軍消滅，對您仇深似海。”
還有一派以人道爲理想，希望對境內境外都減少暴力行動，將更多資源投入社會福利。對內關照貧苦百姓，對外實現全球和解。這派人數最少，代表人物卡梅麗婭不久前還退出科學大會。
至於會長本人，蘇吉拉納是三派都能接受的共主。但是他着迷於協商制，確實想在不久後交權。絲琳寬建議父親趁此人還在位時抓緊談判，避免節外生枝。
看到女俘們得到照料，絲琳寬和金永真放下心來，趕赴分界線。在珠江口登上“松本聰香”號，他們第一件事就是翻看船上的舊報紙。金永真打開《科學生活報》，發現有一版都是阿爾弗雷德的負面消息。有的文章揭發他在戰役裡縱兵搶劫，有的採訪說他仍在貪污。卡梅麗婭還親自撰文，批評此人只顧賺錢，卻不用利潤在自己控制的兩個省推行福利，任由饑民到處流浪。
這些事情大會內部很多人都知道，但是印在公開發售的報刊上，讓普通公衆也能看到，並且自由擴散，這還是第一次。卡梅麗婭辭職的一個原因，就是大會容忍阿爾弗雷德這種人存在。有了報紙作武器，更是全力開火。
“這麼下去，伯父也保不住他了吧？”絲琳寬久經歷練，頗有幾分政治敏感。
“這種人，爸爸一開始就不應該保。”金永真在學校裡也聽過不少阿爾弗雷德的醜聞，對他不屑一顧。
曙光城意見牆上就有不少文章指責阿爾弗雷德，但是傳播面小，他還能忍。《科學生活報》發行量已經超過五萬份，看到上面的批判文章，阿爾弗雷德再也無法容忍，立刻給蘇吉拉納發去電報，請他查封這家不屬於大會的民間報紙，因爲它在攻擊一個由科學大會任命的省長兼師長。
然而蘇吉拉納回電稱，這些報導內容屬實。希望阿爾弗雷德捨車保帥，拋出幾個有劣跡的部下平息民憤。否則，愚兄無法再爲他敷衍。
阿爾弗雷德遭遇的挫折還不止這一項。本來和李永賢的生意做得火熱，蘇吉拉納倒向旋風，阿爾弗雷德只好遵命放棄這個夥伴，甚至還幫志願軍誆騙對方。作爲回報，蘇吉拉納答應前線走私生意仍由他組織。
然而，旋風收回崇聖大教區後，教士施加強大壓力，要求禁絕走私，不放魔貨入境。事關教內還有多少人效忠自己這個大問題，旋風也不敢硬來，只好大大壓縮交易品種，最後只剩下鹽和糖兩項，還不能大張旗鼓，只能在海上偷偷交易。
如此一來，走私量不光沒象預想的那樣暴增，反而萎縮九成。阿爾弗雷德主要靠走私支撐兩省經濟。一年多來，當地港口翻建，銀行開張，市面興旺。旅館、飯鋪甚至妓院都因爲走私紅火起來。這麼一卡，當地經濟一落千丈，中樞卻對此不聞不問。
“過河拆橋！”阿爾弗雷德徹底放下最後一絲舊情。在他看來，自己是政變主力，先後提出南北戰役構想，又促成雙方秘密和談。對蘇吉拉納個人功勞之大，全會無出其右。現在蘇吉拉納控制全局，和談也能公開進行，他就被冷落起來。
阿爾弗雷德並不知道江玉琴的死因，但是高度懷疑就是蘇吉拉納下的手。在這件事上，他已經看到了舊主人的決絕。蘇吉拉納並非只是作作樣子，他是真要與舊世界的人情關係來個了斷。以後，國家權力會交給預備學校出來的年輕人，也是金子淇的徒子徒孫，他們這些共同創辦科學家園的老人越來越邊緣化。
火藥埋了這麼多，早晚會被點燃。阿格巴出任前線省銀行行長，蘇吉拉納以這種方式酬謝阿爾弗雷德。穆赫塔爾卻一直在調查他的不法行爲，終於抓到一個簡單的把柄。
阿格巴是大會會員。按照規定，舊醫可以在科學共和國行醫，但是大會會員不得參與。前線省有個民間偏方，認爲燕窩可以滋補，當地不少商人經銷燕窩發財。大會的醫學分會對燕窩成份作過簽定，認定它只是普通食品，所謂滋補純屬安慰劑效應。因此，燕窩被劃入舊醫範疇。新政權雖不禁止，也不參與。
由科學人出資的銀行，只能資助科學產業，這是科學金融的原則。然而，阿格巴與當地最大的燕窩經銷商來往甚密，還給他們貸了款，犯了科學金融之大忌。穆赫塔爾以此爲由，電請中樞撤掉此人行長職務。
阿格巴憋了一肚子氣，認爲這是在故意找喳。即使不爲私利，燕窩在當地屬於一大產業，銀行扶持扶持又有什麼錯？“大哥，不能再猶豫了，這是在故意整我們。”
“我同意，馬上啓動中策！”
這個回覆，阿爾弗雷德並非只作給阿格巴一個人，集團中所有干將都收到這條電訊。他們曾經爲小集團的前途設計過上中下三策。上策就是依靠蘇吉拉納撐腰，繼續在大會體系內謀私利。下策就是攜帶武器和技術就近投靠李永賢，借崇聖大教區的廣闊資源，與科學大會和蓋婭真理教三分天下。
現在，上下兩策都已經行不通，就只有冒險走中間那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