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現在是科學家園最危險的時刻，幾乎全部骨幹會員都在這七艘船上。如果遇到護教海軍，哪怕只是一支分艦隊，都能把他們連鍋端掉。所以這支船隊走得十分小心。路上不僅要躲避官船，還要躲避熱帶風暴。一遇風大浪急，就要找尋荒島暫避一時。他們還沒有機械動力船，無法對抗大自然的神威。
七艘船仍然是前後左右各一艘，編成菱形。中間則變成了三艘船。其中一艘是運載着科學之艙的旗艦，一艘是醫療船，途中出現病患都送到這裡。那裡還是黎秀英培訓醫療隊員的地方。
還有一艘是海洋資源考察船，名字起得很大氣，主要任務不過是捕魚！這種生存技能和打獵一樣都被真理教所禁止。如果要食用水產品，教會只允許人們在水塘和淺海搞養殖，嚴禁出海捕魚。當年，反捕鯨運動加入蓋婭真理教大軍，並獲得很大影響。真理教掌權後，他們不斷擴大禁漁內容，終於禁止了一切漁業行爲。從此大海之上只有商船和軍船，漁船早就絕跡。
科學家園的營養專家推測，如果在全球恢復漁業，至少多養活幾億人。特別是海洋生物中有很多營養物質，可以促進神經系統發育，對腦力勞動非常有益。然而漁業已經消失幾百年，大海中哪裡有漁場，什麼品種的魚類有怎樣的習性，甚至漁網怎麼編織，這些知識也一併被消滅。
此次遠征，科學家園順便就在調查沿途海產品的分佈情況。他們安排一艘船帶上表層拖網，不斷下網捕撈。有時候什麼都撈不到，有時候魚、蝦和水母一併落網。漁獲物除了留下研究標本，剩下都變成遠征隊的食物。博物學家奧德里奇也因此成爲遠征途中最忙碌的專家之一。
女船上的會員們領到食物，會剝出魚肉蝦肉，煮成泥餵給金永真。孩子一路上長得非常快，而且早就忘了在旋風家生活的經歷，開始叫蘇吉拉納“爸爸”。女會員們趁勢起鬨，讓他叫甄淑蘭“媽媽”，被她制止了，她不想用這個孩子來綁架蘇吉拉納的感情。
捕魚也是殺生罪之一，沿海稽察隊經常會突擊搜查附近居民，看哪傢俬藏魚網、魚鉤。四艘護衛船撐在隊形四周，也是要避免捕撈行爲被外人撞見。遠遠有船前來，他們就打旗語，讓資源調查船迅速收網。四艘護衛船都與中央船隊相隔半公里。一旦發現附近哪個方向有船，便由他們去應付。通常情況下，和他們相遇的船隻也不會駛離航線，彼此相安無事。
不料有一天，打前站的船發現一羣遭遇海難的人，大約有七八個，其中還有婦女和兒童。他們的船已經沉了幾天，大家抱着一些木箱和木板在海上漂流。怎麼辦？救他們上來，立刻就會暴露身份。如果不救，調頭駛開，這些人已經看到他們。萬一被後面路過的其它船隻救上來，肯定會說出他們的蹤影，引起懷疑。
樸運成思前想後，命令把他們全部撈上來，先讓彭志真調查這些人的身份。結果發現爲首的是一名佈政官，從南方大教區前往巴布亞大教區上任，還帶着老婆孩子，其餘的人都是他的僕役。他們遠遠看到這些商船，十分高興，上船後才知道落入魔媒之手。
這個佈政官祖籍北方大陸，是個白人，妻子奧提婭帶着個五歲男孩，名叫蘇拉米尼。樸運成沒讓他們懷疑多久，便直接告訴他們，自己這隊人都是魔媒。
“知道我們的身份後，你們只有兩個選擇，一是跟我們走，二是死！如果選擇後者，我保證不會讓你們在海上慢慢熬到死！”
奧提婭一聽，嚇得暈了過去，被送去醫療船。佈政官臉色慘白，但是還能思考問題。他活了這麼大，魔媒一直只是傳說中的概念，這還是第一次遇到。這些人和他們看起來並沒有區別，船上也看不到什麼魔鬼器具，都是些平常的桌椅板凳，杯盤碗盞。
“你……跟你們走會怎麼樣？”
“跟我們去一個島定居，然後，你要吃違禁食物，不許進行任何蓋婭真理教的宗教儀式。平時要和我們一起勞動，製造科技產品。總之，你不會有皮肉之苦，更不會要你的命，只是看你腦子轉不轉得過彎來。”
“讓我叛教？決不！”佈政官把脖子一挺，堅毅地說道。
“你老婆孩子呢？”
“爲教盡忠，我們會一起死！”
樸運成搖搖頭。“不，在我們看來，每個成年人只能爲自己負責，你不能替他們決定命運。”
就這樣，樸運成一一提審所有難民。除了佈政官一家人，其他不是手水就是家丁。發現不能逃脫，生存慾望壓倒一切，紛紛表示願意當俘虜。
蘇拉米尼只有五歲，科學人不會殺這麼小的孩子，就決定收養下來。聽到這個決定，奧提婭便要留下來照顧孩子。她還勸了丈夫幾次，無奈佈政官去意已絕，無法說服。奧提婭只好含淚向樸運成提出最後一個請求。
“別讓孩子看着他爸爸死。”
於是，船隊經過一個荒島時，他們放下佈政官，沒留任何食物和水，只有一把匕首！讓他在堅持不住時自殺。即使如此，在船上的最後一餐裡，彭志真也給他下了毒，他們不能冒走漏一點風聲的危險。
就這樣走走停停，船隊越過巴布亞大教區，再往前面就是連續兩個月的艱苦航程。他們要闖過赤道無風帶，必須用力划槳。中間不會有上岸休息的地方，也沒有新的給養。好在那些大陸出身的人行到這裡，已經習慣了海上顛簸。
船隊裡載着科學家園裡面頂尖的環境專家，專門研究氣像、天文、海洋等自然環境。即使這樣，沒有系統的觀測資料，只靠在幾條小船上的觀測，他們還是很難預測大範圍天氣變化。一場風暴向他們撲過來。熱帶風暴的尺度和威力都比颱風小得多，但七艘幾百噸位的小船仍然上下顛簸。保龍堅指揮所有水手穩定船隻，一些力氣大的會員也跟着幫忙。
蘇吉拉納跑到甲板上和大家一起收帆，突然繩索斷裂，抽打在牆板上，一些碎木、鐵釘扎到蘇吉拉納身上。風暴平息後，一名醫療隊員過來給他作傷口處理，清出所有異物，再用酒精消毒。這種小傷小病，蘇吉拉納經得多了，沒當回事。
不料幾天過後，蘇吉拉納開始覺得乏力，頭暈，卻沒有發燒的症狀。很快，他的咀嚼也發生困難，臉部痙攣，嘴脣合不攏，唾液不由自主地流到前胸上。醫療船馬上過來一名醫生，仔細檢查，懷疑患了破傷風，立刻把他轉移過去。
又撐了幾天，蘇吉拉納已經處在半昏迷狀態。經常局部痙攣，小便不通，醫生們把他放到艙底小隔間，避免聲光刺激。甄淑蘭焦急地守在門口照顧他，有時候蘇吉拉納肌肉痙攣，看着就要扭斷胳膊，甄淑蘭拼盡全力壓在他的身上，幫他挺過去。
金永真也在這艘船上，怕他看到養父重病的樣子，女會員們不讓他下到底艙。孩子有所預感，每次甄淑蘭疲憊不堪地從底艙上來時，他都會問，爸爸是不是要死了？甄淑蘭只好抱着孩子，流着眼淚安慰他。
破傷風在這個時代有另外的名字，但蘇吉拉納知道這種病，軍隊裡經常有人中招，發病後沒幾個人能活下來。清醒的時候，蘇吉拉納靜靜地躺着反省人生，痛悔自己活了三十多歲，什麼正確的事都還沒幹就要告別世界。
這天，迷迷糊糊的蘇吉拉納忽然發現卡梅麗婭坐在他身邊。這一定是幻覺，他殺了她的心上人，現在他們一起來催命。卡梅麗婭端過一碗魚肉煮的粥，一點點餵給他。直到吞下一口粥，蘇吉拉納才終於知道這不是幻覺。
“快吃吧，肌肉痙攣消耗體力，所以要補充蛋白質和維生素。”卡梅麗婭冷冰冰地說道。“一千年前，這種病很容易治療，是你們這些壞人消滅了科學，現在科學家園也沒有再生出對症的藥，所以你正在遭受報應……不好意思，‘報應’這個概念不科學，但我說起來很解氣。”
蘇吉拉納艱難地把粥吃完，不住道謝，因爲臉部肌肉痙攣，聲音含混不清。
“你對科學幹了那麼多壞事，不贖罪就死，便宜你了！我得讓你活着。”
正是這句話激勵着蘇吉拉納的生存意志。樸運成、黎秀英、小田等人也紛紛下到底艙照看他。一旬後，蘇吉拉納止住了痙攣。一個月後，他已經能夠爬起來，在甄淑蘭的攙扶下走上甲板。
在這個年代，破傷風的死亡率高達百分之九十以上。靠着只有百分之幾的機率，蘇吉拉納戰勝了死神。“我們都準備給你辦理海葬了。”甄淑蘭用力捶着他的胸口，周圍的會友們也向他祝福。
蘇吉拉納慚愧地笑了笑。他又想到金子淇，自己看着挺粗壯的漢子，卻這麼不頂事。無病則矣，一病就直奔鬼門關，而且都要由女人們來伺候才能存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