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驟遇強敵，蘇吉拉納立刻向半空中甩出手擲警哨。腰刀橫在身前，仔細觀察敵人。堵在面前的兩個傢伙雖然還像人那樣站立，卻佝僂着背，做出隨時撲擊的姿式。每人的頭髮都沾滿泥土，像一篷雜草。因爲從不洗澡，全身被污泥遮蓋，遍佈斑痕，以至於蘇吉拉納看不清他們的膚色，只能辨出是一老一少兩個男性。小的已過青春期，身材接近成人，鬍子還不太長。老的正當壯年，肌肉發達，體毛很長，七分像獸，剩下三分也很難算人。
然而，他們身上最近乎野獸的要屬眼睛。人的眼睛只要睜着，無時無刻不流露着人的感情。對面這兩雙眼睛裡只有混濁和兇蠻，硬是找不到一絲人類氣味。
不過，他們身上還是有兩樣東西屬於人類。一是他們都裹着用獸皮和樹皮連綴成的衣服。那衣服沒有任何式樣和美感，穿在身上完全爲了禦寒，或者防備樹枝劃傷皮膚。二是他們與蘇吉拉納對持良久，卻沒有貿然上來進攻，反而緊盯着他的刀，顯然還保留着對武器的記憶。
蘇吉拉納記起檔案中的介紹：野獸派投入異端之前，也在人類社會中生活，個別人甚至有知識有地位。否則別說修練這種邪門教法，甚至根本接觸不到這種秘傳教義。可是，什麼人才會如仇視人類？蘇吉拉納雖然大敵當前，禁不住還是想到這個問題。
相持良久，老獸人忽然向小獸人咕嚕幾句，蘇吉拉納沒聽清是何種語言。只見老獸人退到一旁，小獸人跨前一步，慢慢向蘇吉拉納湊上來，眼中兇光大盛。蘇吉拉納見此情形，氣上心頭，莫非老獸人把自己當成到手的獵物，正在教小獸人如何捕殺？
小獸人延着弧線左右移動，步步近逼，突然躥將上來，雙手一前一後抓向蘇吉拉納。後者蓄勢已久，同時一刀劈出，在身前划着弧線，封住一切進攻路線。只要小獸人動作不停，就等於把雙手送到鋒刃上來。再怎麼兇殘，蘇吉拉納還不相信他的胳膊是鐵打的。
果然，小獸人見狀跳到一旁。接着再撲、再退、同一個動作做了三五遍。雖然都被利刀逼退，但老獸人就是不上前相助，看樣子真在是做訓練。
適應了對方打法，蘇吉拉納提起勇氣。手腕一動，連環幾刀刺出，幾乎封住對方每個方位，但仍然沒在小獸人身上留下傷口。對手左躲右閃，一點點退向老獸人。蘇吉拉納不敢陷自己於合圍。猛刺兩刀，然後也是倒退幾步，還刀入鞘！
這個動作讓兩個獸人都是一愣，小獸人以爲出現機會，立刻反撲上來，又急忙止住身形。蘇吉拉納右手中出現一把護身飛刀。那是稽察隊員常用的遠射器，刀身灌鉛，以便加重份量，增加殺傷力。手上有這把刀，蘇吉拉納的進攻範圍擴大了許多。小獸人盯着刀尖，胸膛裡發着蘇吉拉納辨不出含意的低沉聲音。
經過短暫相持，蘇吉拉納至少對這兩頭野獸的身手有了認識。他們拒絕任何人類文明，自然也不會練習格鬥術，只模仿動物的捕食和追逐。更爲厲害的是經常與猛獸較量，激發出巨大潛能。在文明進化中，人類走了一條腦力增進而體力衰退的路。如今野獸派反其道而行之，恰好喚醒了這些潛力。
既然是人，終究會以計謀取勝。蘇吉拉納知道單憑格鬥對付不了這兩頭野獸，對方也肯定不會讓自己隨便退走，於是決定冒一次險。他半揚手臂，似瞄非描，突然將匕首甩了出去。
小獸人反應速度驚人，間不容髮當中，他不僅閃過匕首，還一把抓住刀柄。就在此時，蘇吉拉納一直藏在左手的匕首飛了出去，狠狠釘在小獸人咽喉上。
這把匕首飛出的瞬間，老獸人大吼一聲撲上去，仍舊晚了一步，只來得及扶住小獸人倒下的身體。蘇吉拉納已經飛躍上前，利刀出鞘，向老獸人猛劈下去！對手抱着小獸人，身形轉動不便，只好盡力扭轉，刀尖在他背部劃開一道長長的口子。
老人獸一手扶着小獸人，另一隻手不管不顧向刀身上拍過來，看上去像要自斷手臂。但老獸人手眼配合十分準確，這一掌正拍在刀脊上。蘇吉拉納的手臂一陣麻木，那把刀翻着跟頭飛向遠處。他藉着慣性從老獸人旁邊衝過去，頭也不回，向前猛跑。
逃了沒多遠，蘇吉拉納就聽得身後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嘶吼，在山谷間迴盪不已。吼聲不停響起，越來越近。天！老獸人正發狠追來。舔犢之情人獸共有，也許老獸人在這點上並不違背異端教義。蘇吉拉納可就遭了秧，此時他沒有兵刃，只有拼命狂奔，用自己在稽察隊訓練營中練就的體能，與老獸人得自天地之間的超常體力較量。
幾百米山路狂奔下來，蘇吉拉納已經雙腿發軟，氣息不穩，而且完全不知道跑向了哪裡，後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眼看無路可逃，前面忽然出現巨大冰川的邊緣。蘇吉拉納沒有思索，縱身躍上冰面！
這條冰川斜斜向下。蘇吉拉納跳上去，在溜滑的冰面上沒跑幾步就無法直立。看到後面的老獸人也撲上冰面，他索性躺倒下來，藉着慣性向下滑去。後面的老獸人也照方抓藥，坐上了天地間少有的巨型滑梯，老獸人身上自己的血，混着被他剛剛殺死的鄉民的血，在晶瑩的冰面上劃出一條可怖的紅線。
一轉眼，數百米距離就滑了過去。冰川表面不像滑冰場那樣平整。起伏不定。蘇吉拉納一會升上凸處，一會滾下低處。在冰面上連滾帶摔，身子像是要裂成無數塊。在這樣的速度下，他已經控制不住身體。老獸人情形雖然好不到哪去，仍然吼聲連連，全不顧生命安危。人畢竟無法在冰面上自由行動。只憑滑行，兩人的距離一直不遠不近，蘇吉拉納無法甩掉對手，老獸人也很難縮短這個距離。
滑來滑去，蘇吉拉納最主要的威脅已經不是獸人。他的耳邊風聲直響，速度已經快過平時縱馬馳騁，而且越來越快。照此下去，即使僥倖滑過這段冰面，也會像拋石機上的石頭一樣飛出去，撞向山崖，摔成肉漿。他已經失去長刀，只好又掏出一把匕首，用鋒刃緊抵在冰面上增加着磨擦力。一時間眼前冰屑亂飛，手腕很快酸脹起來。後面老獸人連翻帶滾，用粗糙的手掌和獸皮磨擦冰面，減緩速度。
就這樣又滑過一百米、二百米……前面不遠處一塊突出的巨巖上，阿萊塔納出現在那裡。“快來幫我！”蘇吉拉納一邊喊，一邊手腳並用，調整身體，朝着冰川邊緣滑過去，片刻間便到了那裡。阿萊塔納甩出一條長索，蘇吉拉納探身抓住。在他身後，老獸人也滑過來，劈手抓向蘇吉拉納的腿。後者扭着身子避開，被老獸人那鋼鉤一樣的手抓住衣角。
兩人的質量與加速度合成巨大慣性，通過繩子，帶着巨巖上的阿萊塔納也向前溜了幾步。但他功力很高，雙腿終究牢牢釘在岩石縫隙裡。
蘇吉拉納的身體飛起來，離開冰面，強大的慣性把老獸人甩脫，摔向遠處。蘇吉拉納的緊身衣連肩帶背被扯去一片。眼看阿萊塔納支持不住，蘇吉拉納鬆開繩子，在空中調整身體，落在一片草地上。慣性實在太大，蘇吉拉納即使平衡技巧再高，仍然踉蹌幾步，摔在地上。他翻滾着爬起，只見不遠處，老獸人也跌出冰川，正從地面上翻身起來，像全身上下裝了彈簧。
老獸人並不停頓，徑直向蘇吉拉納撲來，阿萊塔納用繩索向他猛抽。後者不管不顧，硬往前闖。但身上捱了一繩後，仍然發出一聲嚎叫，揮舞雙臂抓住繩索。大吼一聲，使盡全身力氣向懷裡一拉，想把阿萊塔納從岩石上拖下來。阿萊塔納順勢鬆開繩索。這下子，老獸人的全部力量都等於用在自己身上。只見他被亂繩包裹着直飛出去，又跌到冰面上，向冰川下游滾去。
望着老獸人的身影，蘇吉拉納心有餘悸，直到對方隨着冰川走勢消失在山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