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婚後，蘇吉拉納的任務仍是陪同各方專家去島內考察。現在出門最多的是王新田，科學基地只是臨時營地，他們要建設一座模範城市，在那裡興建工廠和科研機構。這需要大片平地，至少有一條大河保證工業和生活用水，離煤礦和鐵墳的距離要適中。此地還要在海岸線二十公里以內。他們把遮蔽視線的距離延長了一倍，因爲這座城市要燃燒大量的煤，黑煙會引起護教海軍的關注。
爲此，王新田在島上反覆勘探，已經圈定幾處地方，耐心比較，設計營建方案。有一天，王新田在勘探路上經過一片荒地，眼睛裡露出亮光。“這裡有什麼寶貝？”蘇吉拉納看到他住足不前，便過來詢問。
這片地方野獸出沒，荒草遍地，沒有人煙。王新田彎下腰，捏了一撮泥土反覆觀察。“寶貝就是這些土壤，很適合燒製粘土磚。將來建造模範城，磚的用量非常大。這裡距我的最佳選址不遠。爲了建城，燒磚必須提前進行。”
鋼筋混凝土還很遙遠，磚是現在最好的建築材料。燒製粘土磚必須提前半年將土壤翻出來，堆積、晾曬、用人力踩踏，一點點篩成細密的粘土，才能開始燒製。沒有機器動力的時代，這些工序要消耗大量人力。所以粘土磚在這個時代算奢侈品，只有富裕人家才能使用。普通人只能用茅草竹木建房。
“還要改燒柴爲燒煤，單是爲這座城燒磚，就需要……”王新田望着地平線，右手掐算。“至少一年一萬噸煤！”
“這麼多？當初在煤礦估產，我太保守了。”蘇吉拉納聯想起在煤礦聽張衝報出二十萬噸的年需求量，自己是如何驚訝。
“既然這裡無主，咱們就圈下來，建一座磚廠。”
圈下土地很容易，幾十名安全員花上一旬時間，就能肅清附近猛獸。但是磚廠需要大量工人，從遠處調運煤炭也需要很多勞動力。隨行的阿米塔娜粗算了一遍，達到王新田要求的產量，磚廠至少用五百個壯勞動力。難道讓五百名科學人去幹這個體力活？
“我去找柳德米拉要！”
每次需要簡單勞動力，蘇吉拉納都是第一時間想到舊人。小小的半島生存壓力巨大，能輸出人口，姐弟二人一定求之不得。不過，還沒等蘇吉拉納過去談判，樸運成和小田先把他叫過去，交給他一份《科學勞動技能研究報告》。爲了實現更好的社會促進，他們不想隨便僱些成年人幹活，而是要求這些人在勞動之餘接受科學教育，將來承擔複雜的技術勞動。
“舊人來我們這裡幹活已經有段時間了。我不希望他們只是短工，幹完活帶着糧食回家，人還像以前一樣生活。”樸運成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幹過科學的活，就要爲科學的人。”
蘇吉拉納帶着這個新要求找到柳德米拉。果然，舊人領袖聽到科學家園又需要勞動力，馬上同意去招募。但對於必須接受科學教育，她卻表示不樂觀。以前之所以能順利招工，因爲科學家園沒提出這個要求。
“你是說，不願意接受科學教育的人，即使體力再好，你們也不要？”
“按照會長的設想，這些人先幹簡單勞動，邊幹邊學，以後我們建新工廠，使用機械設備，可以優先僱用他們。”
“唉，越是沒有知識的人，越不願意學知識。如果只是去賣苦力，我很快就能給你幾千人。”這幾年柳德米拉可以說服舊人放棄故土，統一生活和作戰。但要讓他們讀書識字，比這些更讓人頭疼。
“我們寧願你精挑細選幾百人，但是每個都要好學上進。”蘇吉拉納堅持着自己的要求。
柳德米拉猛地一拍巴掌。“就按你說得辦。不求上進的人，最終也解救不了自己。我只挑識字的，願意學習的送給你們。”
“太好了，這樣的話，從他們進廠頭一天，我們就當自己人對待！”
一旬之後，柳德米拉才送來一百名工人，差不多是當地所有識字的舊人。樸運成親自給他們作職業培訓。他拿出十枚金幣，放在面前的桌子上。
“在舊世界，一名新人出身的工匠幹上一年，能掙這麼多。如果你們能成爲科學工人，年收入至少兩倍。但是，沒文化就不能當科學工人。”
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貧困至此，這是唯一能讓他們發奮的動力。
自從找到科學之艙，李彥昌在翻譯工作中消耗大量的腦力和體力。婚後，他身體和精神都恢復得很好，於是便帶着老婆和助手，由蘇吉拉納陪同去考察造紙原料。他主持的信息科學分部要負責製造信息的物質媒介，紙張首當其衝。在蘇吉拉納的保護下，李彥昌考察了木材、野草等各種造紙資源。
“李主持也要建一家工廠？”
“是的，電力驅動的造紙廠，一年兩百噸紙。”
造紙也是手工勞動，珊瑚城裡面最大的作坊，一年只出二十噸紙。而且全島二十萬人，能識字的不到兩萬，每人每年用一公斤紙？
面對蘇吉拉納的疑問，李彥昌非常自信。“舊世界裡面你習慣的各種標準，乘上五，或者十，就是科學世界的水平。
奧提婭仍然沒考過《科學世界基本圖景》，但她已經爲科學家園做了特殊貢獻。婚後，奧提婭把全部精力用於照顧丈夫。李彥昌幾乎脫胎換骨，無論精神面貌，還是穿着打扮，都像個有家室的人。蘇吉拉納也爲他感到高興。
巡察過程中，蘇吉拉納還到過一個可怕的地方。那些裝着核廢料的金屬筒被丟棄在營地東南一百多公里的海灘上，島民認爲那就是魔氣之源，即使這幾年裡沒人死於魔氣，他們仍然不敢進入以丟棄地爲圓心，四五十公里半徑範圍內，那裡形成將近三千平方公里無人區。裡面村莊廢棄、居民逃離、田地荒蕪，野獸已經填補了人類留下的空白。
樸運成帶着蘇吉拉納和其他助手，一直走到能用肉眼看到那些圓筒的海灘上。“它們真沒危險嗎？”望着遠處黃色圓筒上的骷髏標誌，在心理暗示作用下，蘇吉拉納頭皮發麻，心跳加快。
“核燃料確實有危險，但這只是核廢料，又衰變了一千年。”樸運成走向廢料筒。他敢這麼做，給報有人樹立起榜樣，大家緊跟在後面。走到幾百米遠，他們已經能看清現場，海盜的屍體早就成了一片骷髏。
“其實，這個島並不是存放核廢料的理想地方。”樸運成專門研究過科學時代末年的歷史。“新西蘭面積狹小，又處在地質斷裂帶上，經常地震。但是當年世界各國都發生暴力反核運動，美國只好把廢料偷運到這裡深埋。”
“新西蘭沒有反核運動嗎？”
“我想肯定有，但是政府知道核廢料的安全性，所以纔敢這麼做。”
蘇吉拉納望着那片海灘，幾年前的戰事又浮現在眼前。這是那場戰役的終點，也是新世界的開端。“我們找個地方把它們深埋吧？暴露在那裡總感覺不太安全，科學時代它們就是被埋藏的。”
“我考慮過這個問題，不過，護教軍偶爾還要巡航到這裡，海軍會在幾公里外觀察情況。如果讓他們發現圓筒不見了，我怕會惹麻煩。24年後，我們再把它沉到附近海底。”
每次出去巡視，當地人都會熱情接待。要人出人，要食物給食物。然而，只要蘇吉拉納提起全島統一，除去柳德米拉，其他民間領袖就會支吾起來。能活下去當然好，但要以對抗全世界爲代價，他們還是心裡沒底。
“如果統一在你的旗下，不打科學名號，我們都沒問題。”阿爾弗雷德給過去的上司講了心裡話。“但是要統一在科學這面旗下，抱歉，我們都要再看看。
早在跨海遠征時，專家們就一邊翻譯科學之艙，一邊討論科研和生產規劃。然而只有登陸弟島，這些方案才能實施，樸運成也才真正面臨給他們分配資源的難題。傾聽他們陳述各自項目的重要性，分出輕重緩急，撥付手裡僅有的這點資源，這是科學領導人的核心職能。這代專家都服樸運成的原因，就是他了解這些項目的價值，能在分配時做到恰如其分。
每遇討論資源分配，樸運成都會把蘇吉拉納叫到身邊，作爲沒有表決權的人旁聽會議。他希望蘇吉拉納能聽懂專家們爭論的要點，對一個項目需要什麼，避免什麼心裡有婁，才能更好去說服島民配合工作。
圍繞造紙廠項目，李彥昌和巴布魯就爭執起來。李彥昌認爲這是信息媒介，應該由他主管。巴布魯認爲紙是重要的材料，要歸他這個材料專家管。“你以爲紙僅供書寫嗎？它還能製造箱子。”
最後，樸運成把造紙廠判給巴布魯指揮，理由是包裝用紙的消耗量會大於信息用紙。散會後，蘇吉拉納帶着迷惑走到材料學主持人身邊。“紙那麼軟，怎麼能造箱子？”
巴布魯從筆記本上撕下一張紙。“你能把它豎在桌面上嗎？”
蘇吉拉納把這張紙折出一定的角度，將它豎在桌面上。“很好，離答案只有一步之遙。”巴布魯拿過那張紙，把它折成波浪型，再豎到桌面上。
“兩張紙中間夾一張這樣呈瓦棱形的紙，作成紙板，承壓能力不次於薄木板，卻會輕很多。所以紙不僅是書寫材料，更是包裝材料，甚至有更多的用途。”
把物品放到紙作的箱子裡，完全違反這個時代的常識，但是蘇吉拉納很快就見證了這個奇蹟。
楊國翔空頂着航空工程處長的身份，領着頂級食物配給，手下卻只有一個兼職助手，科學家園也沒給他什麼研究資源。楊國翔就在一次會議上提出，科學家園要重點發展空軍。
“組建熱氣球攻擊隊，只要在島上買到好的布匹就能做到。敵人最強大的弓弩和火槍，即便垂直髮射都不會打到一百米高。只要越過他們的頭頂，我們就可以隨意進攻。再說，他們害怕科學魔鬼，能飛的科學武器會給敵人巨大的心理威攝。”
樸運成考慮再三，否定了這個提案。熱氣球能攜帶的武器很有限，十年八年內，都僅有騷擾價值。而且打起仗來不好操作，很容易墜入敵方陣營。
“有動力機就可以控制。”楊國祥爭辯道。
“那要等機械分部的新成果。”
楊國祥那垂頭喪氣的樣子給蘇吉拉納留下深刻印像。雖然他的知識還不夠多，但也隱約能夠猜到，楊國祥陳述很多理由，只是想早日讓他的飛行器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