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腹內劇痛難忍，周圍潮氣撲鼻，是不是還被鎖在稽察隊囚室裡？
耳畔風聲凜烈，是不是正被便衣押解，跋涉在南方大教區峽谷裡？
身體顛波不止，是不是置身在遠涉重洋的帆船上？
……
猛然，奧德里奇從半昏迷中清醒過來，一道靈光射入腦海。有人襲擊邪教教主，我正被襲擊者槓着，走在聖山腹中的什麼地方。
奧德里奇身材瘦小，體重很輕。那人用一個肩膀槓着他，另一隻手拿着火把。不停地躥高躍低，忽而沿斜面向下，忽而鑽過一扇已經被廢棄的矮門。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逃了多遠。此人對這裡的道路非常熟悉，左拐右轉，幾乎沒有停頓。
幾百年來，聖山山體已經被掏成蟻穴。由於不再有地質勘探技術，施工計劃全憑經驗制定。更加上爲套取資金，索要賄賂，許多任工程總監都會大幅修改前任的設計。
就這樣，由於塌方事故，或者改變設計方案，大量坑道隨挖隨棄。甚至，有的廢坑道被用來處決犯人。行刑者將他們推進坑洞，再用亂石堵死洞口。這類秘密處決沒有記錄，誰也不知道聖山腹中葬過多少孤魂野鬼。
奧德里奇完全清醒過來，但身體還很虛弱。他不知道這人是誰，索性由着對方把自己帶出去。蒙面人手裡拿着一把結構精巧的金屬火炬，以油脂作燃料，火焰明亮，但份量很輕。火焰劃破廢坑道中的黑暗，奧德里奇看到幾具骷髏靠在坑道壁上，個個都呈垂死掙扎的姿勢，一些木柄已經朽爛的杴和鏟陪葬在旁邊。看樣子不知何許年前，這裡發生過隧洞塌方，埋住一批苦修士，從此就被廢棄。
終於，微風掠過，陽光灑在洞壁上。神秘人就此停住，將奧德里奇放在地上，自己大口喘息着。此人體力極強，但畢竟不是超人。他穿着侍衛服裝，不知是從哪個倒黴侍衛身上剝下來的。看模樣，似乎是漢人、朝鮮人或者日本人。刺客坐下來休息，奧德里奇也靠着洞壁坐好，調養起精神來。
終於，神秘人睜開眼睛，露出微笑。“奧德里奇先生……這麼巧，你正好在覲見室。”
原來他並不是要救我，只是碰巧。奧德里奇猜測着。他是誰？始基派？光之輪派？或者是教會正統派內部巴達察里亞的政敵？奧德里奇多年前任職中央養成院，這裡有人認識他也並不奇怪。
“用生命與天地戰鬥，用熱血與邪教戰鬥。”
奧德里奇瞪圓了眼睛。這是科學家園的入會誓詞。
這個組織產生於真理世紀之初，曾經發動過阪本大起義。經過近千年鎮壓，科學家園已經勢微，但是人員仍然遍佈全球，奧德里奇本人就是科學家園的高級幹部。
不過，一段誓詞說明不了什麼。除了科學家園的會員，稽察隊的秘密警察也知道這段誓詞。雙方作爲對手，相互間已經較量過幾百年。
“請問，今年是哪一年？”奧德里奇問道。
“公元3029年!”
如今的人們都已經習慣真理紀年法，只有科學家園還在秘密地使用公元紀年。不要說知道兩者之間的換算關係，很多百姓根本不知道歷史上還有過其它紀年法。
“人體一共有多少塊骨骼？”
“206塊。”
“重力加速度的數值是多少？”
“溫斯頓提供的最新測量值爲每秒九點八米，這個數值已經得到會友公認。”
“實驗室內形成真空的方法有幾種？”
“奧德里奇先生……”神秘人向他擺擺手。“安全總隊樸運成隊長是我的上級，他安排我實施這次斬首行動，在千年慶典前給邪教重重一擊。現在我們要等天黑離開，不管您信不信，都請和我一起走。”
“斬首？科學家園都能滲透到這裡了？”
在科學家園當中，奧德里奇是學術部的高級負責人，主管博物科學。暴力行動既不用他負責，對此也不在行。“具體情況恕不奉告，反正已經成功了。”來人得意地說。
“您叫……”
“現在還沒脫困，不方便告訴您。”
奧德里奇點點頭，爲了保守組織秘密，安全總隊有自己的一套行動規則。
太陽還沒有落山，他們暫時呆在洞穴裡。一隻早就係在這裡的軍艦鳥被神秘人從小洞口放飛到外面。軍艦鳥和鴿子一樣，訓練後也可以用來傳遞信息。在這個沒有電訊技術的時代裡，它們都是速度最快的通訊裝備。
然後，神秘人解下腰間的小包裹，取出一塊乾糧遞給奧德里奇。老人接過來，一股夾雜着腥羶的氣味撲進鼻孔，那是用油脂、麪粉、雞蛋、乾果核等物混合的糕餅。味道不怎麼樣，但是能量充足，專供長途跋涉補充體力。沒有水，奧德里奇只好小口嚼着乾糧。
吃着吃着，奧德里奇覺得一股清爽從心底裡涌了上來，一時間精神十足，兩隻眼睛灼灼放光。以他的博物學知識，馬上就意識到是怎麼回事。
“你這東西里滲了什麼？鴉片籽還是古柯葉？”
“用恰特汁熬過，還滲了人蔘膏粉。不過你放心，不成會癮。逃脫後你就是再想吃這個也沒有了。”
成立伊始，科學家園就設置有秘密機構，負責掩護、聯絡、僞裝、營救等工作。大規模戰爭還要依靠各種軍閥勢力。現在科學家園已經無力發動戰爭，這個安全機構是唯一的秘密武裝。它向會長直接負責，和其他會員接觸並不多。即使奧德里奇位置很高，對這些人也不熟悉。
莫非，這是巴達察里亞誘供的陰謀？剛纔自己短暫昏迷，並沒有看到邪教教主的下落。也許，巴達察里亞演了個苦肉計，派這個人套取自己的情報？爲什麼他對聖山這麼熟悉？這就是答案。爲了找到科學之艙，這麼折騰一番也不算離譜。
想到這裡，奧德里奇升起了警惕。雖然周圍沒有人聲，但是他不知道洞外是什麼地方，說話時不自覺地壓低聲音。“這條隧洞，禁衛軍不知道嗎？”
“這裡廢棄有兩百年，如今這代禁衛軍完全不知道它存在，一點防備都沒有。”
說到這裡，神秘人開心地笑了笑。“世人一向以爲聖山防衛牢不可破，那只是慣性思維。聖山修建時間太久，計劃朝令夕改，像這樣被遺忘的坑洞還有許多條。”
其實，防守嚴密的只是前山，後山既無道路，也沒有出入口，山腰上還有一道禁軍組成的防衛圈，誰都認爲萬無一失。但這兩個人穿越重重隧洞，已經在山腹中降到防衛圈下，外面只有個把後勤雜務人員。天黑後，兩人整好衣冠，大搖大擺地走出去。他們一個穿着覲見服，一個穿着侍衛裝，迎面遇到的人都不敢盤問。
聖山背面與莊嚴整齊的正面不同，缺乏修整，亂石從生，荊棘密佈。正面是大平原，背後則是綿延的羣山。神秘人攙着奧德里奇，在暗月無光中離開山路，鑽叢林、走荒坡、踏泥沼。繞來繞去，走走停停，天光放亮時，他們已經逃出近二十公里。
離山之前，兩人的衣服就是通行證，現在倒成了累贅，如此身份的人出現在離聖山這麼遠的地方，身邊還沒有侍衛，肯定會受到懷疑。神秘人帶着奧德里奇埋伏在公路邊上，不一會兒，遠處來了一輛馬拉的水車，兩個漢子正趕着車，去井口汲水。神秘人低着頭迎上去，趁其不備，左右兩拳將他們擊昏。
“快換衣服！”神秘人幾下扒掉馬車伕的外衣。兩個人換好衣服，奧德里奇看看那兩個農夫，他們仍然昏迷，其中一人頭上還滲出了血。
“這……他們不會有事吧。”神秘人剛纔兇狠的兩下子，讓奧德里奇心裡“咯噔”一下。
“沒事，我手頭有準。”神秘人說完，又帶着奧德里奇爬上山坡，挑了個荒僻地方，拿出火石，引燃柴草，把兩人先前的衣服引燃，看着它們燒成灰燼。
直至這時，神秘人才敢報出真名。“我叫彭志真，科學家園安全總隊副隊長。”
奧德里奇放下心來，他知道這個名字。“很榮幸見到你們這些戰士！”
“老師，您逃出來的時候，巴達察里亞是死是活？”彭志真問道。
“我沒注意，只顧自己逃了。但我跑出來時，覷見室裡似乎沒人還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