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清

原來這老婦人正是沈府壽安堂的婆子胡嬤嬤, 心兒被攆出去不久, 她便連同兒子胡大魁被送到莊子上來。她不想嶽明屹竟問到心兒的事,又想心兒之事處處透着蹊蹺, 不由得擡眼望着嶽明屹。

一旁的胡大魁聽到心兒的名字,似乎有點熟悉, 便說道:“娘, 這心兒可是娘從前在壽安堂伺候的那位姑娘?”

胡嬤嬤聽到他這麼說, 忙回過神來, 輕聲說:“三爺說的這位心兒姑娘, 老奴倒是從前也見到過,只是後來這心兒姑娘被攆了出去,旁的事老奴便也不得而知了。”

嶽明屹聽她竟在沈府伺候過心兒,又聽說她口中搪塞的意思,心下蹊蹺, 便忙說:“老人家,明屹並無其他的意思, 只是從前與這心兒姑娘有過一面之緣,知她頗受沈家二爺的喜歡, 可後來得知她被攆了出去, 不免有些惋惜。”

胡嬤嬤也笑了笑,說:“這心兒姑娘雖平日不甚言語, 可心腸倒是好的,對人和氣得很。”

嶽明屹也點點頭,說:“老人家說的沒錯, 可不知心兒姑娘她究竟爲何被攆了出去?”

胡嬤嬤面露遲疑,望了望嶽明屹,輕輕嘆了口氣,說:“此事老奴也不清楚,那日老奴並不在院內,待回去後,才瞧到心兒姑娘的房內已經空了,後來才知道心兒姑娘竟是因不小心將茶灑到大老爺剛寫好的字幅上,才惹怒了大老爺,被攆了出去。”

嶽明屹聽她所說與福鎖打探來的一樣,便問道:“只是嬤嬤如何又會在這莊子上?”

胡大魁正要說話,卻不妨胡嬤嬤忙說道:“年紀大了,拙手笨腳,莊子上少人,便被送到這裡來了。”

嶽明屹心中有些疑心起來,擡眼望了那嬤嬤一眼,卻見這胡嬤嬤笑笑,便在屋內忙乎起來。

一旁的福鎖吃的肚子溜圓,伸手抹了抹嘴,瞧到嶽明屹也已擱下了筷子,便輕聲問道:“三爺,我們可要繼續趕路?”

嶽明屹回過神來,點了點頭,謝過了二人,便又翻身上馬往北去了。

又過了大半個時辰,天已經有些暗了下來,才瞧到十幾戶人家,二人忙催馬快步疾馳過去。

走近了,福鎖才翻身下馬,上前打聽。可巧問了幾家,便尋到了幾戶周姓的人家,再細細打聽,確實是周順的同宗。二人心下歡喜,可算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福鎖便忙向幾人打聽起了心兒的下落,可幾人對心兒卻毫不知情,連連搖頭,說從未有過什麼周氏的孤女被接到都城去,更未有什麼人投奔到這裡來。還有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甚至拿出了族譜,嶽明屹細細找了幾遍,並未找到心兒的名字。

謝過了衆人之後,二人便翻身上馬往回走去。嶽明屹心中如同壓了一塊大石頭,隱隱有些喘不過氣來。他身下的馬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心緒,也緩緩地走着。

福鎖緊緊跟在他身後,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他瞧不清他的模樣,只覺得他平素高大挺拔的身影不知怎的,竟有了些頹喪的氣息。

嶽明屹望着四周的暗夜,心中涌上一絲悲涼,心兒,你在何處?你可知我在四處尋你?難道此生,我們都不能再見了嗎?想到這裡,他心痛了起來,雙腿一夾,□□的馬便向前疾馳了起來。

福鎖見狀,輕輕嘆了口氣,隨即忙策馬跟在他身後。

自從從北郊回來之後,嶽明屹日日都冷着一張臉,除了給嶽老夫人等人請安之外,更是一言不發。若是平日無需入宮覲見皇上,他便在街上閒逛,似乎在找着什麼人。

岳家衆人不知他爲何如此,嶽老夫人偶爾問起,他卻也佯裝不知,或是顧左右而言他,或是擠出些笑不再說話。嶽老夫人暗暗嘆氣,也遣人問過小廝福鎖,福鎖也不敢多言,只答不知。

不到半個月,衆人便眼見着他清瘦了起來,原本棱角分明的臉龐如同被刀刻過了一般,更加讓人不寒而慄。身上的衣袍竟漸漸空了起來,那墨黑色的玉佩也愈發突兀了起來。

轉眼到了中秋,嶽明屹仍提不起興致來,只默默地隨着衆人坐在廳內吃着酒。

昭勇將軍嶽景令瞧到他這副模樣,不由得皺了眉頭,問道:“明屹,這兩次瞧到你,似乎話也比從前少了不少,可是有什麼事?”

嶽明屹忙答道:“兒子並不曾有什麼事,倒讓父親掛心了。”

嶽景令搖了搖頭,說:“這個月底是宋尚書的壽辰,你隨我同去,早些將親事定下來,心也能定些。”

嶽明屹站起身來,說道:“兒子這幾日身子不爽,恐怕不能隨父親去給尚書大人拜壽了。”

他的話一出,衆人都不由得吃了一驚,一旁的大哥嶽明峻正要說話,卻聽到“啪”一聲,衆人一瞧,正是嶽景令伸手重重拍在了桌上。

嶽明屹低頭望着面前的酒在琉璃酒盅內微微顫抖着,心中卻是一片空寂。

岳家女眷正在屏風後的桌邊圍着說話,不妨聽到這般動靜,都屏息凝神不敢妄動。

嶽夫人秦氏忙起身繞過屏風,走到嶽景令身邊,柔聲問道:“怎麼好端端的拍起了桌子?”

嶽景令伸出手指指着嶽明屹,說道:“你問他!”

秦氏瞧到嶽明屹垂頭站在那裡,忙走到他身旁,說:“今日可是團圓的好日子,你們父子三人好不容易纔回來,可不許擾了你們祖母的興致。”

嶽明屹輕輕坐了下來,端起面前的酒盅,一飲而盡。

嶽景令仍冷眼瞧着他,對秦氏說道:“你養的好兒子,竟要託病不肯隨我去見尚書大人,可真是仁孝!”

秦氏正要說話,卻見嶽老夫人也在孫嬤嬤的攙扶下從屏風後走了過來,口中說道:“好不容易將你們父子三人盼了回來,卻在這裡鬧得不安生,是存心讓我老婆子過不好這月圓之日?”

嶽景令忙站起身來,說:“母親,您且息怒,兒子並無此意。兒子只是瞧到他這幅模樣,又想到他親事還未定,一時着急了起來。”

嶽老夫人緩緩坐了下來,說道:“只是你這個當爹的着急,難道我這當祖母的便不聞不問了?”

嶽景令忙堆了笑臉,說道:“母親自然比兒子更着急。”

嶽老夫人瞧了瞧嶽明屹,又望了望衆人,說道:“明屹的性子我這個做祖母的最清楚,他如何是不忠不孝之人?只是他自小淘氣,又不喜多言,你這當爹的便只覺得他是個不好的。”

嶽景令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忙要辯解,一旁的秦氏忙拉了拉他的衣袖,他會意,便只垂手聽着。

嶽老夫人仍不解氣,說道:“明屹的親事,只要是老婆子我還在,必定要我點了頭才行。”

秦氏見她動了氣,忙說:“母親,您消消氣,即便是明峻、明峰兄弟二人當年的親事,可都是您點了頭纔好的。如今明屹、明嶺的親事,自然也要您點頭才行。”

嶽老夫人神色微微緩了緩,說:“明峻、明峰的媳婦是我老婆子摸着他兄弟二人的脾性選的,自然是好的,這麼多年,府裡上上下下沒有人敢講她們半句不好。到了明屹這裡,也急不得,尚書家的小姐固然是好的,若是不合明屹的脾性,反倒不是良緣了。”

秦氏連連點頭,說:“母親說的極是。”

嶽景令與秦氏忙點頭應了下來。衆人見她神色緩了下來,都鬆了口氣,秦氏便輕聲問:“那月底……”

嶽老夫人瞧了瞧嶽明屹,又瞧了瞧他身旁的四爺嶽明嶺,又擡眼瞧了瞧仍有慍色的嶽景令,輕嘆了口氣,說:“也罷,淑瑤一直唸叨着明屹,明屹也該去一趟,明嶺也隨着同去吧,你二人便替你兩位兄長去尚書府拜壽吧。”

嶽明屹擠出一絲笑來,同四爺嶽明嶺齊聲說道:“孫兒知道了。”

衆人聞言,方鬆了口氣,便又各自就坐吃酒賞月。

與衆人吃了幾盞酒,嶽明屹便悄悄起身走到廳外。他擡眼望着半空中的明月,任憑那清冷的月光灑在自己臉上。他今日才發覺這都城的明月竟比西北的還要多了幾分寒意,照得人心裡都不由得冷冷的。

他垂下頭,想到曾在西北時的一箇中秋之夜,大軍剛好在一片胡楊林內安營紮寨,他待衆人都睡熟了,便悄悄溜出軍帳。那金黃的葉子果然美不勝收,難怪心兒神往。

他只覺得每一片都是好的,不多時竟揀了許多,小心地捧了回去。第二日一早,又在這些葉子中撿了一些色澤最鮮黃的、最好看的,小心夾在了書頁間。他撫着厚厚的書冊,心中歡喜不已,若是心兒瞧到了,定然喜歡。

想到這裡,他嘴角也爬上一絲笑意,可旋即便消逝不見。那些胡楊葉子自己已帶了回來,可心兒呢?她在哪裡?她是否也正在望着同一輪明月?她是否還記得自己?

嶽明屹靜靜地站在那裡,臉上的神色愈發清冷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小主們,你們要的答案就在下一章哦,麼麼噠,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