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志遠是一個遵信守諾的人。
他與鐘行儼約定五日後沒能得到消息便去京衙或是去忠奉伯府找女兒,便真的是在這天一早就出了門。
發自內心的選擇,他沒有絲毫猶豫便先去找了梵音,這是他迄今爲止最惦念的人,沒有其他人再比得上女兒。
其實楊志遠的心底也很明白這乃是鐘行儼的意思,因爲他登門找上思奉伯,無疑是在這件事上灑一把鹽,思奉伯爲了自己的臉面也不能撒手不管,那他又何必推脫多思呢?
如今楊家已經破敗的只剩他與楊志奇二人,而自己那位二哥又已經入得宇文侯的手中被肆意指使。
Wшw◆TTκan◆¢〇
自家人最懂自家人,楊志遠自幼便知道楊志奇是個什麼德性的人,莫說有奶就是娘,只要能得到好處,他連親爹孃都敢啃兩口肉這等人,不提也罷。
站在忠奉伯府的門口,楊志遠腰板筆直,更沒有分毫的屈膝巴結,連門衛都不乏多看上他兩眼,旁日來伯府等候召見的人哪一個不是趨炎附勢的過來套兩句好話?
可這位如今風頭正盛的楊主簿卻並非如此,但這不是自命清高,而是骨子裡的傲氣,讓人不乏心底讚歎兩聲。
門衛得了伯夫人的指示,上前請楊志遠進了門。
楊志遠的腳步頓了下,隨後便邁步進入思奉伯府的大門,鍾氏此時已經在正室坐好等着,梵音和沈玉娘並沒有同來,而是在室後聽着。
這倒不是梵音不想見父親,而是鍾氏不允她現在就出來,其實梵音心底明白,這是鍾氏讓她陪着沈玉娘,而父親的事還沒有確鑿的定論,鍾氏也不會放她走。
楊志遠進了門見到堂上一個女子正在盯着他,瞧其衣着裝扮和與生俱來的貴氣,他便知道這定是那位忠奉伯夫人。
“罪臣楊志遠給伯夫人請安,謝伯夫人護佑小女,更謝伯夫人提攜之恩。”楊志遠行了一個大禮,可他的語氣雖是客氣感激,卻無卑躬屈膝的感恩之意。
鍾氏沒有立即說話,而是上上下下的端詳楊志遠許久。
不惑之齡,文氣仄仄,胡茬布在臉上一層更添了幾分滄桑感,但那一雙更明目率直、剛正,沒有分毫的怯懦和虛僞,鍾氏在心底暗自的點頭,這個楊志遠雖只是個小主簿,但還真是個硬骨頭。
“楊志遠,你找到伯府來接你女兒,可我怎麼聽外面謠傳說你這個女兒是假的?不是你親生閨女?對這件事你怎麼看?”鍾氏的聲音並不小,直接把這個傷疤給揭了開。
在堂後坐着的梵音和沈玉娘也聽的一清二楚,梵音渾身一怔,耳呆當即豎了起來,她心底的愧疚自不用提,可她更想知道父親的心思。
沈玉娘看到梵音的險色刷白,捏住她的手給予安慰。
楊志遠對鍾氏問出這樣的話題並沒有感到驚訝,直接道: “她就是我的女兒!”
“可那些話說的好似很真,你就不懷疑麼?”
鍾氏的一記狠話讓楊志遠輕笑一聲,隨即道:“伯夫人也稱這是謠傳,謠傳又怎能信?何況我楊志遠離家多載,已經辜負了家中的妻,怎能再辜負唯一的女兒?是真是假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懷柳十歲便跟隨我到慶城縣掌管家事,洗衣做飯、柴米油鹽都由她一個夠不着廚竈的丫頭管着;我只知道她費盡心思的幫我排憂解難,更是費盡心力的幫我還債;我只知道她一個本該在閨閣中養尊處優的孩子,拋頭露面的去被高官府中的女眷欺壓也忍辱負重的笑着應承;我更知道這一次的事,我楊志遠的腦袋本該掉了地上,而她卻能夠忍住怒氣裝成小廝到獄中探監、更是夜晚迴歸楊府去取能夠救我命的東西……”
楊志遠的語速極快,一口氣說到此,他長舒了一口氣,攤手道:“這樣的孩子不是我楊志遠的女兒又能是誰?無論旁人怎樣說,她都是我的女兒,以前是、現在是、將來也是!我們父女之間的情分哪容他人胡言亂語的妄言,更與他人無關!”
“好!”鍾氏擊掌三聲以示讚歎,“楊志遠,你果真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也不枉費我弟弟極力的推崇你,這一次的事你有你的魯莽,也有你的堅持,不過對於楊懷柳來說,她惦記的只有你這位父親的命,你心底沒虧了她,果真是父女情深,你還真不像那幾個連祖墳都能去挖了的楊家人。”
“已經……已經去挖墳了?”楊志遠雖然心裡早有準備,可真聽得這件事時,他仍露出幾分驚愕和難以置信。
鍾氏對他的態度很滿意,起碼提及楊家,他還沒有要與之劃斷聯繫的狠辣,這個人或許真是沈玉孃的良配。
“已經去了,你如今什麼都做不成,只能等着楊家村傳回的消息。”鍾氏沒有再多說此事,怎麼辦、如伺辦已經不是他楊志遠能夠操控的事,都要等鐘行儼和忠奉伯二人商議才能定。
鍾氏朝着身旁的樑媽媽道:“楊懷柳呢?別在後面悶着了,來見見她父親吧。”
樑媽媽臉上滿是笑容,夫人能這樣說,顯然是心底已經贊同了這個女婿,面前這個人如若真能夠渡過難關,那就是自家的二姑爺了。
樑媽媽讓丫鬟到後面去請梵音出來,而此時的梵音早已經淚流滿面,哭成了淚人兒,眼圈烏黑烏黑的還沾了水珠,看起來即是惹人心疼又是逗人笑,沈玉娘在一旁只盯看不說話,她越勸,梵音哭的越兇,索性她一個字都不說了。
梵音也聽到鍾氏讓她到前堂去見父親的事,可之前心底已經打算好要將事情的真相全盤托出,剛剛聽到父親的那一番言論,梵音心底的愧疚感更重,如今已經無顏去見他。
腳步遲疑、屁股更沉,沉的無法起身……
沈玉娘看出了她的猶豫,在一旁輕聲道:“懷柳,快去,別讓你父親等急了。”
梵音的身子怔了下,沈玉娘便繼續道:“他一個人揹着一身的罪,還能夠冒險來伯府接你,這也是需要很大勇氣的,他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更是疼愛你的父親。”
梵音徽微微首起了身,她沒有注意到沈玉娘面色的俏紅和讚賞,也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臉已經成了一隻小花貓,就這樣慢慢的朝着前堂走,一步一步甚是沉重,直到感覺有一雙熱切的目光注視着自己,她擡起頭,正看到父親站在那裡。
“父親。”
“女兒!”
父女相見的場面甚是感人,讓鍾氏想起了自己的父母,連忙起身往後堂而去。
樑媽媽更有眼色,吩咐丫鬟們全部退下,將這裡只留給楊志遠和楊懷柳父女二人,想必他們也有許多私話要談,那便不是他們這些外人應該聽到的了。
父女二人半晌都沒有說出話來,梵音盯着父親的目光很複雜,直至看到父親髮鬢的幾縷白以及他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梵音快走幾步上前,“父親,其實這件事我真的不是故意隱瞞,是我……”
“不必再說了,懷柳,你就是我的女兒!”楊志遠摸着她的頭,臉上滿是慈愛,“仍是剛剛說的,你就是我的女兒,也是唯一的親人了。”
“爹!”梵音眼中忍不住涌起溼潤,她很想把憋悶在心底的話說出口,可卻又從父親的目光中感覺到他的寬容和慈愛,似乎他並不想讓自己把這層窗戶紙捅破,似乎他早已經知道自己並非是他的親生女兒。
可他依舊這樣的對待自己……
梵音哭的眼淚止不住,楊志遠拿了一旁的棉巾超給她,“這麼大的姑娘了還哭鼻子,可莫讓人笑話,咱們父女倆無論過什麼樣的日子都要直起腰板,絕不向任何人低頭。”
梵音點了點頭,“這陣子也多虧伯夫人的照顧,不然女兒也不知道該去何處,二胖和苗姨娘也被安頓好了,碧春回了方家,翠巧和王媽媽留下了,您也不必擔心。”
提及到家中的人,楊志遠不免感嘆的舒了口氣,“若事情能夠安穩的度過,爲父一定要好好的感謝他們,也要向你張伯父賠罪,原本是帶着他的兒子到京中習課,可孰知事情還沒辦妥,我卻先出了問題。”
“這件事還需要等什麼?”梵音並不清楚鐘行儼與自己父親私下的交會,楊志遠頓了半晌纔開口,“只等着聽楊家村的消息了,你那位二伯父要挖了祖墳,我倒要看看他能夠刨出什麼!”
“祖、祖墳……”梵音的嘴脣顫抖一下,她心底明白楊志奇帶着人是去刨柳氏和真正的楊懷柳的墳墓,到時候棺木一開,她總不能說自己是借屍還魂的吧?
這件事還真是格外的棘手了……
鍾氏正在後堂看着沈玉娘,眼見沈玉娘一副羞澀默許的模樣,鍾氏安撫的拍拍她,“只要你點頭答應,我就去你那個該死的婆家讓她們點頭答應你改嫁,她們若敢說個‘不’字,我豁出去這張臉也要跟她們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