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歷時兩年，度過千難萬險，奧德里奇終於住到自己的家。陪在身邊的不是老婆孩子，而是比他們更親的人。
這座巴索維鎮地處恆河大教區，是一處依山傍水的偏僻所在。此地被科學家園長期經營，連地方官員都是他們的暗線。奧德里奇得以享受兩年來從未有過的安全。
進入小鎮，風嘯塵帶他來到一處緊貼山壁的房舍。進去後穿過幾扇小門，鑽入秘道，最後走進一處幾百平方米的天然洞穴。見識過聖山裡被掏空的巨大巖洞，奧德里奇對於這樣規模的地穴並不感到驚訝。這裡經過修整，頂上有通風口。四壁掛滿模型、標本和示意圖。
有件事物一下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是一隻巨大的圓盤，倒垂在天花板上。圓盤中間有一個大大的鍍金圓球。圍繞着它，由裡向外刻着八個同心橢圓軌道，每個軌道里都鑲嵌着一個金屬球。它們的顏色、大小均不同。咋看上去，它們只是靜靜地嵌在那裡，但是奧德里奇稍看了一眼那些軌道，眼睛就瞪大了。
“這是太陽系儀？”
這是一個模擬太陽系行星運動的天體儀。在天花板上面的暗室裡還有一些鍾錘、擺和齒輪系統，帶動太陽系儀緩緩運行。上好發條，太陽系儀便可以像鐘錶一樣經年累月地運行。真理紀元前二百多年的手工業時代，就有能工巧匠製造過這種演示儀器。科學家園會員比那時的人們多知道兩顆大行星——天王星和海王星。他們甚至還知道曾經有顆叫做冥王星的星球位列大行星之側，由於其體積和構造無法與其它八大行星相比，後被降格爲矮行星。
像每個會員那樣，奧德里奇對知識如飢似渴。雖然自己並不研修天文學，此時看到太陽系儀，仍然驚喜萬分地站到它下面，全神貫注地觀察。天花板不高。他踮起腳，伸出手，便能略略夠到演示儀的表面。奧德里奇一個個撫摸着那些星球模型：太陽、金星、木星……其他人見他這樣癡迷，也不忍心打斷他。在這個矇昧世界上，求知異常艱難，搞不好就要掉腦袋，會友們對此再清楚不過。
“我一直聽說，本會總部收藏着這麼一件寶貝。沒想到……”奧德里奇嘆道。
“總有一天，地球上每座城市，每座學校裡都會有這麼一具！”風嘯塵語氣堅定地說道：“將來，渴望求知的人們能夠毫無顧慮地操作它，完全不用擔心稽察隊的狼狗。”
“希望……能有那麼一天。”奧德里奇一邊撫摸，一邊喃喃細語。終於，他的注意力從太空回到地穴裡，低頭一看，才發現一位用白巾纏頭裹腦的老人端坐角落裡，微笑地望着他。廳堂寬大，物件又堆了很多，再加上一進門，注意力就被太陽系儀奪走，到現在才他注意到這位老人。
“天啊，是你！”
這就是科學家園現任會長，馬地拉人普拉卡什。在小教區戶籍當中，普拉卡什是個擁有中等規模財產的鄉坤。他名下的若干山林、田地和牲畜合在一起，大約值七千多阿坦。由於經營得比較好，每年租佃收入可以抽納一千阿坦左右的稅款，再塞給當地稅務官員一些錢，於是，他年年在戶籍記錄中被評定爲優秀教民。
然而在真理教會通輯名單上，普拉卡什的身價會暴漲幾十倍，僅次於東海大師的一百萬薩那，以八十五萬薩那成爲當今世界第二號通輯犯。只不過出現在那個名單上的並不是普拉卡什這個名字，而是“魔媒現任禍首”。
科學家園每隔二十年改選一次會長，這個秘密制度早就被真理教官方偵知。但由於科學家園方面保密措施極有成效。真理教會並不知道現任“禍首”是誰，於是，便有了這個不明不白且不附帶繪像的通輯令。每隔幾個月，都會有世界某地的稽察隊員押着個“魔媒現任禍首”去領功，這反而讓普拉卡什非常安全。
普拉卡什身爲富豪，經常外出應酬，臉龐黑裡透紅，身板硬朗，只有皺紋和白髮標示着他的年紀。今年他也年過六旬，與奧德里奇相差幾個月。多年的冒險生涯，使他保持着充沛的活力。
兩個人坐下來，聊着最近的事情。他們談起奧德里奇的老師，那位前輩是科學家園資深會員。東海叛亂期間他潛入叛軍，以醫師身份取得他們的信任，最後還當了東海大師的私人醫生。他試圖借這個位置向東海大師本人提供一些科學技術，幫他們打贏戰爭。每遇真理教內部動亂，都會有一些秘密科學組織幻想着能夠誘之以利，讓戰爭中的某一方接受哪怕很少的科學技術。
可惜，東海大師屬於真理教中的基本教義派。雖然當時在戰場上已處頹勢，聽到這個建議仍然怒不可遏。推測出此人用意，當下就把他斬了首。東海大師宣佈，在戰場上不使用科學魔鬼，雖敗猶榮；將科學魔鬼引狼入室，雖成猶敗！
“他真得很冒險。”普拉卡什邊回憶邊說：“我曾經對他說，寧可去試試幫助正統派，不要去碰始基派。你師父說他更願意試試反叛者，他們的力量相對弱小，可乘之機更多。他不相信左乾的信仰真有那麼堅定，結果一去不歸。可惜，他頭腦中孕育的那些科研課題，也一起湮滅了。”
潛入地下幾百年，科學家園一直希望藉助某些割據勢力或者反叛武裝，恢復昔日的文明時代。普拉卡什雖然痛惜這些往事，但也沒想過要改變這一方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