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紫

煙婉抿着嘴一笑, 望着三小姐煙紫, 說道:“母親那日還發愁煙紫的女紅,都想請個嬤嬤來教她了, 眼前不就有個最合適的人選?祖母、母親,你們看如何?”

穆老夫人與蔣氏方纔明白過來, 都不住地點頭, 穆老夫人對秋露說道:“常聽心兒說秋露姑娘女紅極好, 上次姑娘做給老身的鞋子既合腳又精緻, 姑娘若是不嫌棄三丫頭笨手笨腳, 教她些針線可好?”

三小姐煙紫怕她不應,忙上前拉了她的手說:“秋露姐姐,你可一定要教我,我可不願她們整日笑我笨手笨腳。”

衆人聞言,都笑了起來, 秋露無法,只得應了下來, 謝過府內衆人,仍同心兒一起住在百花塢內。

秋露身上舊疾盡去, 又有心兒姊妹幾人相伴, 日日說說笑笑,心情舒朗了不少, 加之容顏俏麗,便如同這院內的百花,在春日裡悄然綻放, 吐露芬芳。

一日,心兒與秋露二人去了煙紫的千草閣,剛進院內,便瞧到她一個人若有所思地望着淺池中游來游去的幾尾金魚發呆。

心兒輕輕走到她身後,拿起帕子在她眼前晃了晃,煙紫纔回過神來,伸手奪過她的帕子,轉身說道:“四妹妹愈發不老實了。”

心兒笑道:“三姐姐今日倒是老實的很,怎麼呆呆坐在這裡?可是想什麼心事?”

煙紫站起身,對秋露、心兒微微一笑,垂頭說道:“哪有什麼心事,不過是閒來無事坐在院子裡發呆而已。”

“想來三姐姐繡的帕子已經繡好了,纔有空在這裡發呆。”心兒故意打趣她說道。

煙紫仍低着頭,小聲說:“還沒有繡,恐怕秋露姐姐今日還得再教我一遍了。”

心兒和秋露不由得一怔,今日的煙紫可與平素的模樣大相徑庭。秋露便說道:“再教一遍也無妨,只是煙紫妹妹今日看起來似乎滿腹心事,縱使再教幾遍,妹妹也未必能學得會。”

穆煙紫聞言擡起頭,望着二人,平日滿含笑意的鳳眼中竟多了幾分愁絲。她緩緩說道:“煙紫的喜怒一向都寫在臉上,也不怪秋露姐姐與心兒瞧得出來。”

心兒輕聲說道:“心兒自小最羨慕三姐姐的便是這點,簡單純真,了無心事。”

煙紫擡眼望了望二人,說:“今日去母親那裡說話,母親說下個月便要爲你我行及笄禮。”

心兒不由得一怔,喃喃說道:“行了及笄禮,便是可以婚嫁的女子了。”

煙紫點點頭,緩緩說:“正是如此,那便意味着,日後妹妹與我也會像這都城中的大家小姐一樣,尋了合適的人家,便嫁與從未謀面的陌生人,從此便困在這都城的一處園子內,再難離開。”

心兒不妨她這麼說,擡眼望了望她,輕聲說:“這都城中的女子都是這般,我們也難逃這樣的歸宿。”

“可是我不願這樣,”煙紫忽有些着急起來,憤憤說道,“我不想做什麼大家小姐,也不想困在這都城,我想回西北,我想再去門口的胡楊林裡走上一遭,也想策馬在山坡上飛馳,索性走到那裡算是那裡罷了。”

心兒不由得也想到了在西北時無憂無慮的日子,她們姐妹幾人在胡楊林裡撿樹葉、奔跑嬉戲,孩提時的日子似乎永遠都過不完,任憑着人們肆意揮霍。

她擡起眼,望着煙紫,不知什麼時候她的雙眼蒙上了一層水霧,心兒不由得心中一怔,“三姐姐,”她緩緩說道,“我記得從前我在西北時,可從未騎過馬,不知姐姐如何會想到策馬飛馳?”

煙紫不妨她這麼問,才知自己說漏了嘴,忙垂下頭去,可兩頰仍染上了兩抹緋紅。

心兒與秋露瞧到她的神情,心中似乎有些明白了,心兒笑了笑,上前拉了煙紫的手,說:“看來三姐姐果然是有心事。”

煙紫擡起頭來,望着她,輕聲說:“什麼都逃不過心兒的眼睛。”

心兒也笑了笑,說:“三姐姐常盼着回到西北,原來,西北確實有姐姐牽念之人。”

“也只是牽念而已,”煙紫喃喃說道,“都不知他如今在何處。”

心兒與秋露聞言面面相覷,沒有開口。

半晌,穆煙紫才輕輕說道:“心兒離開西北不久,大哥去山中採草藥,不想卻瞧見一個十幾歲瓦刺打扮的人躺在一匹馬身旁,他渾身是血,已經昏死過去。大哥心中不忍,就將這人放在馬背上帶回到家中。

“雖瓦刺時常侵擾西北邊境,可父親與大哥卻不忍棄之不顧,便爲他接了骨,留在家中照料,所幸他只是斷了一隻手臂,第二日便醒了過來。

“他說他是西北的蒙古人,騎馬時不小心從崖上摔了下來,然後便昏了過去。父親擔心他與家人失散、傷口又未痊癒,而且不久便是寒冬,便留了他在家中養傷。

“直到春暖花開的一日,一隻白尾雕找到了他,又過了幾日,便有一隊瓦刺的人馬來到家中,將他接走了。自那之後,便再沒有見到過他,我只知道人們叫他阿勒坦。”

“可是這位阿勒坦教會了三姐姐騎馬?”心兒輕聲問道。

穆煙紫點了點頭,說:“正是,大姐與我常在家中照料患病之人。阿勒坦手臂上的傷未好時,我常照顧他,後來他好了,倒常幫着我照料旁的病人。有空時,我們也會說說話。”

說到這裡,她眼中閃出一絲柔情來,說:“阿勒坦是馬背上長大的,馬騎得極好,傷好了後,他也會騎着他的馬四處走走。你知道我自小便是男兒的性格,瞧着他在馬背上的樣子,心中羨慕極了。”

“他似乎瞧出了我的心思,便趁着閒時悄悄教我騎馬,我騎在馬上,聽到耳邊呼呼的風聲,我便想,如果日後能常馳騁在這西北的大地上,該有多好。”煙紫似乎沉浸在她的回憶中,半晌才輕輕嘆了口氣。

她擡眼瞧到二人都望着自己,忙笑笑,說:“一時想到了些舊事,倒是讓秋露姐姐與心兒笑話了。”

秋露搖搖頭,說:“哪裡還會笑你,心中倒是有些羨慕你,能遇到心中牽念之人,不管日後如何,也算得上是個念想。”

她這話是說給穆煙紫聽的,卻也是說給自己的,可心兒聽着,不由得想到了嶽明屹,心中也輕輕嘆了口氣。一時三人都沒有再開口,各自想着心事。

三人正靜靜站着,忽聽到穆錦言的聲音“秋露姑娘原來在這裡。”

三人回過神來,便瞧到大爺穆錦言拎着醫箱站在千草閣門口。

煙紫笑着說道:“哥哥來尋秋露姐姐,怎麼巴巴得找來到我這裡了?”

穆錦言忙說道:“今日去百花塢給秋露姑娘診脈,沒見到人,便來三妹妹這裡了。”

煙紫還要說什麼,心兒卻笑笑,說道:“今日出來的有些久了,倒讓哥哥白走了一遭,既是來診脈,那便在屋內診吧。”

說罷便拉了煙紫,帶着衆人朝屋內走去。

待秋露坐定之後,穆錦言便拿了小枕放好,秋露擡手將手腕置在小枕上,青柳忙拿手帕掩了她的手,穆錦言方坐了下來,細細爲她診了脈。

過了半盞茶的功夫,穆錦言才收回手,望着秋露說道:“秋露姑娘這幾日的脈息平緩有力,體內的積毒已經盡去了,祛毒的方子可以不用再服了,只是溫補的藥仍不能斷了,需每日服用。清早與傍晚最易寒氣侵入,秋露姑娘切記要多添件衣裳。”

說罷,他想到了什麼,從箱中拿出一個精巧的琺琅小罐子來,輕輕放到秋露面前,說:“這是今日得的一小罐蜜餞,你每日服藥之後,含上一枚,口中便沒那麼苦澀了。”

一旁的煙紫“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說道:“哥哥可真是偏心,從前我生病的時候,可都沒有這麼好的蜜餞吃。”說罷,便要伸手去取那小罐子。

穆錦言忙伸手將那罐子護了起來,口中說道:“從前三妹妹生病的時候,我並沒有這好東西,若是有,定會給你。”

煙紫收了手,眯起眼睛一笑,問道:“那如今若是我也生病了,哥哥是將這蜜餞給我還是個秋露姐姐?”

穆錦言不妨她這麼問,紅了臉,不知該如何作答。

秋露忙站起身來,說:“煙紫妹妹說笑了,大爺定然是先給妹妹送去,若是你喜歡,這罐蜜餞你拿去吃便是了。”

煙紫聞言,便對穆錦言說道:“哥哥,你可聽到了,秋露姐姐說要把這罐蜜餞送與我的。”說罷又要伸手去拿那罐蜜餞。

穆錦言見她又伸了手來,忙又要去護那罐子,卻不妨袖子一甩,這罐子便“喀嚓”一聲落在地上,摔得粉碎,晶瑩剔透的蜜餞便一粒粒滾了出來。

屋內衆人都不妨這罐子滾落下來,都吃了一驚。