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公元3020年，真理紀元1000年2月18日，經過幾天緊張的會議，樸運成當選爲“科學家園”第四十六任會長。
這不只是選了一個人，同時還選了一個目標，一個方向。在詳細的科學飛地方案中，樸運成要求授與他支配財務與安全員的全權，同時要求各地會友向世界上幾個秘密地點集中，一起渡海進入弟島。這個集中過程可能要經過兩三年時間。
“從今天起，我們不再是鬆散的俱樂部，而是一支秘密武裝！三千年前中國的墨家之後，我們是世界上第一支科學軍隊。前兩次反抗邪教的戰爭中，我們都沒有這樣的軍隊，那纔是失敗的根源。既然是軍隊，就要有嚴明的紀律。諸位都是學者，可能會不太適應，但是爲了科學的明天，請各位務必適應新的形勢。”
樸運成提到的兩次戰爭，第一次便是全球各國真理教徒大叛亂，第二次是在真理教統治下發動的阪本大起義。這兩次戰爭的主題雖然是科學與反科學，但與真理教徒作戰的軍隊仍由各種舊政權支配，其戰爭訴求也並非保衛科學，而是要實現從宗教權利到民族自決在內的各種目標。
這一次完全不同！一支科學近衛軍，他們將徹底爲科學而戰。但這個壯麗的前景還只是寫在紙面上。樸運成要實現這一點，最初的阻力還不是來自教會，而是科學家園內部。他要徹底改變組織性質，很多人都不能適應。
斯帕恩一直是反對派的領袖，直到會議結束後，他仍然不想改變自己的看法。斯帕恩是一名歷史學家，各種版本的歷史都沒給他提供一個科學國家能夠成功的案例。
會後，各路代表紛紛啓程，落實總部的命令。臨別的晚上，斯帕恩找到奧德里奇，競夜長談。兩個人一直是好朋友，但是這次，奧德里奇投出樸運成上臺的關鍵一票。
“一點點恢復，一個個爭取，堅持這麼多年的原則，你怎麼說改就改？”斯帕恩不滿地問。“都說年輕人激進，你都六十歲了，比他們還激進。”
“我也作了好幾年的思想鬥爭，尤其被捕後那段經歷，讓我徹底改變想法。”奧德里奇表示着歉意。
斯帕恩輕嘆一聲：“老兄，你知道我爲什麼阻止樸運成當選嗎？”
“我也正想知道。那個計劃從安薩里提出來到現在，已經完善了不少，我覺得很有可行性。”
“唉，你有所不知。”斯帕恩遙望圓月，憂心忡忡。“樸運成和他的上師安薩里，這兩個人深謀遠慮。樸運成看似健談，真實想法極少外露。他們一步步帶着大家走向既定目標。但是真到了那裡，對科學事業是福是禍，根本無法得知。你能猜出，他們的最終目標是什麼嗎？”
“建設一塊科學飛地，在那裡秘密恢復科學技術？”對於這個問題，奧德里奇也拿不準，只好重複樸運成公開講過的話。
“不！”溫斯頓一字一頓，語氣凝重地說。“他是想把邪教統治的世界，變成由科學人統治的世界！”
奧德里奇半晌說不出話來。科學人統治的世界？這不僅不是科學家園的宗旨，甚至在人類歷史上，科學人也從未統治過一個國家。真理教史書中所謂“魔媒之國”只是爲了宣傳炮製的虛假概念。任何時代站在權力顛峰的都是政客和財閥，不可能是科學人。
甚至，就在科學處於巔峰的那兩個世紀，也沒有任何一個國家在其國名裡綴上“科學”二字。
“不會吧，就是他手下的安全衛士，全球也只有幾百個人。”奧德里奇覺得老朋友多慮了，如果樸運成真這麼想，那他已經瘋了，但是怎麼都感覺樸運成相當理智。
彷彿終於吐出塊壘，打開閘門，斯帕恩心中鬱悶已久的話傾泄而出：“他曾經說過，古代科學前輩遠離世事，自甘淡泊，白白被人利用。既無法掌握科學的命運，對整個人類的命運更是不負責任。而今，科學家園不過在重複這些歷史，必須推倒重來。所以，他要建立由科學人統治的政權。在那裡，只有科學家園會員才能出任官職。他要組建政府、要徵稅，要建立軍隊和警察，要向真理教宣戰。最終，要把這個科學國家的邊境擴展到全世界！”
奧德里奇盯着斯帕恩的眼睛，很難相信這些話會出自樸運成之口。果真如此，這個前安全委員和現會長不再是一名科學人，而是一個先知式的狂人。“這些話你什麼時候聽他說的？”奧德里奇謹慎地問道。
“十年前一次代表大會上。當時他只有二十五歲，只是個安全衛士。我作爲代表參加會議，他正好被派來護送我。那時他還沒資格參加會議。我們一路上不斷交流，這些觀點都是他說的。現在他比當年穩重了，反而不公開講這些話。”
“那就對了。”奧德里奇鬆了口氣。“年輕時誰都未免偏激。經驗多了，性格就變了，至少我就從沒聽他講這些話。”
“這正是他可怕的地方！”斯帕恩顯得很激動。“他是成熟了許多，已經知道什麼話可以公開講，什麼話只能埋在心裡。他會把我們，把整個組織當成實現個人野心的工具！”
“我不相信！”奧德里奇有點生氣了。“既然是埋在他心裡的想法，你怎麼能知道？斯帕恩會友，這不符合科學的實證原則吧。”
斯帕恩長出了一口氣。“我沒有馬上要你相信，就算給你提個醒吧，請你盯緊他的一言一行！這個理想非常危險。前輩定下的方針雖然見效緩慢，但卻是科學再次走進世界的惟一道路。世人懷疑科學的價值，我們就證明給他們看；他們再懷疑，我們再證明。一點一滴，反反覆覆，讓理性之光從人們的內心裡自然地亮起來。而用科學技術製造強權，以強力統治世人，把科學觀念強加於他們，這是一條死路！”
奧德里奇不想再談下去。這段交談的內容，他也沒對任何人講。
當選後，前任會長就要把那些只有他才掌握的秘密情報轉移給樸運成。看到科學家園的會員總名單，樸運成不禁皺了下眉頭。
“1532人？只有這麼少嗎？”
“全球各地確定還能聯繫上的會員，就只有這麼多了。”普拉卡什嘆了口氣。
只有一千五百人，他們怎麼能把舊世界翻個底朝天？無怪普拉卡什也不支持樸運成的計劃。但是，現任會長絕不同於前任。“沒關係，有了穩定的根據地，人就不會這麼少了。所以，我們更要想法突入弟島。”
這些核心秘密中的一個，就是科學之艙的位置。當年奧德里奇把它找到後直接上報會長。得到它後，普拉卡什並沒有行動。在真理教的天羅地網下，如果沒有把握保住這批原始文獻，不如就讓它沉睡在地下。交接中，普拉卡什特別向樸運成強調這一點。
樸運成與代表們一一送別。這個秘密據點從此取消，總部開始向東方的科學鎮轉移。然後，他把彭志真、克林加等老部下集合到一起，發佈新會長的第一號命令。
“現在，我要組成特別行動小組，完成當前頭等大事，那就是尋找科學之艙！奧德里奇已經找到了它的經度，舊制東經107°29′44。78″。幾乎可以肯定，它就在終南大教區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