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這天清晨，臨時宿在海港的全銘真一覺醒來，發現海面上大霧迷漫，心裡頓時顫了一下，忙問副官：“現在有多少艦船在海上？”。
這個問題很難精確回答，從大教區最遠的軍港到這裡，受過訓練的軍艦鳥也要飛半天時間。隨從只好簡約回答：“大約有三分之一海面上巡邏，三分之二在各港區待命。”
“通知所有船長和港區指揮官，海魔有可能利用這種天氣偷襲！”話畢，全銘真已經穿好軍服，命令部下飛鳥送信。估計次日上午，這道命令會傳遍全區。
兄弟兩島之間，有一道西寬東窄的海峽，名叫兄弟海峽。在最東端，兩島相距只有二十幾公里，天氣好時兩岸隱隱隔海相望，兩島都在此建有港口。
民間貨船老闆阿爾貢從當水手開始，在這條水道上幹了二十年，閉眼都能將船帶到對岸。上午，阿爾貢的客貨兩用帆船載上皮毛、木材和一些不嫌貨艙擁擠的貧窮旅客，從兄島啓航，開始第一班航程。如果天氣好，一天內他可以走個往返。不過從早上開始，海面便被濃霧籠罩，能見度只有百米。海上無風，他們要靠木漿駛完這班船。
船長走進艙裡抱怨道：“老闆，什麼都瞧不見呀，一會兒就漂到海灣去了。”
“是嘛？”阿爾貢翻翻眼睛。“真漂到海灣裡，你的飯碗就交給別人吧。”
船長不敢多嘴，從老闆視野裡消失掉。沒幾分鐘他又出現在艙門口，失魂落魄地狂喊；“海……海盜！”
阿爾貢推開船長，衝到甲板上四面一望，貨船兩側海面上，兩艘大船氣勢洶洶地從濃霧中鑽出來，船首像刀鋒般劈向畫有利劍和骷髏頭的旗幟在桅杆上搖盪。船舷上，一羣紋身黥面的漢子手持利器，朝這邊比劃劃。
“左轉舵！快，他們要跳舷！”阿爾貢曾經在護教海軍當過兵，臨危之時突顯大勇。他把水手們從恐懼中喚醒。“大家別怕，這裡咱們熟悉，海盜不熟悉！”
是的，這片海峽哪有礁石，哪有淺灘，他們比海盜清楚得多。小貨船靈活轉灣，在兩艘海盜船之間穿了過去，左右兩舷距敵船都只有幾十多米，但就因爲這恰到好處的距離，任何一條船上的海盜都無法跳舷上船。被激怒的海盜們紛紛彎弓搭箭，點燃箭上塗着的火油。
阿爾貢見狀，大聲命令船長。“左舵，向尖角灣開，快劃！”
此時海面上近乎無風，船隻行駛都靠槳力。阿爾貢的槳手們逃命心切，把平生潛力都發揮出來。身後海盜船上不斷飛來燃燒的火箭，幾乎全都落在海面上。不過，海盜們用力划槳，一點點縮短着距離。
“快，快，再快！”阿爾貢聲嘶力竭地喊道。側後方突然傳來一聲悶響，衝在前頭的海盜船已經撞在暗礁上。幾名海盜翻落在水裡，驚呼聲立時從船上響起，後面跟的船趕緊轉舵、減速，混亂像浪花一樣在海盜船中激盪開來，然後便漸漸地被甩在後面。
阿爾貢無暇歡呼，指揮水手駕船逃離戰場。
噩夢降臨這天，整個兄島只有阿爾貢的班船有此幸運，其它船隻都被海盜截下。全銘真和金敬脈都來到海港，上千名護教軍在那裡嚴陣以待，周圍地區的陸軍也正向這裡趕過來。海陸兩軍的指揮官伏在隱蔽處，向海峽裡眺望。
視野中，六十米長的天鷹號像一把利劍，插在兄弟兩島兩個尖角之間。船舷上黑洞洞的射擊孔盯着北岸，等閒船隻根本無法靠近它。人類不是海洋生物，要征服海洋只有靠技術。如果在海上爭霸，技術更強的一方擁有絕對優勢。天鷹號一次齊射，可以將總重半噸的幾十枚鐵彈丸打到三百米遠，形成一片彈雨。船上的強弩甚至可以射到一千米遠，兄弟羣島沒有哪艘船可以接近，更不要說擊傷它。
海港裡，大大小小的民船都在燃燒，上百具屍體漂浮在海面上。一小羣治安軍冒着被火箭射中的危險，在港灣裡尋找同伴屍體。上午濃霧最重的時候，海盜們曾經短暫上岸，破壞港口設施，焚燒了所有民船。當地治安軍只有百人，拼死抵抗，傷亡慘重。
接觸戰一打響，守軍後續部隊趕到這裡，海盜們退回海上，雙方形成對峙。岸炮怒吼着，然而徒勞無功。敵人不再登陸，只是遠遠在海上封鎖。
“你們陸軍可以抵抗登陸嗎？”全銘真問陸軍帶領金敬脈。
“他們的武器射程遠，陸軍不能在岸邊防守，退到縱深地帶守禦應該能撐下去。你的意思是……”大敵當前，金敬脈不再絮叨。
“您能頂得住，我就帶海軍打通海峽封鎖，弟島兵少，比我們更危險。”
“老弟，這艘船擺在當面，你還敢硬闖？”金敬脈指指海面上耀武揚威的天鷹號。
“當然不是從這裡，他們總不能把船連起來，截斷整個海峽。”全銘真恢復了清醒。“這裡就請陸軍兄弟們多費心了。”
全銘真馬不卸鞍，自東向西沿着海岸視察各處，尋找突破口。每到一處，都發現海盜船已經到了正面海峽裡，只是尚無登陸跡像。
一直跑到日頭偏西，全銘真來到海峽中段一個小港。守港士兵已經知道其它各處的凶訊，緊張地守在幾條小船周圍。全銘真將部下召集到一起。指着遠處監視港內艦船的海盜船。“通知第四、第五中隊守在這裡，靠軍艦和他們對持，第一、二、中隊和我一起，從西邊民用港口衝出去。”
海峽在這裡已經擴展到上百公里寬，形成一個大海灣。全銘真迅速徵集十艘民船，從十公里外一處港口駛上海面，劃了條大弧線，繞到海盜船隊的側背，再調頭向南。這時，太陽已經滑向海面。全銘真座艦上的船桅觀察哨發現了敵蹤。
“左前方有敵船，大約十四艘……不，十七艘，不，還要多。”
“不管多少，排成雁行陣，斜衝過去。”
全銘真讓他的座船成爲頭雁，航向不變，由北向南 朝着弟島衝去。在他們兩側，越來越多的海盜船從東向西，像一張大網兜將上來。全銘真冷汗直冒，他根本沒偵察清楚敵情，只好硬着頭皮接戰。
“放火箭！”隨着全銘真一聲令下，護教海軍火箭齊發，片刻後海盜們的回擊也傾瀉過來。此時天色已經變暗，海面上空被道道火流星劃破。由於器具精良，訓練水平高，海軍弩箭射程更遠。海軍官兵便將艦船保持在對方射程外，以長擊短。
應了全銘真事先的判斷，受過嚴格訓練的海軍士兵確實比海盜效率要高，轉眼間，對面幾艘海盜船上的前帆已經燃起大火。對方射過來的火箭散佈在軍艦四周，而且很快就被壓制住。全銘真望着對面甲板上東逃西竄的海盜，心情稍稍平靜。港口那面，一直守在錨地的艦艇也衝了出來，與全銘真的艦隊裡應外合，衝擊敵人。
這種優勢局面轉瞬即逝，斜刺裡衝下來的海盜不計損失，仍然向這隻海軍小艦隊撲來。火力更爲兇猛的海盜船殺入戰團，一下子衝亂了海軍艦船的陣形。只有幾條海軍艦船和全銘真的座艦一起衝過對方的包圍圈，海盜船很快將他們和後面的船隻分隔開來。
“掉頭回去，和兄弟們匯合。打旗語，讓他們抱成團！”
全銘真腦子不十分清楚，勇氣卻是足夠。命令傳達下去。旗艦調轉船頭，殺回戰團。全銘真望着桅杆上不停地揮動信號旗的士兵，腦子裡忽生一念。他四面張望，藉着黑暗降臨前的最後一線光亮，找到敵人的指揮船。
“讓左右兩船跟着我，全力衝上去。”全銘真指指遠處掛着指揮旗的敵艦。
“指揮大人，他們可是有七八條船守在那裡！”艦長明白他的意思，說話都帶着顫音。
“我們是正規軍！”
全銘真叫人熄滅船上燈火。此時天色盡黑，這艘座船和左右護衛船成了三隻幽靈船，在混亂的戰場上駛向既定目標。周圍海面上，由於天黑無法統一指揮，官匪雙方已成混戰局面。全銘真相信受過訓練的部下能夠應付這個局面。
他們的目標是一條二十米長的海盜船，甲板上燈火通明，桅杆上的旗手不停地揮動旗幟。突然，三隻快船駛進光圈，楔子一樣插入兩艘海盜船之間的空當。
“跳舷！”全銘真大喝一聲，撥劍在手，藉着衝勁，第一個躍上海盜船，砍翻離他最近的一個海盜。在他身後，十幾名官兵跳了上去，在敵船上放火砍殺。旗手站立的主桅很快被濃煙包圍，遠處敵船失去了指揮。
全銘真閃過圍上來的敵人，跳上艦橋，衝到駕駛室外。一個大塊頭拎着重劍從裡面迎了出來，這是海盜分艦隊指揮官，斯拉夫人塔曼斯基，海魔手下四大天王之一。他的塊頭整整大過全銘真一圈，再加上自上壓下，真如泰山蓋頂一般。不過全銘真毫不在意，手裡一把利劍直指對方。
兩人剛走過一個回合，突然腳下一震，巨響連聲，氣浪將他們掀翻在甲板上，破碎的木片和殘肢、血水雨點般傾泄下來。原來，不知哪個部下引爆了敵船上的黑火藥庫。
敵衆我寡，只有瘋狂攻擊才能衝破海盜事先的戰術安排。然而，這等景色嚇不住嗜血的海盜。最初的驚慌一過，四周海盜船便圍上來，包圍住海盜旗艦，一羣羣的海盜跳上船來，或者衝上海軍艦船，加入白刃格鬥之中。
遠處，護教海軍兩個艦長從火光中認出全銘真的座船，連忙向這裡靠攏。船隻相撞的聲音，人體落水的聲音此起彼伏。海峽裡的血腥又引來一羣鯊魚，加入人類之間的混戰，不時有淒厲的慘叫聲從海里傳上來。一時間，兩艘旗艦四周成了暴風的中心，方圓數百米海面變成大片屠場。
正在這時，東方海面上出現一片光芒，像一把光劍劈開漆黑的海面。光劍慢慢地，堅決地插入戰場。一條條火流星從上面升起，傾瀉到攔在它面前的海軍艦船上，海面上頓時多了幾隻火焰沖天的巨燭。海盜們見此情景，紛紛歡呼起來。
“轟！”一聲驚天動地的炮聲壓倒了戰場上所有動靜。天鷹號主炮射出一枚二十公斤的實心彈丸，居然飛過七百米，擊穿一艘護教軍船的舷板。天鷹號的幾張風帆加起來將近四千平米，現在又是順風，速度能達到每小時十五公里。在它後面跟着有十幾艘海盜增援船。
如此的速度、火力和噸位，護教海軍士氣徹底崩潰，兩名部下將昏迷不醒的全銘真從海盜船上搶回來，帶着殘餘的官兵和船隻撤出戰鬥，退回港口。大批護教陸軍趕到那裡，把精疲力盡的海軍士兵接回岸上。
天鷹號尾隨而來，火箭雨點般地傾瀉在海灘上。金敬脈自知不敵，帶着士兵們退避三舍，堅守不出。海盜們也沒有試圖衝上岸來，慢慢地退到海峽封鎖線上。
接下來幾天，護教海軍接連又衝擊多次，均無成果，只是在海面上留下更多的廢船。最後，還是全寧梓親赴前線，制止了兒子的瘋狂行爲，當地護教海軍的精銳已經被他拼光了。
橫在面前的海盜艦隊比死囚身上的枷索還要牢固，卡曼斯基帶領他們全力堵截。令全寧梓和所有高官不解的是，海盜們就這樣封鎖着海峽，始終沒有在兄島大規模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